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凤麟躺在了另一张病床上。如他所言,似乎这病床对于他来说,的确窄小的可怜。
方才一阵头疼之后,他竟然有一瞬间都失去了内力的控制。
白芷检查着他上下的经脉,他没有受过外伤,看起来比浑身是伤疤的顾培楼好上许多。
但是他的脉搏也很奇怪,竟然和方才把过的大大不同。
丝丝渐进于无,身上却好像热症一样,除了双目赤红之外,她摸了一下,身上肌肤也是滚烫的。
难道是自己之前的方子不对路?
她再次诊脉,赵凤麟却开了口,他嘴唇惨白,但是语调语气却丝毫不乱:“我的内力,有一个瞬间不受控制了——难道,这也是头风引起的?”
他原先对于治好头风本来并不抱多大的兴趣。
头风不头风的,不也过了这么多年了。
他原本也觉得这点痛楚没什么大不了,男人嘛,什么痛不痛的,再加上,本来也不觉得太痛。
可如果内力因为头风要消失一瞬间,那么,赵凤麟觉得是时候好好治治这头风了。
白芷也说不清内力算是什么东西,她在前世接触的武术还没说到内力是什么东西。
或者是一种类似中医里的气差不多?
她取下急救用的口罩,语气温柔了不少:“这种情况也只是暂时的。方才你最后一下使用内力时,有否感到胸口膻中穴疼痛?”
赵凤麟回忆了一下:“这么说来的话,确实有一些。”
“等过两天,我重新给你诊脉。”她解释道,“确实有情况,你现在情况不稳定,诊的脉并不准确。”
白芷又重新给他开了新的药方:“你入院的时候给你开的清淤方,也许并不对路,我现在只能给你换个路子,若还不能好……”
赵凤麟笑了一声,眼神倒是不肯放过白芷,一直在她身上流连:“放心,全天下多少名医求着我看病,我只信你。不过你可要小心,把我治死了,你去哪里找像我这样的好夫婿?”
白芷正在给他扎针,按道理穴位该是很疼的。
他反而说起这些玩笑话跟吃饭一样,连眉头不皱一下。
其实赵凤麟来到玲珑医馆这几天根本就没有好好吃药喝药。
他一向挑嘴,药那么苦,她从前开给自己的药,他也没有好好喝过。
白芷重新开的方子,又是走得险峻的路子,都是大苦的药物,赵凤麟根本不想喝,他在白芷给自己做了急救之后,感觉到内力似乎又恢复了。
不再那样虚弱,便抗拒喝药。
往往一碗药,会留下小半碗的药渣,称自己喝不下了。
这件事,白芷原本是不知道的。
可有一日,白芷见到了小道士把药碗端出来,直愣愣地就往树底下倒的时候,又觉得奇怪,前往树底下一看,好浓的一股苦味。
赵凤麟这家伙,看样子这几天的药根本就没好好吃过。
闻这味道,起码倒掉了一半。
她也是因为医馆的事忙忘了监督他的喝药进度,再加上自己本身也不太想和这个“黄”叔多纠缠。
她总觉得,再次归来的赵凤麟哪里不太一样了。她面对这个不一样的赵凤麟,总是没有多少忍耐力。
白芷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不得不再次步入他专用的那间病房。
因为被水浸透了,赵凤麟不得不放弃地上的软榻,而移到小小的病床上休息。
这么短短几天,他眼下已经有了一些乌青的黑眼圈。
白芷亲自端了药碗来:“到点了,喝下去。我亲自瞧着你喝。”
赵凤麟的眉头跳了一下,他一双长腿正毫无优雅形象地轻轻挂在病床的横杆上,人则是躺在病床上,借此伸展身躯,他一手压在脑后,另一只手取着一本书在看。
见到白芷进来,又端着药碗,他的眉峰微蹙,这点反应,也被白芷瞧了个正着。
自从白芷这几天无论他做什么说什么,都不回应,也不给任何反应之后,赵凤麟也就回到了那个最开始高贵冷漠的皇叔。
比如此刻,他正在慵懒地看书。
白芷瞄了一眼,手上得书是线稿的《草灯和尚传》,这,这不是市井的艳书么?按说是前几年坊间就被禁了的。
他是哪里弄来的?
对了,她忘了,他是手眼通天的贤王皇叔大人。弄一本艳书,对他来说并不成什么问题。
他一身魏晋的高士服,被他改的慵懒随意,穿在身上宽大舒适,只不过他这样的动作,也不经意总是露出大片胸膛。
这男人老是这样不在意自己的男色?还是特意露给自己看的?
白芷心里快速划过这样的想法。
“想知道这本书的内容?”赵凤麟眼皮都没抬,语气倒是认真地在探讨手里的艳书:“这书除了里面的床戏精彩一些,实际并没有什么内容,恩,还有些淫词艳曲,填的着实不错,要不要给我念一下?”
他倒是冷静,声调都没变,神态之间也是高贵冷冷的。
倒真像是在探讨什么正经书籍一样。
白芷不想回答,赵凤麟那冷冷的,带着沉沉磁性的男性嗓音这样念道:“俏冤家扯奴在窗儿外,一口儿咬住奴粉香腮,双手就解罗衣带——”
他声音四平八稳,丝毫不像在读艳曲,反而像是读着兵书,带着隐约的杀意。
白芷将碗儿放下,仍旧是面无表情,听他怎么继续往下念。
赵凤麟反而将书一丢:“算了,没意思。”
他一站起来,白芷便似乎又再度被他的阴影完全笼罩住了。
他慢慢踱着步子,走到了白芷放药碗的那个小木柜上。
药汤的颜色很黑,一股浓浓的苦味传来,远不如上回她给自己的白色阿药干脆。
“快喝呀。”白芷也不耐烦盯人,尤其是站着的男人并不给一点反应的时候。
赵凤麟喉咙里咕哝了一声,白芷没听到他说什么,但是还是见到了他修长的食指触上了药碗。
他仰头一饮而尽,接着放下碗,看起来还真是没有漏掉一滴。
但是接下来白芷倒是清清楚楚地看到,赵凤麟堪称绝美的面容上,泛起了另一层杀意。
他手指本是按在小木柜上的,白芷满意地点了点头之后,那张小木柜竟倏然粉碎。
不,也不算是粉碎,而是碎成了均匀的木块。一块块,还都是正方体……
有那么不爱喝苦药吗?
白芷将几只秋梨放在——本是想在柜上的,如今只能放在地上的。
“秋燥,你的头风也是淤积不通的表现,多吃些秋梨,生津润肺,对你的头风有好处。”
她一板一眼地说。
在白芷走后,赵凤麟才捡起那几只梨子,脸上的煞气退了一大半,嘴角泛起了一个堪称温柔的笑容。
这个笑容,叫他整个人都换了一种气度。
赵凤麟心道,总算还不算一点人情味都没有。
总算啊……
这几只梨,他收起来放在了床头。
这间病房也是窄小的可怜,他从行宫搬来的东西,大半都不能用。
白芷的这几个秋梨实际是想着他既然怕苦,才拿给他的,而且秋梨生津解渴,秋日里吃,比那些喝完药之后的糖渍梅子好,所以她才给买了几个秋梨。
不过她并不知道,赵凤麟把这几个梨子洗了也不吃,只是放在那里看着。
几层秋雨下过后,秋天的天气迅速凉了下来。
白芷的医馆倒是熬了些秋梨膏,金诚也来买了些。
再见白芷,他倒是放开了许多,许是想通了一些事情。
白芷却不知道,仍旧问他上次眼睛红肿的问题,因她和金老医官交好,也纳闷这样的小病症,他一家子的大夫,怎么就来找自己给看。
但她手上做着事,又听金诚解释,原是案卷看多了之类,她又把秋梨膏舀给他。
金诚捧着秋梨膏,本是苦笑一下要离开的,哪里知道迎面来一个女子将他撞了下。
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甄柔。
金诚虽然和甄大人熟识,毕竟没见过他养在深闺里的女孩子,再加上甄柔身上也是粗布袍子,在替医馆做事。
她眼神呆呆,也不知道撞了人。
好像在默念着什么,金诚因手里捧着秋梨膏,被她一撞,撒了满身。黏黏腻腻,这下子甄柔才发觉到自己竟是撞了人了。
回过神来,她性子本就柔婉,还没说话,见到是个年轻男子,脸已经红了大半。
金诚也不怪罪:“我听你嘴里念念有词,可是在背诵节气歌?”
甄柔听闻金诚这样问,柳叶弯眉微微一簇:“是了,我在背节气歌,可惜背了并无什么用。”
他细问之下,才知这是白芷给甄柔出的题。
感受每个节气对人体的影响?
金诚好歹是真正的读书人,在朝堂里历练了几年的,想了一会才道:“你这样自然不行,你不观察人的脸色,光在这里背节气歌,有什么用?”
甄柔也是没辙了,她曾经是连人的脸都不敢多看的大家闺秀,可自从决心学医以来,也是练出来了。
见到甄柔摇头说没用,金诚倒给她想了个法子:“你光瞧身体好的人的脸色,瞧不出什么不同来,这样,你们医馆常有病人来诊病,你就瞧瞧这个节气里,病人和外面身体不错的人,脸色有何不同,可不就有所感悟了?”
甄柔一听,还真是这么个道理,忙急急起来行了个女礼。
金诚想将她扶起,想了想男女有别,便还是罢了。
走出医馆的时候倒是觉得白芷给女徒出的开蒙题,算是十分不俗了。只是这甄柔也是一介弱质女流……
白芷和金诚再度接触,全被赵凤麟看在眼里。他仍旧在对面的酒楼里独酌,看着白芷给每个进馆的男子诊病。
从前看的时候,倒也没什么太大的感觉。只觉得眼前女子莫名撩动自己的心弦。
可是如今只要瞧见她的手放到了别的男人身上,他就跟喝了酸醋一样,心里还特别闷。
情绪一旦波动,头就会隐隐作痛。
简直成了恶性循环。
赵凤麟的眉头可以夹死苍蝇,左手捏着花生米,本是准备只要金诚敢和白芷有肌肤接触就打出去的,没想到这次两人什么都没碰上。
倒叫他手里的花生米无处用。
这下子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眯着眼睛,细细看着白芷——
白芷仿佛也感应到了一道视线在看自己,眼光看向对面的酒楼。
果然赵凤麟包下了整个二楼,所有窗户都洞开着,他大爷姿态悠闲,正在斟酒喝。
说了不能喝酒,他把医嘱又抛在脑后了吗?
赵凤麟见白芷拿眼睛瞪自己,又绽开一个风华绝代的笑容。
楼下行人也有见到二楼梦窗打开做了个大美男的。
隔壁是肉档,来割肉的妇人,都窃窃私语瞧着楼上看。
“哎哟,好俊俏的小相公。”
“是啊,是啊,瞧他一直看着这玲珑医馆的白大夫。”
“不会吧,这么俊俏的相公,怎么会看上下堂的女人……”
“你莫要这么说白大夫,暑热的时候给你家小儿解暑良药你又忘了?”
窃窃私语倒是一点不少,传了出来。白芷心头更是一股无名火。
见到白芷抿紧嘴唇,赵凤麟知道,这是她不开心的前兆。
这女人平日里常常板着脸,对别人也吝啬用几分表情,除了手下的病人。只有对着自己,似乎有点像活人。
大约是他特意在逗她的关系。
他直觉白芷只有在他痘她发火发怒的时候,还算有几丝人气。
有时候,她眼睛里波澜不惊,好似历经了所有沧桑,世间所有繁华都引动不了她一丝情绪。仿佛这个世界没有什么东西能留住她,她毫无预兆就要离开的。
每到这个时候,赵凤麟总觉得额头抽动地厉害,内力也会在四肢澎湃。
他想不到,会有女人比世上最烈的酒还厉害。
他赵凤麟也算是认栽了。
招了招手,七杀很识时务地走上前来。
“宋地的工坊还造了个玻璃珠子?来,给我瞧瞧。”
七杀将一个小小的袋子交给了赵凤麟:“说是耗费了大半月,多少个工匠日夜不睡,才做出来的这个玻璃珠子。”
赵凤麟从锦袋中掏出这个玻璃珠子,珠子晶莹剔透,基本已经达到了完全透明的要求,兼且这玻璃珠子圆润无比,比东海珍珠还圆上几分,越是圆润,就越显得光亮。
“不错,看来工坊的技术算是纯熟了。”赵凤麟这样点评。
他把玻璃珠子仍旧放回袋子里,交代七杀:“立刻快马送到北地我的珠宝工坊那里,打一支上好的簪子来。”
七杀又犯了混:“什么样的上好簪子?是花簪,纹金簪,类似凤簪,还是步摇?”
赵凤麟深深看了他一眼,若非他是张天师的直传弟子,日后要继承衣钵的,只怕他方才的花生米已经割了他那张嘴。
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他终于下了决心:“那就不要簪子了,做一顶累丝金九凰冠,上面就用这颗珠子。立刻去。”
小道士听到赵凤麟这样说,立刻跪了下去,满脸的坚毅:“凤主,不可。”
赵凤麟的手指仍在笃笃地敲着桌子:“什么叫不可?”
他此刻杀气全开,光是一股威压,就将小道士七杀压得浑身颤抖。
这就是武功第一境界的威力,七杀多年打熬,可以排进前几的人,此刻也被逼得跪下的身形更加缩了一些,他牙齿甚至开始格格作响。
可,本着一片忠心,他还是从格格作响的牙齿里挤出了一句话:“凤主,不可。”
这已经是七杀第二次说了。
赵凤麟收回了手指,冷道:“你倒说说看,有何不可?”
他说完这句话,立刻收回了威压。
在白芷身边,他都是半真半假,如今全部释放开来的杀气,这间酒楼的酒桌也有些承受不住,坍塌了三只脚,酒壶翻了下来。
流了一地,也浸了小道士两只膝盖。
但是那威压收了之后,小道士浑身一松。
他的口齿也伶俐了起来:“凤主忘了吗?凤主的九凰冠是凰后才能戴的,凤主送给白大夫这个凰冠,难道是认定了白大夫就是凤主的凰后?我家师父曾经说过,凤主的凰后是天下第一奇女子,将会和凤主一起带领我们走向……”
赵凤麟怒喝一声:“闭嘴!我看着像没记性的傻子吗?”
七杀这时候却并没有停下:“斩尸觉得白大夫绝不会是那个天下第一女子,而且……而且她也已经嫁过人生过孩子,绝对不会是。凤主,请三思。”
赵凤麟动了动手指,终究没将这个饶舌的小道士一掌拍飞出去:“你师父是凤主么?我想给谁就给谁。若不立刻打造九凰冠,我将你送回去,从此全真教也好,天一教也好,所有道教的人都别到我眼前乱晃。”
七杀咬了咬牙,这才快马加鞭出的门去。
他想了想,还是招了一只鹞子来,写了几句话,立刻放飞了出去。
龙虎山的深处,雾气缭绕,有如仙人聚居之地。
一个白胡子老道士手中握着一只雪白的鹞子,他取出了那张小小的纸片,看了一会,呵呵笑道:“凤主竟动了真情?九凰冠是么……”
看来他是不是也得去瞧瞧,那凤主动情的女子,到底是什么样人了?
老道士颤颤巍巍坐下,摸了摸胡子,咳了几声。
------题外话------
感谢quhuajing的5张月票,我在云上看着你的1张评价票,xvwei的1张月票,13196309033的1张月票
yjzc999的1张月票,luoshu1025的1张月票,陈乐的1张月票,一万花钱金笑一的1张评价票,陈乐的1张评价票,非常感谢。本来在评论区感谢的,发现字多了之后就添加不了了。以后我再想办法弄个上中下旬的感谢榜。
那什么,不让说别的,想看就加群号,今天我在书评区公布下。
本书架构较大,还未展开,我尽量不拖剧情,但是有些铺垫,还有出场的小杂碎都是为了引出幕后的大人物~剧情还很精彩,别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