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蕊是顾玲珑房里的大丫头,平素里也有点积蓄。不过这两个荷包,共计六两银子,也算是她不小的一笔资产了。
她如今全部拿出来,也算对这白芷的诚意了。
换了其他小医馆的大夫,见到这么丰厚的诊金,顾客还是之前拿出来的,并不以自己诊治的好坏添减,只怕早就已经坐下来就诊了。
可白芷不吃这一套。她仍旧让哑巴把银子还给了春蕊。
春蕊刚要气急,端不住仪态,想好好吵上一番,便被白芷拿话堵了嘴:“你这病,怕不是为自己来瞧的。我给你开的药,你给她吃了,她也好不了。”
这话真是戳中了春蕊的痛脚,她愣了一愣,还在沉默,又被白芷几句话,说得跳了脚。
“要治病,你让她自己来。我再多一句嘴,她这病,既然传染了你,也能传染别人,再治不好,让王爷知道你们不但耽误了自己的病,还传给了小郡主,只怕——”
她说这话的时候,眸光微微闪动,果然,春蕊受不住这样的吓,她总算开口吐了实情。
“这,真这么严重?为什么春兰她不告诉我?”
春蕊这一开口,便不假思索,巴拉巴拉都告诉了白芷。
原来春兰脸上,真的如白芷所言,开始流脓了。她也找过几个摇铃串巷的走方医,一会这样说,一会那样说,弄得她脱了一层皮也没好。
她不敢正经去找大夫,怕王爷知道了忌讳,将她逐出小郡主的院子,那么她这一辈子也算完了。
偷偷摸摸找的铃医不行,只能告假几日,去找大夫,也好瞒住自己的病情。哪里知道春兰去过的医馆,都不愿意治,还说这是死症。
好端端的,脸上肿了流脓水而已,怎么成了死症了。
她并不知道,大的医馆为了保持名声,一般是不愿意接手疑难杂症的,春兰的这种病,也勉强能够得上边,古代称之为大头瘟的,在这个和北宋相差无几的时代背景里,算得上极其难治的了。
一个小小的婢女,得了这样的杂症,谁乐意去医治?治得不好还落埋怨,挫了名气,实在不美。
这的确把春兰给急坏了,她想起白芷。
那天是她预料的,自己面上的这个肿块,要流脓。
见到春蕊似乎也有这样的肿块出现,她心知不好。自己又拉不下面子来找白芷,倒是撺掇着春蕊来了。
“好啊,我竟是被她当枪使了,枉我平日对她这样好,连会传染都瞒着不告诉,我要是真被她给害死了,我老子娘怎么办。”本来数落地好好的,说着说着,春蕊又哭了起来。
白芷听完,也知这和心中所猜是吻合的。
见到春蕊这样,她也就不再为难。
挥了挥笔,她开了个方子。
方子很简单,芩连消毒汤,来自明朝的《伤寒六书》,专门治这大头瘟,黄芩、柴胡,桔梗、防风、羌活、枳壳,甘草,连翘、射干、白芷、黄连,荆芥……
这都是去热毒的。而且经过了几百年的检验,确实是有临床效果的。用来治疗急性腮腺炎,成果斐然。
春蕊的热毒,还较为轻,春兰的嘛,那就……
白芷收了脸上的微笑,神情冷凝。
那日第一次回王府见玲珑,春兰那高高在上,睥睨自己的神情,还历历在目。
春蕊取了药,走到门口,有些忐忑:“那,白大夫,春兰那里,她?”
白芷看也不看她,只是抄着手里的病历:“要看病,自己上门。”
身是丫鬟,心比天高。
这样的人,不值得自己费心,且让她多病痛几日,便知道分辨好坏了。
事情也的确如她所料,没出三日,春兰大驾光临。
她是只身前来,尚有些偷偷摸摸的模样,但是她用面纱遮着的脸,在外面都能看到,脓水流的很厉害。
而她的身体,也已经有些败坏的倾向,走了没有几步,便开始有些喘。
白芷并不意外,意外的却是她的身体,短短几日,败坏成了这个样子。
春兰看她的眼神,也是带着几丝怨毒的。
早就看出她的病不好,为何不早些给她治了?不过这念头,也在和白芷的目光碰撞中,歇了下去。
她如今是有求于人的,她是个丫鬟,懂得看人脸色,这是她基本生存技能。白芷的目光,可没带任何怜悯和同情。
“要我治你,不是不可以。”白芷倒是先开了口。
“给我去把王府的几颗老柳树的皮都剥了来。”她说完这话,便没了人影。
哪家的大夫都治不了,她倒是说能治,却开口不要自己的诊金,偏偏要王府的树皮?
这王府的柳树的确有些年代了,是王爷开府的时候,先帝选了一处前朝大臣的大宅子赏赐的。这些柳树,没有一百年,也有几十年了,在王府园子的湖边垂着,也是王府一景。
要她去剥树皮?那她的皮,可要被王爷剥了。
“这,能不能收诊金,不要,不要剥树皮啊?”在这被判为死症的大头瘟面前,她已经全没了锐气。所以她不过是试探着最后再问一问。
白芷挥了挥手,好似赶苍蝇一般,神色如水一般平淡:“不愿意那就算了。你这样的死症,确实要费一番功夫。”
死?她还有大好的青春,她不能死。
春兰顿时急急改口:“我剥,我去剥,还不成吗?”
“全部。”
她咬咬牙:“好,全部。”
谁都没有注意到,一个月白人影,从玲珑医馆外,如影随形般,跟在了春兰的身后。
跟着她到了一处民宅,是她告假暂居的寓所,她摘下面纱,被外面跟着的人影看了正着。
“竟然真是大头瘟,那个女大夫竟也说能治?这病除了咱们凌家,谁有把握能治好?”
月白长袍的男子也随之露出了真容,却是容貌平平,两条眉毛,却似刀剑一般,甚为夺目。
他这么自言自语着,刚要自行消失,却突然被人一撞。说时迟那时快,撞他的人手腕立时被他拿捏住了,手腕处的经脉被按住,全身使不上劲。
看着痛得哭爹叫娘的贼人,原本一本正经的男子脸上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敢到小爷身上掏银子?也不烧烧你祖师爷爷的香?”
说罢便将撞人者手上紧握的荷包取下,扔进怀里,微微搓了搓下巴:“小爷的荷包,也不是你这双手这么容易摸的。你这臭手,好好让小爷好好帮你洗洗。”
男子拎着这毫无反抗能力的飞贼,丢进了京城最著名的青楼。
他拉过老鸨,好一番叮嘱:“你们楼里多少位姑娘,一个也不能少,全都拉过来,让他给这些姑娘洗脚。你别紧张,我这个家仆,毕生没有别的心愿,就想着摸不到姑娘们的手,给她们洗脚也好。”
老鸨自是乐意非常,这一洗就洗到了三月后。据说该洗脚的家仆见到脚就吐,尤其是女人的脚,更是吐得稀里哗啦,一双手也是泡得快烂了,最后是跳了花街外的胭脂河逃走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就这么淹死了。
真真是任你滑似贼,也要喝老娘的洗脚水。
导致京城的蟊贼行会,得知此事后,一段时间都将这位月白衫男子列入黑名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