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繁花察觉到了段萧的视线,余光横过去嗔了他一眼,段萧耸耸肩,笑着将视线收回,对岳文成问,“你们是什么时候来琼州的?”
岳文成说,“半月前。”
段萧抿着眉头想了一想,半月前差不多就是他带兵离京平三元湖叛乱的时候,而他前脚刚走,后脚宋繁花就能做出这等明智的决策,果然令人佩服,他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又说,“刚在大街上碰到了韩廖,他说晚上一起吃饭,你也来吧。”
岳文成笑道,“好啊。”看一眼宋清娇,又道,“我得把娇娇带上,晚上也不喝酒。”
宋清娇想与宋繁花絮叨姐妹情,就说,“我不去了,我晚上要陪六妹。”又扭头看向岳文成,“难得段公子来了琼州,你不陪他喝点酒怎么行?你晚上尽管喝,我这边有六妹,还有五妹,还有秋水跟秋霞,这么多人照顾,不会有事的,再说了,我才怀孕一个月,能有什么事。”见岳文成张嘴要说话,宋清娇又道,“再不济,就算出了个万一,不还有韩稹的吗,你不相信这些人,总相信韩稹的医术吧?”
岳文成被宋清娇说的无话可反驳,怔在那里,不知道要怎么接话了。
宋繁花一听到韩稹,眉头瞬间皱起,她问宋清娇,“韩稹也来了?”
宋清娇道,“来了。”想到岳老太太的担忧,宋清娇笑道,“奶奶担心她的曾孙在外面会出什么事,非要韩稹跟上才允许我们出来,所以,就把韩稹请来了。”
宋繁花脸色不大好,大概是极不喜这个韩稹。
宋清娇没看出来,宋昭昭也没看出来,岳文成更没看出来,段萧倒是看出来了,但他什么都没说,又与岳文成说了几句话,然后对宋繁花说,“你不是说你二叔也在琼州的吗?我去拜见拜见他。”
宋繁花别有意味地看着他,“我二叔住在苏府呢,你确定你要去?”
段萧眉头一挑。
宋清娇接话说,“二叔已经搬出来了,目前就住在宋府大院里呢。”
宋昭昭也道,“嗯,我爹在宋府大院打扫妥当后就搬了来。”
宋繁花高兴地道,“真的?”
宋清娇笑说,“真的。”
宋繁花问,“二婶情况如何了?”
宋清娇嘴角的笑一下子如被风劈开的雾,吹散殆尽,她沉下脸色,说,“还是老样子,虽然每日进药,但好像不大乐观。”
宋昭昭也是忧心满面,一筹莫展道,“大概我娘的病难以治好了。”
宋繁花拧了拧眉头,对宋清娇和宋昭昭说,“我先去见过二叔,再来与你们玩乐。”
宋清娇嗯一声。
宋昭昭也点了点头。
宋繁花问了宋阳目前住的地方,戚烟在前领路,段萧跟在宋繁花身后,也去看望宋阳与方氏,走在路上的时候,段萧问宋繁花,“你二婶到底是什么病?在衡州的时候几乎也是足不出户的。”
宋繁花皱着脸色说,“具体什么病真不知道,之前有让苏子斌看过,说是头部有问题,可具体要说出个一二三来他大概也说不出,只说别让我二婶受刺激。”
段萧眯起眼,问,“苏子斌可靠吗?”
宋繁花一怔,猛的止住脚步仰脸看他。
段萧也看着她,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我只是善意提醒一下,并没别的意思。”
宋繁花却不会认为段萧会无缘无故说出这样的一句话来,她心中警了醒,见到宋阳后宋繁花就让他再去请别的大夫来给方意瑶看看,宋阳说能请的都请了,基本上那些大夫们对方意瑶的这种病都束手无策,宋繁花眯了眯眼,说,“我等会儿把韩稹叫来,让他给二婶看一看。”
宋阳惊奇,“韩稹?”
宋繁花嗯一声,“刚三姐说了,韩稹也在宋府大院。”
宋阳道,“韩氏九针的传人,医术鬼才韩稹?”
宋繁花点头,“是他。”
宋阳大喜,“若是他愿意给你二婶看诊,那就太好了。”
宋繁花说,“我会把他请来的。”
宋阳笑着拍拍她的肩,把方氏抱到榻上休息之后就与宋繁花聊起了她在京中的事情,叔侄二人无话不谈,段萧在一边听着,默默地抿了抿唇,等宋阳与宋繁花聊完,这才与段萧聊话。
宋阳问段萧,“你不是在三元湖平暴乱吗?”
段萧道,“因为皇上紧急召回,我就连夜赶回了京。”
宋阳没问皇上喊段萧回京做什么,只是问,“你是要带着小六一起去三元湖?”
段萧看一眼宋繁花,轻轻嗯一声。
宋阳道,“三元湖很危险呢。”
段萧道,“我不会让她有任何闪失。”
宋阳便不说了,他让宋繁花去请韩稹,却把段萧留了下来,宋繁花离开前看看宋阳,看看段萧,结果,这二人似乎有了某种默契,都朝她挥了挥手,宋繁花撇撇嘴,跨出门槛,走了。
她去请韩稹,但不知道韩稹在哪个院里住,就问戚烟。
戚烟说,“韩少爷住在南院里的甘露院里,但是他的院子从不让奴婢们进去。”
宋繁花道,“你把我领去就行,不必进去。”
戚烟哦一声,把宋繁花领到了甘露院,但是进了甘露院,没发现人,宋繁花也没等,扭头就走,她回到宋阳的书房,对宋阳说,“韩稹不在。”
宋阳道,“不急。”
宋繁花扫一眼书房,问,“段萧呢?”
宋阳道,“说是出去办点儿事,一会儿就回来了。”
宋繁花也没问什么事,在方意瑶身边呆了片刻,就去找宋清娇与宋昭昭了,直到晚上快吃饭的点段萧才从外面回来,他去找岳文成,带他去吃饭,在段萧出去不知道干什么事的时候宋繁花已与宋清娇、岳文成、宋昭昭说过她们姐妹三人要聚一聚,他们兄弟三人要聚一聚,而岳文成又死活不愿意把宋清娇丢下,是以,就建议一起聚,岳文成、宋清娇、宋昭昭觉得这主意不错,就同意了,所以,当段萧来喊岳文成的时候,三个姑娘也一并跟上了。
段萧带着他们去了月华酒楼,韩廖已经提前去订了包厢,几个人陆续进来之后韩廖就喊小二上来点菜。
小二今天很忙,月华酒楼是琼州一顶一的富贵酒轩,但凡有头有脸的人物请客吃饭都在这座酒楼里,是以,今天宋世贤接待了芙蓉月、卿九蓝、玉溪山、轩辕凌,自然也带他们来了这轩酒楼,韩廖喊小二没喊到人,宋世贤自然也没喊到,二人下楼找掌柜的时候偏巧碰到了。
韩廖挑眉,笑道,“世贤兄今日也在这里吃饭?”
宋世贤道,“嗯,款待一些朋友。”说罢,又问,“你怎么也在这里吃饭?”
韩廖道,“我也款待朋友啊。”
宋世贤没什么情绪地哦了一声,下楼去叫掌柜。
韩廖也下楼叫掌柜,一边跟着宋世贤身边走一边道,“你不问我今日款待的是什么朋友?”
宋世贤不大上心地问,“什么朋友?”
韩廖瞥他一眼,道,“段萧跟他的未婚妻,也就是你的六妹。”
宋世贤一听,愕然一愣,倏地侧过身来,脸上是惊喜交加,他眼中闪着一抹难以置信,问,“我六妹来了琼州?”
韩廖疑惑,“你不知道?”
宋世贤沉着脸摇头,“不知道,我今日一直在商号里。”
韩廖唔了一声,把自己的包厢名字报给他,又问了他的包厢名字,这碰都碰到了,自然是要去寒喧一番,互相敬敬酒的,等二人再上楼,宋世贤就对芙蓉月、卿九蓝、玉溪山还有轩辕凌说,“我六妹来了琼州,就在牡丹厅,我过去看一眼,你们先坐着。”
芙蓉月说,“我有两年没见那小丫头了,你看罢之后记得把她带过来,我也看看。”
卿九蓝淡淡笑道,“都是女人有什么好看的。”他扭头看向一侧靠坐在华丽壁榻内,浅手玩着手中金火球的轩辕凌,说,“你的小宝贝来了。”
轩辕凌眼神不变,脸也不抬,没什么情绪地道,“来就来了。”
玉溪山抚撑着下巴,冲他问,“你不想看看?芙蓉是有两年没见了,我们大概快有三年了吧,这三年也不知道小丫头长残了没有,她若是长残了,那就太可惜了。”
宋世贤额头一抽,站起身说,“你们先坐着吧,我去去就来。”
芙蓉月、卿九蓝、玉溪山都应一声,唯轩辕凌一声不吭。
宋世贤来到牡丹厅,推开门看到宋繁花果然坐在桌边,他眼眶一热,五指攥紧握拳抵在了门上,那一夜的死里逃生他是有印象的,因为柳纤纤,那一夜,发生了好多事,他轻薄了他的五妹,他差点害死他的六妹,宋氏商号名声岌岌可危,宋明慧苦力挑起一切,因为他,他的妹妹们都跟着遭受了苦难,他有时候在想,为何不在那一夜死掉,死了就不会有这么多痛苦和自责,死了就不会再想到柳纤纤,不会疼的心死,可一死的念头在想到宋繁花那夜染血的脸和染血的衣时又打消了,他想,他已错过一次,不能再错二次,六妹妹以命为赌救回了他,他不能让她的血白流。
宋世贤推开门之后就站在了门口,包厢里的人都看到了他,原以为他要进来的,却发现他似乎僵硬了一般,垂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宋繁花蹙蹙眉,站起身,走到门口,轻喊一声,“大哥。”
这一声大哥,瞬间让宋世贤情绪崩溃了,他一把将宋繁花抱进怀里,冲她道,“六妹,对不起。”
宋繁花怔了一下,反手抱住他,欣慰地说,“大哥能振作起来,妹妹很高兴。”
宋世贤问,“你不怪大哥了?”
宋繁花笑道,“从没怪过。”
宋世贤松开她,沉暗的面孔一点点的舒缓起来,他摸摸她的头,说,“大哥早应该发现,你确实长大了。”
宋繁花调皮笑道,“是啊,大哥是该早发现的,若不是你那时候眼里只有柳纤纤。”
宋世贤脸色大变,心口一紧,呼吸顿时就陷入窒息状态,虽然他不愿意去想,可柳纤纤就如同植入他筋脉里的一根筋,抽不掉,拔不出,哪怕这根筋溃烂了,也是烂在他的身体里,不去撩动它他就安然无恙,一旦撩动,他就痛不欲生。
宋繁花看着宋世贤这种反应,轻叹一口气,“大哥还是没办法忘了柳纤纤。”
宋世贤低应道,“嗯。”
宋繁花无奈地看着他。
宋世贤却是道,“大哥会忘了她的,一定会,哪怕用尽一辈子。”
宋繁花无话可说,其实宋世贤自己最清楚,他忘不掉,宋繁花不再纠结这个话题,之所以提起柳纤纤,宋繁花就是要探探宋世贤,如今探出来了,不是很让人满意,宋繁花拉住宋世贤的手,把他拉进包厢里面。
段萧推开椅子站起身,冲他喊一声,“世贤兄。”
宋世贤看着他,半天,说一句,“段兄越来越有气势了。”
段萧眉头一拧。
宋繁花连忙说,“我大哥是在夸赞你呢。”
段萧冷哼一声,“是吗?”听上去像是挖苦,挖苦他盛气凌人,不过段萧也不在意了,不管是曾经的衡州太守还是现在的前征将军,若不是因为宋繁花,他对宋世贤,大概真的会盛气凌人。他抿抿嘴,坐了下去。
宋世贤拿起酒杯与段萧敬酒,段萧喝了。
宋世贤又与岳文成和韩廖敬酒,这两个人也喝了。
等敬一圈下来,宋世贤将酒杯搁下,对宋繁花说,“有几个人想看看你,你跟大哥去一会儿。”
宋繁花问,“谁啊?”
宋世贤道,“与我们宋氏商号有来往的商友。”
宋清娇笑道,“大哥,你这可就太偏心了,既是宋氏商号的商友,怎么你就只带六妹妹去,不带我与五妹妹去啊?”
宋昭昭也跟着附和,“是呢。”
宋世贤道,“那你们一起来。”
宋繁花不想去,她今天去过商铺,听过钱掌柜说了今日来的都是什么人,所以,宋世贤说的商友,也必然是这些人,她努努嘴,正要回拒,宋清娇却是笑道,“算了,我也只是说说,能喊六妹去的人,还不就那些人,我现在身子不便,也不凑那热闹了。”
宋昭昭说,“三堂姐不去我也不去了。”
宋繁花瞪着这两根墙头草,仰脸冲宋世贤说,“我不去。”
宋世贤问,“为何不去?难得碰上了,基于礼貌,你也要去打一声招呼的。”
宋繁花坐在那里纹丝不动,反正就是坚决不去的态度,宋世贤无奈,还要劝些什么,段萧抬起眼,那一双眼,鹰隼一般的犀利,打在宋世贤身上,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道,“她不想去就不去,没人能勉强她。”
宋世贤一噎,看看他,又看看宋繁花,只得走了。
段萧在宋世贤走后倒了一杯茶推到宋繁花面前,“喝茶。”
宋繁花道,“我不渴。”
段萧道,“压火。”
宋繁花扭头瞪他,“我好好的,压什么火。”
段萧挑眉,轻笑,“哦,没火。”
他又把茶杯挪过来,自己端起来喝,等菜摆满桌子,几个人就边吃边喝边聊,一直吃到很晚,一行人才从月华酒楼里出来,几个人在酒楼门口辞别,段萧跟韩廖一起走了,宋清娇与岳文成一起走了,宋繁花与宋昭昭一起走了。
回到韩廖的居所,段萧没睡,背手站在石阶前,看着头顶的月光。
韩廖泡了茶来,倒一杯给他,自己也端着一杯站在他身侧,边喝边仰头看月,看一会儿之后他问,“你不知道云苏曾经差点杀了宋繁花吗?”
段萧大惊,手指蓦地攥紧了瓷杯,冷沉着声音问,“你刚说什么?”
韩廖道,“你从衡州离开之后,有一天夜里,我与岳兄和张兄一起吃酒,回去的路上碰到了满身是血的宋繁花与宋世贤,那一夜……”韩廖将那一夜发生在宋世贤以及宋繁花身上的事情说了,还有后来宋繁花卧床大半个月,如果不是韩稹出手,她可能就真的去见阎王的事情一一说给了段萧听,说罢,看到段萧又惊又讶又奇又疑的样子,问,“宋繁花没对你说?”
段萧沉着声音道,“没有。”
韩廖不解了,“这么大的事,夜辰也没与你说?”
段萧薄唇抿成直线,“没有。”
韩廖道,“你下午问我关于宋繁花在琼州做的事,除了杜莞丝,姚宴江以及苏府的人外,还有云苏,说到云苏,我也真是对你那个未婚妻服气了,她差点又死在云苏手里。”
段萧危险眯眼,“说清楚。”
韩廖将宋繁花几次三番受伤,还有最后一次入狱,又差点命丧黄泉的事说与了段萧听,段萧听罢,手中的瓷杯咔嚓一声响,碎了,四分五裂的碎片过手瞬间,被碾成粉沫,随着茶水一起,落向地面。
韩廖往段萧手上看一眼,说,“生这么大的气,可见你真是一无所知。”
段萧沉声说,“她没告诉我。”
韩廖叹道,“所以我说,你这个未婚妻很让人讨厌,女人嘛,就要有女人的样子,受了伤受了苦,不跟男人抱怨一下让男人心疼心疼替她出出气,那叫什么女人,什么事都自己扛了担了受了,我们这些人就没用武之地了,你说是不是?”
段萧慢慢垂下眼,问,“她弹过江山笑?”
韩廖道,“弹过。”他从袖兜里掏出一张纸,递在段萧面前,“唔,这是曲谱,为了让我能与杜莞丝走近,她送给我的。”
段萧没看那纸,只闭了闭眼,面容覆上一层难以猜测的冷意。
韩廖不敢说话了,将曲谱收回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很久之后,段萧才慢慢睁开眼,转身进了屋。
第二天段萧去了天字琴铺。
第三天段萧去了杜府拜访杜莞丝。
第四天段萧去宋府大院接宋繁花启程,宋清娇很舍不得,宋昭昭也舍不得,宋世贤知道今天宋繁花要走也没去商号,是以,都堵在门口送别。
宋繁花也很舍不得与他们分别,可有些事,必须要做,有些路,必须要走。
依依惜别之后,宋繁花红着眼眶坐在马车内,看着渐走渐远的琼州街道,想着她第一次离开时的心境,想着这一次离开时的心境,真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不知道下一次,她再踏进琼州,是不是就不会再与家人分别了。
宋繁花掏出帕子擦了擦眼,一时怅然。
段萧坐过来,伸手将她搂抱住,把她抱坐在腿上,左手稳住她的腰,右手支起她的下巴,看着她微红的眼眶,微红的鼻头,说,“你若想留下来,那便留下。”
宋繁花伸手搂住他的脖颈,身子贴过来,脸埋在他的胸骨处,闷闷道,“我是很想留下来。”
段萧手一紧,虽然心里很舍不得,却是片刻犹豫都没有,就说,“那我送你回去。”
宋繁花摇头,“不。”
段萧低头吻着她的发丝,“不要勉强自己。”
宋繁花不吭声,抱着他的手却越来越紧,段萧无奈,一边抚着她的发丝一边扳起她的头,用指尖擦了一下她脸上的泪后吻了下来。
段萧想到韩廖说宋繁花在鬼门关走过好几次,不可扼制的那圈在她腰上的手臂就加大了力道,宋繁花疼的皱眉,段萧却在吻着她的时候分神了,他在犹豫,他在摇摆,他在想要不要带上宋繁花一起,一旦出了琼州,前面迎接他们的,就是数不尽的烽火,三元湖是他刻意制造出来的烽火之地,目地自然是为了给段家军制造夺得醉风城的机会,所以,他让夜不鸣引马洲军和醉风城的兵来此,但其实,在三元湖,他手上没有一兵一卒,金虎府三军在拖着东西虎军,段家军在醉风城待命,他唯一能用的,便是宋繁花手上的暗军,可暗军不多,目前又不完全被宋繁花掌控,能不能对抗这三地的门阀军还是未知数,那么,入了三元湖,那就是一场血战,在皇上抛出九霄盟盟主令的时候他觉得连老天都在帮他,可后来皇上说这盟主令不能用,他就想到了宋繁花,那一刻,毫无预兆的,想到了她。
段萧想的入神,手臂上的力道很大,吻的越来越重,一下子咬到了宋繁花的舌,宋繁花疼的大叫,伸手就将他给狠狠推开,宋繁花捂着嘴唇,大骂,“你是属狗的吗!”
段萧气息很沉,黑衣印在单调的车厢内,越发显得黑,目光冷中带炙,挞伐着绵绵无尽的锐利烟尘,烟尘里卷着情,卷着慾,卷着一丝不忍,线条冷峻的脸上是潮红起伏的色彩,让他向来深邃卓冷的气质揉进了一丝邪魅。
宋繁花看着这样的男人,顿时就愣住了。
段萧又将她抱住,低声说,“抱歉,吻疼你了。”
宋繁花气的推他,段萧捉住她的手,紧紧按在怀里,说,“你只管生气,但别推我。”
宋繁花问,“你刚在想什么?”
段萧脸色一沉,眉心顿时拧起来,他说,“想你。”
宋繁花气道,“甜言蜜语说不够了是不是?”
段萧道,“不是,我是在想要不要带你去三元湖。”
宋繁花一怔,立马抬起头,惊问,“你不想带我去了?”
段萧道,“想带,但是会有危险。”
宋繁花眯眼,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她心平气和地道,“怕我有危险,所以,不想带我去了?”
段萧闷闷地嗯一声。
宋繁花问,“那你觉得哪里没有危险?”
段萧一怔,又蹙起了眉头。
宋繁花道,“在云王朝的统治下,你觉得哪里是安全的?云苏会不会放过我我不知道,但我是决计不会放过他的,还有柳纤纤,所以,有这二人在,对我而言,哪里都不是安全的,我让宋氏商号移到琼州开设分号,就是因为琼州是苏府的故土,别处染了烽火,这里却不会,宋氏商号移到了这里才会永久安全,可若我留下了,那就真不好说了。”
段萧揉揉额头,“我知道。”
宋繁花瞪眼,“那你还说那样的话?”
段萧看着她,一遍一遍地用掌心摩挲着她的脸,指腹擦过她红唇的时候,他说,“不想你有事。”
宋繁花问,“会有什么事?”
段萧抿抿嘴,移开视线,看向车窗外,心想,会有什么事?大概会死。他叹一声,把自己担心的事说于她听,等宋繁花听罢,果断地说,“我去了你就决计不会死,而我更不会死。”
段萧拧眉,“嗯?”
宋繁花笑道,“去了你就知道了。”
段萧虽不解,却没再多问,等马车出了琼州城,段萧拉起宋繁花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然后松开她,弯腰从侧榻的底下座里取出一物,等匣盖打开,宋繁花惊呼一声,“琴?”
段萧笑道,“嗯,送你的。”
宋繁花不解地问,“怎么突然想起来送我琴了?”
段萧道,“我听韩廖说你弹过江山笑,之前在衡州,你也弹过一首曲子给我听,但那首曲,悲壮中带着血泪,太不吉利,不适合我们这趟行程,所以,我想你弹江山笑给我听。”
宋繁花努努嘴,抬起屁股挪向琴边,伸手在那琴上拨弄了两下,立马的,就有一股空谷幽兰之音盘桓在头顶,宋繁花咦一声,又拨弄两下,接着指腹一按,竟有珠玉落盘一般的滴滴清泉声从耳边漫过,宋繁花又咦一声,眼中顿现诧异,她指尖翻转,五指紧扣,以一种诡异的手法将琴弦并拢,随即又疾矢一般地丢去,而在这由聚拢到离散的过程里,阵阵鸟声自天空飞来,空灵的声音让你仿佛置于云端,宋繁花猛地跳起来,头撞在了厚厚车壁的顶上也没感觉,她激动地大叫,“上天腾九,风云驾临,以天为音,上擎字宇的天字琴!”
段萧靠在车壁上,抱臂笑道,“嗯,你果然是识得这琴的。”
宋繁花真的呆住了,她好久才从这巨大的喜悦里回魂,冲段萧问,“你去过天字琴铺?”
段萧道,“去了。”
宋繁花问,“你如何从姚宴江手里把他祖传的天字琴给弄来的?”
段萧抿抿嘴,却是不回答她这个问题,轻声问,“喜欢吗?”
宋繁花可着劲地点头,“喜欢!这可是古老到上古时期的天字琴,谁不喜欢啊!”
主要是,段萧是如何得来的?
宋繁花好奇死了,一把抱住段萧的胳膊,仰脸问他,“你到底如何把这天字琴给弄到手的?就是杜莞丝或是云苏去,姚宴江也不可能给的。”
段萧笑着伸手捋了捋她的发丝,眯眼问,“那么想知道?”
宋繁花点头,“嗯嗯嗯!”
段萧道,“你先给我弹一曲江山笑。”
宋繁花说,“我弹了你就说了吗?”
段萧道,“或许会。”
宋繁花蹙起眉头,不依了,“你不说我就不弹。”
段萧笑道,“你不弹我就不说。”
宋繁花狠狠瞪他一眼,坐去了琴前,在手触上琴弦的时候,段萧说,“你是从哪里得到江山笑的曲谱的?听说江山笑的残卷很难找到。”
宋繁花呵笑一声,心想,她是如何得到的?那一日杜莞丝纵涯而下,独留一架风弦琴于翠雪山顶,其实在那日之前,杜莞丝已经学会了江山笑,只不过,她没弹过罢了,那个时候,她与杜莞丝同病相怜,杜莞丝会的,她也都会,若非要追溯一下因果,那便是无情的岁月教会了她百世炼刚的本领。
只不过,这句话是不能对段萧说的。
宋繁花闭上眼,一心一意地弹起了江山笑。
江山笑是一首爱情曲,相传千百年前燕国太子爱上一名女子,这名女子女扮男装入朝为官,问鼎权相,风采慑人,后来,这位权相褪去青袍,换上红装,惊艳了天下,自此,世人才知,这位权贯燕国的相爷竟是赵国那位十五岁就艳冠天下的第一公主,燕太子在得知她的真实身份后,亲谱此曲,赠送于她,既是赠曲,亦是赠江山。不管后来他们的故事是悲是喜,这首江山笑却千古流传,渐成神曲,是爱与美的化身。
宋繁花蹲坐在那里弹着琴,段萧靠在车榻上看着她,从琼州到三元湖,骑马三日便能到,驾马车五日便能到,而在这五日内,宋繁花每日都会为段萧弹一首曲子,就在马车进入三元湖的洲界时,段萧将宋繁花的手拿起来,放在眼前端祥,一边端祥一边感叹,“真是又美又厉害的手。”
宋繁花笑道,“唔,你现在可以说你是如何从姚宴江手里拿到这把琴的了吧?”
段萧笑着将她的十个手指头都放在唇边吻了吻,这才一把抱起她,说,“很简单,姚宴江是天字琴的传人,他的使命就是为天字琴找到开启之人,你前几日提到的杜莞丝还有云苏,他们都没那能力开启,只有我能。”
宋繁花皱眉,“为什么只有你能?”
段萧伸手摸摸她的脸,正要回答,却忽闻马车外一阵铁蹄峥峥,无方隔着帘一脸凝重地说,“少爷,我们被包围了。”
段萧面色微冷,却从容不惊,伸手拂开左手边的一角窗帘,往外探望,稍顷,他问,“是马洲旗与醉风城的旗。”
无方道,“是。”
段萧沉声道,“给夜不鸣发信,让他们行动,给他三天时间占据醉风城,三天后他们必须要离开,离开的时候,高御铁要为他们每人打造一把神兵。”
无方皱眉,“三天是不是太短了?神兵三天也不可能打造的好啊。”
段萧冷冷道,“你是觉得段家军无能还是觉得高御铁无能?只此三天,三天后我要在东西虎军的后方看到他们,不然,军规处置。”
无方一听到军规处置这四个字浑身都抖了,段家军的军规,那可真不是一般的军规,无方立刻道,“是,我这就发信。”
段萧嗯一声,闭着眼靠在榻上,听着越来越近的马蹄声。
宋繁花问他,“等死?”
段萧闭着眼不睁,把她搂到胸口抱着,冷酷的面容在半截阴晦的车厢内看不真切,他微微压低了声音,笑道,“嗯,等着送死,怕吗?”
宋繁花道,“看你这样子不像是送死,倒像是去做客。”
段萧哈哈一笑,睁眼看她,“你说,皇上派出去的前征将军在平暴乱的时候被乱党抓住,皇上会有什么举动?而身为皇帝派来的前征将军,在抓住之后没有被杀死,安然无恙地呆了三天,三天后,我又光明正大地出来了,你猜皇上是会怀疑我叛变了他,还是云苏会怀疑这些门阀们叛变了他?”
宋繁花说,“你怎么知道三天后你会被放出来,还光明正大的?”
段萧轻笑,“你该担心的是,与我一起被关三天,你能不能将御魔录学会。”
宋繁花眯眼,“嗯?”
段萧道,“你手中的暗军,可不是摆设。”
宋繁花一开始没听明白,等她彻底明白过来后真真是对眼前这个男人佩服的五体投地了,这般阴险算计,又步步为营,一丝一毫的漏洞都不让别人钻,若他羽翼丰满,他真的让人胆寒。
宋繁花很高兴她竟是选了这么强的男人做同盟,她攀住段萧的脖颈,双腿跨坐在他腿上,仰脸去吻他,段萧愣了一下,当柔软的红唇压在唇上,段萧哪还有心情去听外面的动静了,一把按住怀里女孩的头,重重地反攻进去,是以,当无方将方信放出,当马洲军、醉风城军,三元湖军三军围绕过来,当元丰、马怀燕、风香亭一刀一剑一戟挑开马车的车盖时,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副场景。
穿着黑衣的男人压在穿着红衣的女孩身上,吻的忘我而肆意,两人交缠的发铺在榻上,柔软的衣衫缠在彼此身上,成了这香艳场景里最深刻的印记,后来,元丰、马怀燕、风香亭每每与段萧大吵大闹的时候都会把这一幕三军阵前戏红颜的陈年旧事给翻出来嘲笑他,而段萧每次都不觉得丢脸,一脸傲娇得意地说,“我夫人愿意与我秀恩爱,你们有吗?”
三人气的吐血,扬言要杀他,却次次是只说不练。
三军列阵,元丰、马怀燕、风香亭早就探听到了段萧进城的路线,是以,早早埋伏在这里,原本他们猜测,这也许是烟雾弹,可能车厢内什么都没有,也可能有人,但不是段萧本人,也可能这里面是机关,但不管是什么,都不可能是如今所见这般香艳之景。
元丰一愣。
马怀燕也一愣。
风香亭也愣住了。
好半天,三个人才回过神来,元丰啧一声,冲马怀燕和风香亭问,“到底是谁跟我说这个前征将军是块硬骨头,不近女色不近酒的?”他指着车厢内交缠的两人,笑道,“这明明是极好色的嘛。”
马怀燕抱臂挑眉,“看着也不像演戏,抱的那么紧,吻的那么投入,若是我们不掀他车盖,他不会就在车里搞一炮吧?”
风香亭哼道,“管他是近女色还是不近女色,如今入了我们的地盘,都让他插翅难飞。”
无方默默地抬头望天,心想,少爷,你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段萧缓缓松开宋繁花,却不让宋繁花的脸露出来,他将她的脸按在怀里,薄唇贴在她的发丝上轻轻的吻,一边吻一边低低地笑,笑声磁性迷人,带着情慾沙哑的粗粝,磨过每一个人的心尖。
宋繁花气死了,第一次干这么丢脸的事,她伸手就要推段萧,段萧小声低笑,“乖,你要是想让所有人都看到你的脸你尽管推我。”
宋繁花一怔,又恨又恼地将他抱紧了,脸埋进他的膀子里。
段萧仰起头来,冲元丰道,“披风借我用一下。”
元丰瞪大眼睛,“你!”
段萧道,“好好的亲热被你们打断了,你们都不说句道歉的话吗?我未婚妻脸皮薄,借你披风挡一下,算是弥补你们这失礼的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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