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相安不知道自己被带去了哪里,只知道不久前他在胡广的手里被搓成了一团球,收进了一个怪异的器皿里。而之后胡广走的显然不是什么平坦的大道,这一路将置身黑暗中的他颠得晕头转向,好几次都快要吐出来,等到颠簸终于停止的时候,他被胡广从器皿里扔出来,谢天谢地之余还不知道之后等待他的是更大的折磨。
白黟用从酒馆那里得到的少得可怜的消息回到学生们聚集着的房子里,所幸他们也在焦急地等着夫子们的消息,故而无人入睡,全都围坐桌子,盯着微弱的烛光闲聊往事。门打开的时候,他们看向门口的目光在发现白黟是孤身一人后从期待变成了失落。
“大师,你怎么回来了?”开门的少年往白黟身后看去,“另一位大师上哪去了?”
“失踪了。”白黟径自走进屋里,对众人问道:“你们这地方有多少户人家是干打猎的?”
众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直到一个学生举起一只手,开口道:“大约四户人家吧,我家是卖猪肉的,有时也会向猎人进些肉来。”
“给我所有猎户的住址。”
“好、好的,大师。”他们立即拿出纸墨砚台放到桌上写起来,“那个……大师,能说一下发生了何事么?”
白黟瞪了他们一眼,狠狠道:“快点写。”
“对、对不起!”那名学生立刻低下头去继续写出地址。
白黟走到窗边,微微推开窗口,看着天空渐渐露出的鱼肚白,心中越发的焦虑起来,尤其叫他不安的是,他离开酒馆后便立即解开了限制蔺相安力量的封印,可无论他如何等待,另一头都没有任何接收力量的反应,宛如对方被囚禁在一个他无法触及的地方。
蔺相安动不了,看不见,他的手脚皆被长绳捆住,若是普通的绳子,他三下两下就能解开,可也不知胡广在这绳子上搞了什么鬼,任他如何扭动都无法挣脱,便是想要化猫脱困也古怪的实行不了;他的眼睛被一块又干又皱的布蒙着,闻着有一股浓烈的腥臭。
“可恶,我就不信我不能弄掉这臭玩意。”蔺相安自言自语着扭动手腕,绳子就像嵌了他肉里,随着他每一下扭动撕开手腕上的皮肉。
“你是在白费力气。”一个熟悉的声音让蔺相安停下了动作,紧接着他眼睛上的那块布就被掀开。蹲在他面前的是个白发披头的男人,若不是那身肌肉与眼睛,蔺相安几乎认不出眼前的人便是酒馆里大大咧咧与他喝酒的胡广。
蔺相安瞪大了眼睛,虽然已经心里有数,还是忍不住故作无知地嘲弄道:“你带我到此究竟是有多累,竟会一夜白了头。”
“老子这是天生的。”胡广挠了挠湿漉漉的头发,与白黟的头发不同,大概是经常墨染的缘故,发丝弯弯曲曲,还有些分叉。
“呵呵呵,胡兄弟你可真会开玩笑,能把我脸上这块布拿走吗,真是奇臭无比。”
胡广取下蔺相安脸上的布,在手上转了几圈甩到身后:“我可没有跟先生开玩笑,此外,这块布浸过狗血,难闻是自然的。”
“你留着这破玩意做什!”蔺相安心想难怪方才一直闻到股腐臭味,一想到那玩意曾经留在自己脸上顿时就一阵恶心,而且似乎还能闻到那股残留的味儿。
“先生有所不知,这破玩意对付恶鬼特别好用,”胡广说着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尤其是像先生这样的恶鬼。”
蔺相安不自在地往墙壁挪了挪,“你把我掳至此处到底是何用意。”他抬起被捆的双手,仔细一看,绳上布满了已经干涸的血所画的符咒。“这也是狗血画的?”
胡广点点头,“对付先生这样低级别的恶鬼只要狗血就足够了。”
若不是手脚受缚,蔺相安此时必定已经跳起来给胡广一顿刻骨铭心的教训。“胡兄弟居然用如此大礼来招待蔺某,蔺某真是受之有愧,话说回来,胡兄弟家中那么多狗血,莫非祖上与狗有关?”
胡广猛地揪起蔺相安头顶发束,他力气极大,轻易就扯得蔺相安头皮生疼,仿佛再用力些头皮就要被他撕下。他贴近蔺相安脸庞,低声道:“别以为我没念过书就听不出你话里有话,你不是问我掳你到这是为了什么吗?我这就给你看个清楚。”他手一甩,将蔺相安整个背朝天地扔到地上,然后走到墙边,点燃了灯座上的蜡烛。
蔺相安这时才看清房里的情景。那从方才就一直飘进他鼻孔里的腥臭味并非蒙眼布上的味道,而是紧贴墙角而坐,血肉模糊的九名夫子身上所散发的气味。
他们脸孔被血弄得脏污不堪,神色憔悴,浑身上下满是伤痕,轻者红肿发紫,重者皮开肉绽,白骨暴露,有些伤口流出黄色的脓来,发出一股恶臭,若非屋室紧闭,只怕早已招惹来一堆苍蝇围着他们摩拳擦掌。
“你才是那个深夜捉去夫子的真凶!”
“是我。”胡广颇为得意地说。
蔺相安艰难地扭过头,对上胡广的眼睛:“你做这些事到底是为了什么?”
“因为我高兴。”胡广走到蔺相安身边,再次揪起他发束,将他整个提起,而后轻轻道:“我说过了吧,我这头发是天生的,皮肤也是,只是这肤色可以用晒黑了骗过去,头发却不行,你瞧瞧,”胡广指了指自己眼睛,“我连眼睫毛都是白色的,养父在山里捡到我的时候差点就把我认错成是妖怪,他老人家膝下无子,对我甚是疼爱,但其他人可不这么认为,他们见我相貌不同常人,扔石头、追打、水淹,什么破事都来,最后养父只得带着我住到山上,离群索居。”
“你的仇恨关这些夫子何事?”
胡广勾起嘴角,向上提了提蔺相安的发束,硬是疼得后者挤出几丝呻吟:“别看我这样,我可是相当好学的,我爹为此还花费了一笔不小的银子把我送到私塾念书,可是学校的夫子们是怎么对我的呢?他们对我又打又骂,说我异想天开、不守本分,还说我是个怪胎,当初我爹就不该将我捡回家,而应留在山上喂给畜生。”说到此处,胡广扔下蔺相安,从门边拿起一条手臂粗的长棍,对着墙边的夫子们大声喝道:“我说得对不对呀?”
夫子们睁开肿胀的眼睛,在见到那根血迹斑斑的木棍后身子不由颤抖起来,虚弱地连连称是。
“对不对!?”
“对……对……”
胡广走上前,对着其中一个夫子就是重重的一下,不远处的蔺相安清晰的听到骨头折断的声音。
胡广瞪着倒地不起的夫子,胸膛剧烈起伏着,他高举长棍还想再来几下,却停在半空,转而用墙壁发泄心中怨愤:“流言蜚语猛于虎,若不是你们这些教书的胡说八道,也不会逼得我爹死在街头,若不是你们,也不会逼得我不得不以另一面貌示人。”
“求求你,杀了我吧……”那名刚刚被敲断了骨头的夫子倒在地上,苦苦哀求道。
胡广扔掉木棍,用脚踢了踢夫子,“不急,我会杀了你们,但是要慢慢地,慢慢地杀,如此你们死后才会成为恶鬼,然后我要把你们永生永世都囚禁在这间屋子里,连投胎转世都不能。”说罢,他转身拉开门,“我去吃个饭,一会再回来。”砰的一声,门关上了。
蔺相安挪动着将身子移到门边,耳朵紧贴门扉,确认胡广走远后,他转过头,重新审视这间房。角落里头放着一个盛屎尿的桶,大约经常倾倒,味道不算很重,都被血腥味掩藏起来了,而除了这个桶以外,屋子里再没有其它物件;此外,四面墙壁,乃至屋顶都用狗血画上了符咒,蔺相安看着这些看似凌乱的鬼画符,心里明了正是这些东西令他无法化身为猫,而且也极可能令白黟无法找到他。
蔺相安猛地扭身跌落地上,一点一点爬向夫子们:“诸位,我是你们的学生请来寻你们的,别担心,我一定将你们救出这地方。”
“你自身难保,如何救得了我们?”
“我还有另一名同伴,只要我尽力拖延时间,不久他必能找到这里,他比我厉害多了,胡广绝不是他对手。”
“多谢兄台的好意,但胡广他已经失去了理智,听不进任何人的话,你要如何拖延时间?”
“等会你们别说话,我自有办法牵制他。”
夫子们闷声不吭,虽心有感激,却没抱太大期望。蔺相安挪回房间另一头,背靠墙壁而坐,等待着胡广归来。
不久,门砰的一声被踹开。胡广走进屋子,身上还残留着焦香的肉味,头发已经束起,整个人精神抖擞,手指关节咯吱作响,他盯着墙边的一群人,迈开步伐。
“喂,野种。”蔺相安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调叫道,成功把胡广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
“你刚才叫我什么?”胡广停下脚步,转而朝蔺相安走去,他强壮的身子挡住了墙壁上的光线,将蔺相安笼罩在阴影之下。
“野——种,”蔺相安不为所动,故意把这两个字说得又长又慢,挑衅地望向胡广,“你说你折磨那群夫子是因他们见你外貌不同寻常便四处散播流言蜚语,害你父亲横死街头,我看你在撒谎。”
“哦?”
“在我看来,他们之所以厌恶你不是因为你的相貌,而是因为你脑子有问题。”
重重地一拳敲打在蔺相安的面颊上,蔺相安抬起头,咯咯咯地笑着,仿佛那拳打在他身上与蚊蝇叮咬差不多。“恼羞成怒了?说不过就打,你也就是这点本事了,野种。”
胡广提起蔺相安衣襟,用杀人的目光瞪着他:“你是因为已经死过一次了才那么嚣张是不是?”
“是又如何?”蔺相安神色轻松地扬起眉毛,“而且你还能再拿我怎么样?啊,我突然想到,”他咧开嘴,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心的事那样笑起来,“指不定你爹不是被流言蜚语逼死的,而是因为居然养出了你这么个不知所谓的野种,羞愧至死的。”
胡广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然后嘴角上弯,目露凶光地微笑:“我原本想最后再料理你的,但既然你嘴巴那么臭,”他扯了扯蔺相安的脸颊,“那我只好优先调教你了。”
说罢,胡广拖着蔺相安离开了那间阴暗的屋子,门关上前,蔺相安开心地对夫子们比出‘大功告成’的手势,接着用口型说道:“搞、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