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狗是长户村里出了名的制粽好手,不管是咸粽子的还是甜粽子,经他手做出来的粽子都非常的受到大伙的欢迎。眼看着端午节就要到了,王二狗捉摸着自己也该去采些新鲜的粽叶回来,想是这么想,但上山采叶可不容易,中间还得经过一间放棺材的破庙,若是回来晚了,他就得在那破庙里过夜了。对一般人来说,是断然不敢在这么阴森恐怖的地方久待的,而王二狗其实也挺怕这邪乎的东西,但为了不辜负村子里众人的期望,他大清早吃了点东西,便揣着五个粽子,三个肉粽和两个红豆粽子,带着一把镰刀,背着一个大竹筐上山去。没想到了山上,王二狗立马就被藏在里面的一汪湖水给吸引住了,他那消磨了大半天的时光,采了许多质地极好的棕叶,还玩了会儿水,直到太阳朝西边的山落下,他才发现自己玩过了头,再不走就晚了。
王二狗在回家的路上赶了几个时辰的路,累得快不行了才走到了那间破庙,他看了眼前方黑黝黝见不到尽头的路,又望着近在眼前,吹出阵阵阴风的破庙,不论哪边都不是个好选择,他犹豫了半晌,还是走进了破庙里。
破庙里放着一副棺材,看着又黑又重,带着沉重的木香,王二狗不禁咽了下口水,蹑手蹑脚地踏过门槛,沿着墙壁走到角落里头,离那副棺材远远的,两只眼睛在过程中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棺材盖子,好像那盖子会突然间自己掀起来似的。
王二狗抱着膝盖坐在地上,紧张地观察着四周,横梁上结了大片的蜘蛛网,到处都覆盖了厚厚的灰尘,掉色的不知名神像,凌乱的贡台,倒着个烛台,上面还插着根没烧完的蜡烛……蜡烛!王二狗双眼一亮,赶紧把那烛台拿下来,掏出打火石敲了几下,转眼间,黑乎乎的破庙就被暖黄色的烛光罩上一丝温暖柔和。
有了光,王二狗也没一开始那么害怕了,他掏出剩下的三个棕子,解开绳子,撕下棕叶,立即就闻到一股清香的味儿。他向来喜欢在糯米里加入碱水,此刻看着这澄黄晶莹的棕子,顿时食欲大增,正要开口咬下去,却听到了一声奇怪的声响。
“谁?”
王二狗一开口就害怕了,心想要是真有人应他可怎么办,但过了好一会儿,都没人回应他,也没在听到那怪声,他松了口气,自嘲地笑了笑,暗道是自己多心了。可就在他刚要下口的时候,那怪声又响起了,而且这一次更响,更可怕。
砰!砰砰!
王二狗这回再也吃不下棕子了,他将几个棕子放到地上,拿起烛台,在摇晃的烛光中小心翼翼地走近棺材。
砰砰砰!
王二狗忍不住地往后缩了一下,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他刚才确实是看到棺材盖动了一下,而那声音,也显然是来自棺材里面。
是还未死的人被误关进了棺材里,还是……还是……
王二狗不敢再想下去,但那不断升腾起的好奇心又盖过了他的恐惧,他又吞了几下口水给自己压惊,手颤悠悠地移向棺材盖,慢慢推开。
就在棺材盖被推移,露出一条缝的时候,一只苍白的手忽然从棺材里面伸出,握住王二狗的手,冰冷而有力。王二狗吓得心跳都快停了,两条膝盖因为站不稳而颤抖着,他恐慌地张开口,问道:“谁,你是谁?”
“……粽子。”棺材里的声音说道。
“什么?”王二狗以为自己听错了。
“……粽子。”
“粽子?”
“我要粽子!”棺材盖被一股力量猛地掀起,飞到了墙上,那个抓着王二狗手腕的人也坐起来,如果那还算人的话,扁烂的头颅,破碎的眼珠子,狰狞地瞪着王二狗,用幽森可怖的声音再次重复了一遍:“我——要——粽——子!”
“啊啊啊啊啊啊!!!!”
王二狗吓得扔掉了蜡烛,提着一筐粽叶狂奔而出。
确定王二狗跑远了以后,一只手连忙捡起地上的蜡烛,踩灭地上被火焰烧着的稻杆。
“收获怎么样?”鬼脸在烛光中恢复回了人样,蔺大夫一脸得意的神情,显然是非常满意刚才吓人的效果。
一个瘦小的人影从阴暗的墙角边三蹦两跳地走到光里,手里捧着王二狗落下的三个粽子,兴高采烈地说:“三个粽子,两个肉的,还有一个是红豆。”
蔺大夫要了一个肉粽,把剩下一甜一咸的两个粽子都给了廖和。两人坐到破庙的门槛上,在一闪一闪的烛光下享用美味的粽子。
廖和小小地咬了口粽子的一角,细腻绵软,甜甜的红豆沙馅就这么流进了他嘴里,他高兴地眯起眼睛,津津有味地品尝,一点也不舍得浪费。他转头看向蔺大夫,发现对方正在烦恼要怎么吃才能不弄得一手的油,因为与其向来不修边幅的形象截然相反,所以看着有些好玩。
廖和看着看着,不知不觉又观察起来,蔺大夫岔开两条腿坐在他旁边,手上捏着粽叶,正纠结得要死;一头乌发随意地束起,其中夹着几条银丝,几缕青丝掉落在脸庞,随着摆弄粽子的动作左摇右晃,而那对藏在青丝下面圆润饱满的耳垂,廖和莫名的总觉得上面荡荡的,应该加点什么上去点缀才是。再继续往下观察,便到了蔺大夫的胸膛,夏日炎热,蔺大夫总喊着热,所以从来只穿一件薄薄的衣裳,领口敞开,露出大片的胸膛来。
廖和突然注意到了什么。“蔺大夫。”
“怎么了?”蔺大夫终于下定决心咬了一口粽子,满口都是糯米绿豆、蜜制叉烧和香喷喷的板栗,说出来的话含糊不清。
廖和用手指指向蔺大夫的胸膛,“你的这里,是怎么回事?”
蔺大夫视线顺着廖和所指的方向看去,哑然失笑:“这个啊,是小时候没听话,被娘亲打的。”
廖和的手指缩了缩,露出快要哭的表情:“蔺大夫,你的娘亲好可怕。”光是看那伤疤也知道,他要是也挨上这么一下,铁定就没命了。
“傻小子,”蔺大夫用没沾上油的那只手摸了摸廖和的脑瓜子,“是我娘亲,又不是你娘亲,你吓成这样做什么。”
“可是……可是……”
“小子,乖乖听你爹娘的话,别做坏事,就不会挨打了。”
“哦。”廖和啃着粽子,闷闷地回应,过了一会儿,他眼珠一转,又问道:“那我们刚才做的算不算坏事?”
“咳、咳咳。”蔺大夫冷不防被绿豆呛了一口,“那……大概……”他把手掌放在嘴边,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小声说道:“你就把这当成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就当没发生过,谁也别说,谁也不会挨打,怎么样?”
廖和皱了皱鼻子,带着完全的困惑迟疑地说道:“唔……好吧。”
“来,说说你出来的时候跟家里人是怎么说的?”
“我说晚上住蔺大夫家,第二天蔺大夫带我去山上认识草药。”
“嗯,很好。”蔺大夫满意地点点头。
“可是,蔺大夫……”廖和吃完了粽子,在门边上擦了擦油腻的手,带着一嘴的油渍和红豆馅问:“这是真的吗?”
“你想认识草药?”
廖和腼腆地笑了笑:“嗯,我也想像蔺大夫那样,为大家治病。”
蔺大夫收拾了粽子叶,领着廖和来到大树边,摘下几片叶子为廖和擦手。“那等天亮了,我就带你去认识草药。”
“但是蔺大夫,你不是早上不能出门的么?”廖和担忧地说。
“为什么这么说?”
“您不是不能见阳光么?”廖和回想过往蔺相安从来只在黑夜出门,白天也只待在黑暗中,再联想方才的情形,颤栗的感觉滑过全身,他缩了下身子,说:“就、就像鬼一样。”
“你觉得我是鬼?”蔺大夫的声音倏的变了,不像以往那样清脆悦耳,而是变得相当低沉,连同周围的气氛也变得凝重,他的上半张脸被树的阴影笼罩着,看不清表情。
廖和吓了一跳,心情一下子就变得跟王二狗那样:跑,有多远跑多远。
就在廖和想要行动前,蔺大夫笑出声来,笑声愉悦而轻松,他走出树的阴影,露出一双笑得弯弯的眼睛:“我不是鬼。”
“真的?”廖和有点怀疑。
“小鬼头,我骗你又没糖吃。”蔺大夫抬手指向已经露出鱼肚白的天空,“看,太阳出来了,我现在就证明给你看。”
廖和与蔺大夫一起注视从山的后头升起的太阳,黑暗被驱走,白昼来临。廖和情不自禁看向蔺大夫,后者目不转睛地看着太阳,露出怀念的神情,面上的笑容比阳光还要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