徐小曼注意到楚茂源整日里神情落寞、郁郁寡欢,就问他到底咋回事?楚茂源只是无精打采地摇头,嘴皮子连动都懒得动一下。在他的内心深处,沮丧情绪就像洪水泛滥,浊浪滔天,一发而不可收拾。
全局上下几乎所有的人似乎都在刻意回避他。他屡次想要张口跟人打招呼,对方不是装做没看见就是立即把目光转向别处,那种又羞臊又尴尬的感觉简直让人刻骨铭心。
孙科长和张科长见到楚茂源也都是讪讪的,无数次欲语还休,无数次欲言又止。楚茂源在这一次局里大范围的人事任命中榜上无名,显然完全出乎他们的意料。他们在庆幸自己终于迎来转正的时刻,不幸却同时降临在声名鹊起的楚茂源身上。他们并不掩饰他们的同情心,但他们爱莫能助、无能为力。因为在此之前,连他们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现在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楚茂源从这一次的打击中缓过来之前,尽量不给他安排工作。
楚茂源每天上班唯一可干的事情就是看书。随便拿出一本专业方面的书来,放在桌上,装样子给别人看。表面上他看得很认真,实际上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因此上班时间对他来说既痛苦又漫长。他现在的情况,又不能像以前一样随便串门,所以他的那个座位,就好像一个无形的牢房把他困在那里。上厕所对他来说相当于放风,算一个难得的自由。不过那也是理论上的自由,因为上厕所有一个坏处,就是增加了与人碰面的机率。所以如果不是真急,他宁可不上。
以前的他只知道有“画地为牢”这个成语,现在的他可是真实地体会到了这个成语的准确含义。
不仅上班如此,就连下班,他也故意要比别人晚一会儿走,尽量减少跟人接触的机会。他宁可当独行客,也不愿与任何人结伴同行。形单影只当然孤独,好处是省却了心累。
楚茂源就这样过了一段煎熬的日子,直到后来夏言公专门找他谈了话。
在局长办公室,楚茂源冷着脸坐在夏言公对面。他静静地等待着这位平生只读过《毛选》的人会对他说些什么。不过大体上他已经料定他狗嘴里决吐不出象牙来。夏言公大概觉得对楚茂源过于无情了,而楚茂源又是那么一个不可忽略的人,因此他对楚茂源欠缺一个交代。但今天无论他说些什么,都不可能改变现状。因为一切都已板上钉钉,尘埃落定。
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夏言公清了清嗓子,开始说话。
“你的工作能力大家都是公认的,主要问题是群众基础不好。”
夏言公开门见山,不绕弯子。但他的话让楚茂源无法准确理解。对仕途学问一无所知的楚茂源哪里知道,夏言公想要的正是这样的效果。这个政治上的老江湖在戏耍一个成天只懂得钻研业务、思想单纯得像白纸一样的年青人。他一句暗示性的话就把楚茂源的注意力成功地从自己身上转移出去,而他导引的那个目标却像大海一样深不可测。
楚茂源的大脑飞速旋转起来:提拔中层干部莫非也有征求群众意见这个环节?就像他所经历过的对李沛然老局长的民主测评一样吗?只不过这次变了个形式?如此说来,他原本在这一次提拔的中层干部的考虑范围内,只是在征求群众意见这个环节卡了壳?
换言之,就是楚茂源完全有能力担任中层领导干部的职务,夏局长和贺副局长也看好他,但是群众不答应!
楚茂源迷茫了——夏局长所说的这些“群众”都有哪些人啊?他楚茂源有那么讨人恨么?
楚茂源又开始一个一个地想他和审计局每一个同事之间的关系。想去想来,想来想去,除了和孙科长因为工作关系走得较近而外,跟局里其他人既谈不上怎么样好,又谈不上怎么样不好,当然也没有跟谁产生过什么大的矛盾。在所有同事中间,他最有可能得罪的大概只有两个人:一个是科里给他介绍过对象的大姐;再有一个就是曾经担任地区糖酒公司主审的那位同事。大姐好心好意地给他介绍对象,最后却没有成,表面上大姐说能够理解,实际上她心里会不会有怨气这很难说;至于另外那位同事,估计是真得罪了,因为楚茂源审他审过的同一单位竟然审出了他以前的大纰漏,以至于有那么一段时间局里的舆论对他相当不利……不过话说回来,局里总共有好几十号人呐,除了这两个人而外,谁还会投他的反对票呢?还有就是,群众的支持率要求有多高?其他人的群众关系个个都比他好是吧?
其实夏言公对楚茂源的这个说法的背后不是答案,而是秘密。既然没有答案,楚茂源再怎么样思考注定都不会有结果;既然是秘密,夏言公就只能藏着掖着,最后把它带进坟墓里。
无需安抚,更不必担责。楚茂源没有被提拔,不怨天,不怨人,根源完全在于他自己。一条莫须有的“群众基础不好”,就把才华横溢、满腹怨怼的楚茂源收拾得服服帖帖。
这还不算,夏言公下面的话,直接导致了楚茂源人生方向的巨大转折。
“你这样的性格,并不适合我们现在的社会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