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支撑着从地上坐了起来,孱弱地喘息,像是被人刚从死亡边缘拽了回来,意识还颇有涣散。
稍稍气定神闲后,又即刻陷入恐惧,赶忙打量起四周。
眼前的一切归于平静,方才呈围拢吞并之势的镜子已经消失了,不仅如此,就连原先布满整个大堂的镜阵也不知去向。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道,它们已经完成了对我的死亡仪式!”
想到这里,我不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手臂,甚至反复地确认起脑子里仅有的记忆片段。
“一切都完整!”
当这样的结论闪过,顿时有种强烈的窒息感,而我很清楚,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感觉,是因为现实与记忆形成了巨大的落空。
“记忆里,方才…在镜子吞噬的时候,我分明感觉到了被肢解的躯体,和被剥离隔绝了的意识…可现在…”
我又一次对自己检查一番,“可现在——一切居然安然无恙。”
“究竟是现实中,这一切根本没有发生过,还是说,我的记忆出了差错?”
我瘫坐在冰冷的地上,愣了许久,不得已回忆起事情的始末,思绪便从踏进这个诡异的酒楼开始,像是电影回放,一帧一频地在我脑中掠过。
先是出现了预示生死的合并镜子,当我看见死亡的第十三张脸后,合并的镜子消失…随之,死亡上演,迷宫般的镜阵,以及像是为我量身定制的环形镜阵,还有最后的吞噬和苏醒。
如此将诸事按照时间的顺序排列来看,我顿时有了两个念想,一个是确定的,另一个是不确定的,而划分其“确定性”的界限正是在我被环形镜阵吞噬的前后。
也就是说,在没有被吞噬前,我所经历的现实和记忆都能完全地吻合,这是确定的;而当吞噬发生后,就无法保证我所经历的一切是否就是真实的,这即是不确定的。
所以,我想要弄清楚,镜阵为何会无缘无故的消失,甚至是理清这座诡楼的全部,就得找到方才吞噬时,在那一片不确定的空白里,发生了什么。
我不禁苦笑一番,想要这样做简直是难于登天,就好比在荒芜的沙漠里,看到了一处海市蜃楼,而单要凭借着这幻象去找到它的源头,就几乎不可能了。
“怎么办?”我举目环视。
忽然,目光所及的最远处,那一扇通往外界的大门竟又出现了。
沉落的心像是得到了救赎,我即刻扭身站了起来,朝大门飞奔而去。
空荡荡的大堂、唯有我穿行其中的脚步声。
慢慢的,离逃生之口不远了,就在此时,内心的想法钳制了步行。
我顿步,不禁回眸望了眼空寂的大厅。想起“月之灵力”曾引导我找回失去的记忆,心里便隐隐笃定,它将我引于此,一定有其必然的道理。
只是…我还不懂,或者,我对于这种灵力的运用是“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这一刻,我放弃想要逃生的念头。
站在离大门咫尺的位置,几乎将四方的大堂收进眼帘…
我蓦地闭上了眼睛,让那一抹如残光略影的空白尽可能再一次呈现:
如同漂浮着的黑色流体,从头颈与足部开始…被肢解与隔离的感觉又一次游走,回忆…回忆…
这股似是抽丝剥茧的感觉,在我的记忆里蔓延着,直到一个极致,我又一次感受到“无意识”的状态。
恐惧抵触着、不得已停止对“镜子吞噬”的回忆,猛然,我睁开了眼睛。
不知是现实,还是回忆的余痕所带出来的幻象,这一次,我又看见了那一面消失的合并的镜子。
如幽灵…脩地从头顶上方飘过。
伴随其复现与消失的,还有那一道熟悉的光。
我眨巴一下眼睛,如同幻灭的泡沫…竟又什么都不见了。
空荡荡的大厅。
毫无危机的大厅。
这不禁让我萌生一个悲悯的念头:“突然消失的镜阵、又突然出现的合并之镜,还有那一道熟悉的感觉…”
“死亡的对象发生了变化!是林姝凡…一定又是她替我解了围…”
可如果一切都如我所想的这般,那么,合并镜子的出现,以及死亡仪式的昭示,都可能迎着每个通灵师的灵力而定的,也就是说,这座诡楼是借着“灵力”来定位通灵师的存在!
“林姝凡!你在哪儿?!”我卯足劲冲着大堂喊道。
余音回旋…却不闻回答。
这一刻,我再也无法忍受一个女人…一个在我现有的记忆看来,陌生的女人,却屡次为我而不惜自己的性命之危。
从危机降临开始…我们或于灵力中感受彼此、或于我归位的记忆里看见彼此…也不过三次。
我细数着:
另一个异界的杏花村三楼;
这个异界,于棺木中的尸体与我记忆复位时的影像里;
还有,方才那一闪而过的灵力。
思绪顿时乱做线团,剪不断,却理得半点头绪。
我忽然于心里明白了什么,伸手向口袋里的那一张纸条摸去…
这是林姝凡拜托那个男生交付于我的,而交付的地点…
再想到,“一面镜子,两个世界,互为镜像,平行而生。
棺即是床,床即是棺,魂之剥离,困兽六方。”
我一刻也不敢耽误,深入大堂,向侧边的楼梯口而去…
“林姝凡…再坚持一会儿。”我三台阶并作两台阶,一心奔向三楼。
是的,所有的信息,不论是第一次感受到林姝凡灵力的地方,还是棺中归位的记忆,抑或是现在…都明明白白地向我指明,林姝凡身陷于“杏花村酒楼”,并且,就困于三楼!
我责难着自己的懦弱、责难着自己如此迟钝的洞察力…猛然推开三楼过道的边门,一股阴气倒灌了进来。
我吃紧地退了一步,眼前的走廊、狭长的空间,让我疑惑不已:
灰色的光线自双壁、天花板和地上弥散在长廊中,望不到边际,就像一条没有尽头的路…而于我料想中的,本该布满于三楼长廊上的镜阵却不见一块。
“我的推理…错了?”
“林姝凡!”我冲着长廊吼道。
没有回音,像是落入了无尽的空间里,只有目光所及之处的一片灰得发黑的亮…
我也不知道是鬼使神差的吸引,还是无计可施的绝望,竟深一脚浅一脚地探了进去...一直向着那片灰黑而神秘的尽头走去。
途径各个包间,辨得出是冷色金属制成的门牌,上面依然清晰地刻印着房间的号码,从0301到0315…所有的房门皆是敞开着,我不禁向里张望。
然而…除了与先前世界平行布局的摆设以外,各房间里依旧没有我想要的答案。
转眼,已近长廊尽头…灰黑的气息更是浓烈,隐隐望去,仿佛是一个有呼吸节律的庞大黑影,灰与黑之间、似乎还夹着诡异的光,正此起彼伏,不紧不慢地缩张着。
从0301到0315,寻求答案无果的落空感;
面前似有生命、又散发死亡气息的黑影,带来的压抑感;
我不得不孤注一掷,将最后的希望放在最后一个房间。
心里的不安越是强烈了,我十分明白,这最后的房间必然是0316。
只是,那个异界,0316是位于三楼长廊尽头右拐的空间里。
“一面镜子,两个世界,互为镜像,平行而生。”
细细索索的,在我即将迈进这一片笼罩的灰黑地带时,意识里的这道声音又一次冒了出来。
不知觉地握紧拳头…调整因为紧张而紊乱的呼吸。
朦胧着,又仅一瞬间,当适应了这笼罩的灰黑时,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这尽头与别处并无差异!
只是,远远望之,它所附有的“生命”、压抑感,甚至是所谓的发亮,实则是有股幽蓝色的光搅动其中,所带出来的视觉误差。
强烈的不祥感涌遍全身…熟悉的无以复加。
“是烛火!是吞噬前才有的那种寒彻刺骨的冷意!”
我意识到了危险的存在,“林姝凡!”
我嘶吼着,向幽蓝之意最甚的亮处跑去。
0316…
如迷雾里,倾落而下的一道光亮…与门橼擦肩而过的一霎,幽冷的蓝光闪烁门上的牌子,借着眼角的余光,我确实看到了表明0316的门牌号码。
大量的思绪也如泉涌,瞬间膨胀:
这里,第一次见到那个男生的地方,是危机降临、陈玥生死未卜、林姝凡灵力至此的地方!
“值得吗?”一想到,他们三人皆为解救我而不惜性命之危…我心里越发自责和疑惑。
找到林姝凡,这样的自责才有处安放,而所有的迷惑,或许能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林姝凡!”我使出全劲,冲着并不宽敞的0316大喊着。
一遍、又一遍,笃定且孤注一掷…
因为,此时,我正站在一面明晃晃的镜子前:
镜像里,不是我自己…而是一灵台、两白蜡、灵牌上深笔着刻着一个“凡”字。
此情此景,正是我刚经历的一切——
死亡影像,只不过,这场祭奠的人儿是林姝凡。
密密麻麻的镜阵将本就不大的房间隔离得仿若不相联系的空间。
我后退了一步,退出面前镜子的阻碍,直到重新找准视觉焦距,这才透过排排镜阵的上方察觉到,在所有散漫的蓝光齐齐照于天花板处,有一个地带最为明亮。
凝聚着…化成一圈狭小的魅影。
是环形镜阵。
忽然,镜阵上方,天花板处的蓝光一阵闪烁,“糟了!烛火熄灭时,棺材立起,那时吞噬仪式就开始了。”
我必须赶在烛火熄灭时,救出林姝凡。
可面对如层峦叠嶂的镜阵,我根本无法跻身进到困住她的镜阵里。
蓝色光亮越来越弱了…
慌乱中…我猛然意识到这座诡楼可能有的机制,全然顾不上多想,抬起右手,直指镜阵:
“——破!”
聚力于指,化灵成形…只感觉,先前于一楼的压制不再有了,霎时间,如月皎洁的光迅速迸发而出,化作千丝万缕向镜阵冲去。
灰、蓝、白三色叠加的一瞬…
镜阵猛地一缩,数不清的镜子皆向环形中心飞去,一面接着一面,缩小、凝聚…
最后,竟成了一面合并的镜子,悬浮在空中。
房内,归于平静….
地上,躺着一个女子….
瘦弱的身躯、孱弱的呼吸节律,仰面于合并镜子之下。
我一阵心如刀绞,上前托起她。
看着躺在我怀里的女人,她的样貌与我在复位的记忆中看到的一模一样。
干净的脸庞,细致的面容…
只是,这因消瘦而凹陷的眼窝,还有浑身的骨感,让我顿时模糊了泪眼。
我轻轻晃动,“林~姝~凡。”
当真实地对着这个女人唤起她的名字时,还是不免心里一颤。
只见林姝凡惺忪着眼帘,只是抬眸,虚弱的望了我一眼,又无力地闭上了…
一抹欣慰的笑意,两颗悄然落下的泪水…
忽然,我本能地感到危机的存在,再抬眸望向天花板时,那面合并的镜子不见了…
不安地,我环视0316房间….
它在身后!像监视着我的一双眼睛!
借着余光,我没有直接转身对着那面诡异的镜子。
将林姝凡抱起,托在双臂上,便飞奔出了门,向长廊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