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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情丝绕(1 / 1)

峡谷中走出一人,黑发高挽,剑眉星眸,神采飞扬,口中衔着一根枯草,哼着不成调的艳曲儿——

“开窗秋月光,灭烛解罗裙——含笑帷帐里,举体兰蕙香——宿夕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婉转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娆荼躲在沈筑身后,已经听出来人是谁,便是前天夜里劫她的南宫如慕的独孙南宫夷吾。她暗骂了一声,脸色微红,南宫老先生何等风骨,居然养出这么个不着调的纨绔孙子!

歌声戛然而止,因为南宫夷吾已经看到了泡在泉水中的沈筑。少年两眼放光,喜不自禁,搓了搓手上前几步险些扑倒在地,热泪盈眶道:“沈大人!真是踏破铁鞋,叫我好找!你他娘的再不出现,我就要被老爷子给聒噪死了!”

沈筑的脸色波澜不惊,命令道:“停步,头转过去。”

南宫夷吾奇道:“你我皆是堂堂男子,我也并无龙阳之好,沈大人何必如此计较呢?”

沈筑淡淡地道:“再不转过去,我保证你真的会被南宫老先生的口水淹死。”

南宫夷吾愣了片刻,忽然看见沈筑身后浮出的一缕青丝,好奇心的驱使下欲要踮起脚细看,猛然发现沈筑的脸色不对。

他心中一惊,立即想到是怎么回事,不由尴尬一笑,转过身蹲下道:“我什么都没看见啊。”

沈筑回头看了娆荼一眼,见她眼中微微含笑,他不由微怒,沉声斥道:“光天化日之下,究竟是谁不害臊?”

娆荼回他一个白眼,爬上石岸,抓起旁边晾晒的衣裳径直回茅屋了。

南宫夷吾听脚步声走远,才转过身,无比哀怨地道:“沈大人,这回你可真的把我给害惨了。你两天不现身,京城可都要被皇上的御林军翻个底朝天!我爷爷非说这事跟我有关系,整天质问我将你藏到了何处,他老人家要是知道沈大人你在世外桃源跟美人儿洗鸳鸯浴,估计会一口老血直接翘辫子。”

沈筑平静地听他说完,方道:“南宫少爷不必觉得委屈,要不是你劫人在先,沈某也不至于落到这等地步。”

南宫夷吾左看右看,疑惑道:“我瞧你美滋滋啊,此等地步怎么了?”

沈筑懒得与他解释,下逐客令:“南宫公子回去后,不必将沈某的消息传扬出去,城内有人想杀我。”

南宫夷吾方才注意到他腿上的异样,拧眉道:“你的腿怎么了?瘫了?”

沈筑强忍着心间怒气,“与你不相干!”

南宫夷吾十分不识趣,索性坐在岸边,神情忧郁道:“我不能回去,老爷子说了,要是我不把你找到带回去,我也不必回去了。”

沈筑冷笑:“悉随尊便!”

南宫夷吾拿起沈筑放在岸边的外衫,打量着上面缝补的痕迹,啧了一声,点头叹道:“娆荼姑娘的女红真是……一言难尽啊!”

沈筑看了他一眼,纠正道:“叫姑娘似乎有些不妥,她是我的妾室,南宫少爷怎么也该称一句夫人。”

南宫夷吾皱眉认真想了想,摇头道:“夫人忒不好听,显老,还是姑娘好。”

沈筑不由伸手揉了揉眉心,他实在想不明白,南宫如慕那样一个泥古不化的儒学大家,诗书礼易乐春秋样样皆精,怎么教出来的孙子,反而如此离经叛道?

沈筑披着衣衫回到茅屋,南宫夷吾十分小心地一路护送,简直将沈大人当做救命的稻草一样,关怀备至,生怕一不小心出了什么岔子。南宫夷吾不敢保证,如果沈大人的双腿真的不能再好,那他爷爷会不会一怒之下打断他的腿。

南宫夷吾对老爷子的那点祖孙情分十分没有底气,毕竟老爷子对沈大人是真的喜欢,可以说呕心沥血,将其当做朝廷栋梁之材栽培。而每次见到他这个整日飞檐走壁的孙子,只有咬牙切齿一种表情。

茅屋内,娆荼煮了清甜的地瓜汤,南宫夷吾嘻皮笑脸,“姑娘的女红不同凡响,想来这地瓜汤也是十分别致。”

娆荼微微一笑,好像是位持家有道的贤妻,见到丈夫的朋友来,热情地招呼南宫夷吾坐下。

沈筑虽然极其不想与南宫夷吾待在同一个屋檐下,但娆荼笑盈盈的招呼,让他心间没来由的柔和起来,之前的那一点不快化为乌有。

他端起有缺口还裂了缝破碗,喝了口里面热腾腾的地瓜汤,对味道好坏不置可否。

娆荼仰头笑问:“好不好喝?”

外人面前,沈筑总不好挑三检四,只点了点头,“尚可。”

南宫夷吾覥着脸笑道:“娆荼姐姐,你还有没有碗了,给我也盛点尝尝。我为你找你家大人,一天都没吃东西。”

听到“姐姐”两个字,沈筑的脸便冷了下去。娆荼却好像完全不介意,反而还十分喜欢,“南宫公子,你别开我玩笑了,娆荼可当不起你的一声姐姐。”

话虽如此,不过她脸上的神情却是十分受用。

沈筑轻咳一声,不阴不阳道:“南宫老先生若是知道多了个孙女,不知会作何感想?”

南宫夷吾立即改口,“还是叫沈二夫人比较好。”

娆荼抿嘴一笑,“但凡多了个‘二’字,便觉得扎耳,南宫公子还是直呼我娆荼吧。”她将瓦翁中的地瓜汤倒下一碗给南宫夷吾,笑道:“这里寒酸,公子不嫌弃,便请用我的碗。”

南宫夷吾刚要接过,沈筑便挥臂拦下,将娆荼手里的碗给接了过去,“南宫少爷的肠胃娇惯,怕是受不住山野粗食。”

南宫夷吾连忙摇头,从沈筑手中几乎是抢过那碗,口中还道:“哪能呢?在下也曾闯荡过江湖,经历过些世故,更何况这是上上的美人儿熬的汤,更是甘之如饴。”

说罢,怕沈筑再抢了去似的,仰脖将那碗地瓜汤咕噜咕噜灌下。

沈筑皱了皱眉,将自己的碗递给娆荼,“既然南宫少爷喜欢那碗,便索性送给他做个纪念,你用这个。”

娆荼似笑非笑盯着别扭的沈大人,接过碗,口中嘀咕道:“真是小气。”

沈筑与她相处这些日子,大致摸出她的脾气,知道她喜欢逞口舌之快,也懒得与她辩解,当着南宫夷吾这个外人与小女子针锋相对,实在是有失体统。

娆荼喝完了地瓜汤,从瓦翁底下夹出软糯的地瓜片,给南宫夷吾碗中拨了一半,将剩下半碗给沈筑。

沈筑此时哪还有心情吃,有个恬不知耻的家伙大咧咧坐在旁边,吃他女人做的东西还吧唧嘴,简直异常糟心。

他一把将娆荼拉入怀中,夹了片地瓜送到她唇边。

娆荼有些尴尬,“我不吃,你干嘛忽然这么好?”

沈筑缓缓道:“太瘦了些,成天什么都不吃怎么行?”

娆荼瞪大了眼睛,细品他话中的柔情,只觉恍然若梦,沈筑,何曾这般温柔过?她咧嘴笑了笑,只好将他筷上的东西吃了,忸怩道:“南宫公子在一旁呢!”

沈筑淡淡地道:“你管他作甚?”说着又从碗中夹起一块送到她嘴边,“太瘦了,身上没几两肉,硌得慌。”

南宫夷吾猛咳了一声,娆荼顿时羞红了脸,用力推了他一下,“你说什么呢!”

南宫夷吾默默端起碗走到门外去了,没脸看,没脸听。

沈筑从唇边溢出一抹淡淡笑意,颇有些奸计得逞的意思。娆荼从他怀中挣了出来,“大冬天的把人家逼到外面去吃饭,好歹南宫老先生算你的半个恩师,就这么对待人家孙子?”

沈筑风轻云淡道:“老先生恨铁不成钢,我帮他磨练磨练南宫夷吾怎么了?由得你一介妇人说嘴?”

娆荼发现,她在沈筑心中“一介无知妇人”的形象好像已经根深蒂固了,她恼道:“谁是一介妇人?”

沈筑垂眸看向怀中气鼓鼓的女人,眼神中带着玩味笑意,“虽未拜堂,也无花烛,不过你我洞房不知入了多少次,我说错了么?”

门外坐着的南宫夷吾抬起屁股,走得更远了些。

娆荼面红耳赤,往沈筑腿上伤口处狠狠拧了一把,他眉心紧蹙,反而将她抱紧,深怕她跑出去跟那个姓南宫的小白脸搭讪。

南宫夷吾是个懂得享受生活的人,他在山涧里砍了木柴,不出三天便将之前坍塌的灶房重新搭好,然后大大咧咧地住在里面。

沈筑看着那崭新的灶房挨在旁边,心里隔应之余,不禁怀疑这南宫夷吾传承了墨家的堪舆铸造之术。

娆荼在这几天从地里挖了许多可吃的东西,不仅有红薯,还有山药和星星点点的花生,食物算起来,够三个人吃五六天。

南宫夷吾吃了几天的白食之后,没有感到半点羞愧,竟有些索然无味,他南宫公子一向锦衣玉食,三天不沾荤,人生何乐之有?

所幸他有一项十分拿得出手的技能——轻功,在山里逛荡一圈,竟然抓了两只活兔回来。

南宫夷吾一手一只兔子,兴致勃勃地找娆荼商量烤兔肉,浑然不觉得碍了沈大人的眼。

正靠坐在床上的沈筑冷冷道:“山上狡兔,林间猾狐,皆知见人而趋避之,南宫公子正该多吃几斤,补一补心智,省得日后惹人烦厌,尚且不自知。”

他这番刺裸裸的讥讽之意,南宫夷吾好像浑然不觉,还笑嘻嘻道:“沈大人说得是,我正在想是红烧好呢,还是清蒸好?”

娆荼笑道:“南宫公子,你就别招惹我家相公了,他是个记仇的性子,小心出去后在老先生面前告你一状。”

南宫夷吾满脸不相信,“沈大人翩翩君子,不是狭隘小人。”

沈筑却不言语,他的注意放在了娆荼那句“我家相公”上,心中的某个角落,不觉变得很柔很柔。

娆荼架起了篝火,“这里哪有那么多花样可以折腾,不妨烤着吃。”她从袖中拿出神符匕首,“南宫公子,请。”

南宫夷吾喜滋滋地接过神符,跑出去处理兔子。

沈筑难以置信地看着娆荼,“你的那柄神符匕首,刺伤我之前,还做过什么?”

娆荼很认真地想了想,“我用的少,都是山鬼替我拿着的。她经常下厨,像切韭菜、割猪肉,刮鱼鳞……应该都有过的。”

沈筑捂住伤口处的旧伤,深深皱起了眉。

娆荼抿嘴一笑,走到床边为他揉腿,“沈郎放心,我在刺杀你前,用药水擦了又擦,在火上淬了好几道。”

沈筑挑眉:“药水?”

“名唤痴情。妾心想,大人的心如果中了痴情毒,以后会不会只痴情于妾一人?”

沈筑将她按入怀中,“既然认为你父之死与我父有关,要父债子还,为什么还要留情?”

娆荼依偎在他的胸口处,眼中浮出一抹清冷笑意,没有说话。

沈筑其实查过卷宗,知道宣州那句谶语与他父亲无关,他父亲的确做过钦天监的监正大人,不过在谶语之前就因为另外一件事辞官回乡了。

他父亲辞官回乡以及后来在青州发生的惨案,牵扯到许蘅,他不愿向娆荼解释,宁愿让她继续错怪下去,也不愿牵扯出那些事情。

且他高傲如斯,自负如斯,何必放下身段与娆荼解释什么?

娆荼轻声道:“有一件事,我想应该告诉你,宣州那句谶语,与你父无关。浔阳公主都告诉了我,是我错了,让你白挨了一剑。”

她说话时,轻轻揉着他胸口的旧伤,语气中透着心疼,“还疼么?”

沈筑脑中有片刻空白,顿了顿,方哑声道:“你试试?”要不是顾及南宫夷吾那不长眼的家伙还在外面,他一定要把娆荼按在身下,叫她尝尝到底疼不疼!

娆荼抬起头对上他炙热的眸子,笑道:“沈郎,你这双腿才有些恢复的迹象,就又动歪心思?”

“你觉得我现在满足不了你?”他黑下脸。

娆荼为他拢了拢被子,跳下床笑道:“妾无此意,只是觉得大人不可白日宣淫……至少等你能走了再说吧。”

沈筑咬牙切齿,接着南宫夷吾那个没头脑的就撞进来,捧着两个泥团子问:“沈大人能走了再说什么?”

娆荼笑睨了沈筑一眼,“沈大人六根不净,切莫理会。咦?你怎么用泥给裹起来了?”

“血淋淋的太腥,我怕沈大人不喜欢。”

娆荼招呼他坐在火堆前,笑道:“你管他呢,欢喜就好。”

南宫夷吾偷瞥了沈筑一眼,笑脸有加,“沈大人洁白清皓,实在不敢唐突。”

沈筑毫不领情,冷笑道:“你放心,南宫老爷子面前的那一状,少不了你的。”

南宫夷吾顿时如霜打的茄子,娆荼在一旁安慰道:“别怕,老爷子那里,我替你求情。”

南宫夷吾忙摆手:“别别!姐姐的好意,领会了。”他将两个泥团子抛入火中,结束这个不愉快的话题。

沈筑望着那两大团泥巴,皱了皱眉,却没说话。

不时泥团烧裂,从里面溢出一股浓香,又过须臾,篝火燃尽,南宫夷吾将那泥团砸开,娆荼方看见原来兔子外面还裹了一种草叶。

她道:“古有叫花鸡,南宫公子有叫花兔。只是不知可堪入口?”

南宫夷吾拨开草叶,掰了一根兔子腿给她,“尝尝。”

娆荼接过,拿到沈筑面前,沈筑却摇头道:“不吃腥膻之食。”

南宫夷吾一边大口嚼肉,一边口齿不清道:“是真名士自风流,沈大人清高太过,反倒不真。”

沈筑与他无话可说,顺手推开窗户,外面不知何时飘起细碎的雪花,寒风将他鬓角垂下的两缕发丝吹得微微扬起。娆荼挨着他坐下,小口嚼着兔子腿肉,事实上,她也实在不觉得这兔子腿有多好吃,干巴巴的,毫无盐味。

不过人家南宫少爷吃得异常欢快,她总不好败兴。

等南宫夷吾大快朵颐填饱了肚子,才猛然看见窗外的雪,他哎呦一声,此情此境,何等风雅!他由衷感叹道:“要下大雪了,这时候跟个小娘子滚被窝才是美事!可惜可惜。”

娆荼被兔子肉着实噎了一下,沈筑抄起旁边的破碗就像南宫夷吾砸去。南宫夷吾接过碗,笑眯眯道:“不叨扰二位了,若大雪封山困在这里,我一个孤家寡人在此忒也没趣,不如找个温柔乡快活几天再回金陵。沈大人你啥时候回,我一定在你之后。”

娆荼起身道:“你要走么?”

“是啊,这里虽好,然而房子不是我的,好景不是我的,美人也不是我的。”南宫夷吾笑着朝娆荼作了一揖,“姑娘,会后有期。”

娆荼道:“你看看峡谷的山道还能不能走,若不能走,再回来。”

南宫夷吾走到门外,复又转身对娆荼笑道:“老爷子说了,娆荼姑娘那晚寥寥数语,气度胆量可见一斑。皆非寻常小女子可比,若真回归京城,必非池中之物!”

娆荼一愣,见他大笑几声,踏入风雪中走远了。

沈筑看着娆荼的侧脸,淡淡道:“南宫老先生也有看走眼的时候。”虽如此说,心中却已起了不小波澜。

娆荼走过去关了房门,笑道:“士族子弟,就算心思再怎么干净,也难独善其身,南宫公子被自己亲爷爷摆了一道,尚且不知。”

她看向沈筑,“南宫老先生当真厉害,三言两语便能叫沈郎疑我,此为诛心之术。”

沈筑明白她的意思,南宫夷吾走前留下的话自然是南宫如慕的意思,老先生阳谋不成,便耍阴谋,连亲孙子都算计上了。

他朝娆荼招了招手,“你过来。”

娆荼依言走过去,沈筑捏起她的下巴,细细凝视,“沈筑也并非区区方寸鱼池,你再不是池中之物,我也养得起你!”

娆荼微微一笑,“是么?”

沈筑将她捞入被子里,因为泡了几天温泉水的缘故,他的腿渐渐可以使出几分力道,双手双脚直往娆荼身上招呼。

娆荼被他裹入怀中,哪里能与他较量,推了几下没推开,便睁着一双雾气蒙蒙的眸子,故意问道:“沈郎这是何意啊?”

“我倒想请教请教,何所谓你口中的白日宣-淫?”

娆荼别过脸,“沈郎是读圣贤书的,哪里知道这些浑话呢?不提也罢!”

沈筑有些不悦:“浑话?你倒知道的多!”

“是啊,妾以前可喜欢看书了,什么兰陵笑笑生的啊,王实甫的啊……都曾彻夜研读。”

一席话说得沈筑哑口无言,脸越来越冷。

娆荼却来了精神,“对了,东吴有一位写书的女子,叫什么初冬的,那是个坑王,写了本《东风冷》,至今没有结局,好叫人挂念!”

沈筑越听越气,揪住她的耳朵,“说起淫词艳曲歪腔黄调,你兴致高得很!”

忽然啪的一声,一个什么东西从窗外抛了进来,南宫夷吾的声音遥遥传来:“吃了几日白食,在下十分过意不去,特携在下前些日子刚得的宝贝回礼,希望沈大人喜欢。”

沈筑嘭地一声,关了窗户。他不由冷笑,南宫夷吾别的没学到,这一点走了必要再回头看看的习惯,真是跟南宫如慕学了十足。沈筑可没忘记之前在国子监当值时,老爷子每日回家前是何等聒噪。

娆荼从被子里探出脑袋,捡起落在床内的那本书,只闻得一股雅淡的香,翻开一看,立即红了脸,连“呸!”了好几声,骂道:“该死该死!南宫夷吾忒不着调!”

那原来是一本做工精致的春意册,里面的人物惟妙惟肖,异常生动传神。沈筑看也没看,单瞧娆荼的反应便知道是本什么东西。

不过,娆荼骂归骂,脸红归脸红,却丝毫没有扔掉书册的意思,反而还翻了几页,眸光炯炯,带着探究的意味。

沈筑冷冷提醒:“娆荼,你是个女人。”

娆荼从书中抬起眼看向他,不解道:“女人如何?”

沈筑抢过她手中的书抛在一旁,带着魅惑的语气道:“纸上谈兵,不如我教你。”

娆荼的衣裳一件件飘了出去,她顿时如个被剥壳的鸡蛋,畏手畏脚被沈大人压在身下。

“沈郎,你腿伤未愈……”

沈筑用实际行动告诉她什么叫徐徐图之,娆荼一开始还骂,张开一口小米牙狠狠往他肩膀上咬,不过骂着骂着,咬着咬着,那声音就变得娇媚起来。

窗外,雪花渐渐变大,落在空旷无人的山涧,徒留泉鸣幽咽,好一番空谷寒溪落雪图!

娆荼在沈大人的研磨之下,早就化成一滩春水,凄凄哀哀不知天地为何物。

一宿酣眠,醒来时,只觉窗外光芒耀眼,看这天色,已然是放晴了,她懒懒叹了一声,好一场大雪,却与她无缘。

转头看去,沈筑不在身侧,屋内也无人,不知去了何处。

她空躺了一会,起身穿衣,棉被滑落,看到胳膊上的痕迹,不由有些惊讶,不是因为沈筑留下的瘀伤惊讶,而是发现她手臂上的鞭痕淡了不少。她不由皱起眉,暗忖应该是那池温泉的作用。

门被推开,沈筑撑着手杖进来,同时还有无数雪花裹卷进来。

娆荼一愣,推开旁边的窗扇,风雪立即扑了满面,哪里是放晴?外面一片琉璃世界,天上依旧撕棉扯絮一般下得正浓。

她不由欣喜,同时打了个喷嚏。沈筑道:“你倒是穿件衣裳,再去推窗。”

一句话提醒了娆荼,她忙将棉被拢到颈部,严严实实遮住,才问沈筑:“干什么去了?”

沈筑抖了抖身上雪,在床边坐下,“大雪封了门,也封了山。”

娆荼道:“为什么杨谦和山鬼还没找来呢?”

“我叫他们先回去了。”

“啊?”娆荼猛然反应过来,“他们来过了?”

“嗯。”

“你……你吩咐杨谦也就罢了,怎么还使唤上我的丫鬟了?”

“我没使唤,反而告诉山鬼这里不必使唤,让她先去了。”沈筑似笑非笑道。

娆荼气闷,要不是念着自己现在还光着,定要上前捶他!

“沈郎是怎么个意思,真想与娆荼在此孤独终老?”

沈筑微微一笑,伸手探进被子里,按在娆荼小腹之上。娆荼被他冰凉的手激得一哆嗦,缩到床脚几乎是央求,“我吃不消了。”

沈筑一愣,随即明白过来,黑着脸道:“我也不想吃。”

“那你做什么呢?”娆荼掰开他按在自己小腹上的手。

“等我的腿上彻底好了,你再怀上我的孩子,自然就去了。”沈筑看着娆荼的眼睛,温声道。

“孩子?”娆荼眨了眨眼睛,好像听到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沈郎难道忘了,你曾说过,娆荼这样的风尘女子,岂配为你添丁?”

她攥紧了藏在被里的手,说话时脸上在笑,心里却在滴血,疼……一阵隐疼从小腹处传来。那是那年雨夜的后遗症,此时穿过许多年的风霜,再次提醒娆荼她不该忘之事。

沈筑淡淡道:“你现在已经不是风尘女子。”

娆荼“哦?”了一声,继而捧腹大笑,笑出了眼泪,“就算如此,妾曾说过早已不能再有孕,可不是骗你的……”

沈筑平静地看着她,缓缓道:“宫中太医曾为你探过脉,只要调理得当,孩子总会有的。我已经让杨谦送来药草,供你每日服饮。”

娆荼的笑变得凉薄起来,“大人,这是认真了吗?”

沈筑看娆荼这般模样,他心中涌起一丝不悦:“你这是什么反应?”

“我曾经怀过一个人的孩子,那是个薄情之人,他令妾室将我腹中的骨肉活活打掉。我发誓,以后再也不会再怀任何人的孩子了。”娆荼垂眸轻声道。

冷风吹来,她的身子微微发颤,沈筑沉默了片刻,缓缓道:“此事休要再提。”

“娆荼可以一辈子不提,却也一辈子忘不了!我与那薄情之人不死不休,大人又怎能体会?你知道吗,那个大雨夜,我抱着我的孩子,他那么小,那么软……”

沈筑喝道:“够了!不要再提什么雨夜!”

娆荼倔强地抬起眼与他对视,桃花眸中泛着水光。

沈筑心间微软,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从此之后,再也不会有任何人欺负你,折辱你。”

娆荼冷笑,“是么?我做了什么事大人都能庇护?假如我杀了裴氏,你也不会阻拦?”

沈筑一僵,“娆荼,你知不知道什么叫不知好歹?”

娆荼默然缓了两息,继而低眉,像做错了事的孩子可怜兮兮道:“我也不过是说说而已,不过裴夫人不喜欢我倒是真的,大人说过护我周全,可不能食言。”

沈筑听她服软,语气便也柔和下来:“青薇那里,我会与她说明。”

娆荼嫣然一笑,“多谢沈郎,你如此说,便安心了。”

她披衣起床,见外屋堆了许多东西,锅碗瓢盆样样齐全,甚至连锦绣棉被都有两床,更有一个精致描金大箱,里面装着几套衣袄。

沈筑道:“许是南宫夷吾透露了消息给杨谦,杨谦才找到这里,带了这么多东西。”说着指了指破桌上的散着热气的药碗,“这是今天的药。”

娆荼走过去端起药碗,有些微烫,她笑道:“大人亲自为娆荼熬药,可真是体贴的好郎君。”

沈筑见她嘴上虽这样说,眉眼间并无半点喜意,当下有些心冷,淡淡道:“喝了吧。”

娆荼乖乖喝下药汁,甚苦,他揉了揉她皱起的眉心,又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将一颗沁香的药丸塞入她口中。

娆荼品了品,甜且涩,便问是什么。

“是西域进贡的雪莲玉露丸,可解百毒。每日服食,看看效果。”

娆荼低低一笑,“不中用的,妾身所中,是无解之毒。”

“什么无解之毒,我不信这个邪。”

“死结当以死解,若有一天妾弃沈郎而去,你……你待如何?”

沈筑长眉拧起,“不会有那么一天!”

娆荼抿唇笑了笑,她推开门,纷乱风雪将她裹住,她遥望远方昏暗的天际,凄然道:“我知道,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她怎会先他而死?

沈筑却没听出话中玄机,从箱内挑了一件衣袄将她裹住,拉住她的手朝温泉池处去了。

到了泉水边,雾气越发浓,娆荼试了试水温,居然更比前两日热,她咦了一声,刚要发问,沈筑便解释道:“与前两日无异,是你手冷。”

娆荼笑睨了他一眼,“沈郎真懂我。”

沈筑不言,伸手去解娆荼襟前的衣带,将她的外衣脱下,顺手挂在竹枝之上。

娆荼捂住里面的衣裳,“我自己来。”

昨夜一宿欢爱,她也的确很想沐浴,在沈筑面前脱了里衣,只留下肚兜亵裤,将身子浸入温泉水中,只冒出一个脑袋。雾气蒙蒙,她仰头看着四周的皑皑白雪,只觉此情此境恍如人间仙境。

随即,沈筑也除了衣物进入水中,破坏了娆荼心中的万千诗意。

天实在是太冷,娆荼连脑袋都不愿冒出来,索性直接钻入水中,将整个身子浸泡在温热的泉水中。

水面虽然雾气蒙蒙,水下却是清澈见底,她一钻入水中便撞上不该看之物,吓得慌忙去转身,却猛呛了一口水,整个人扑腾起来。

水花溅了沈筑一脸,他探臂将娆荼捞了上来,“水里有什么东西,将你吓成这样?”

娆荼闹了个脸红,瞥了眼旁边岸上男人脱下来的里衣,幽怨道:“水里是有挺吓人的东西。”

沈筑皱了皱眉,看她两腮红扑扑的,心中一动,立即恍悟。他将按在娆荼腰间的手往下移了移,冷笑道:“昨夜是谁叫的那么欢愉?你不是很欢喜么?今日又害怕了?”

娆荼咳了一声,捞起旁边他的里衣在水中揉搓起来。看到上面有欢爱后的痕迹,她愣了一下,随即羞赧万分,后悔自己怎么就贱巴巴的非要洗他的衣裳呢?

沈筑见她难为情如此,不由情动,问道:“今天的药苦不苦?”

娆荼挑起眉,寻思都喝过了这么久,怎么忽然来这么句?还没等她疑问,沈筑清俊的面庞就凑近了,冰凉的唇覆上她湿润的红唇,好一番缱绻品尝。

是有些许的苦味残存在口中,不过沈筑却尝到更多的甜意。他的呼吸变得十分粗重,将她抵在池壁上沉声道:“迟早死在你身上。”

娆荼还没做好准备,便觉身下一沉,他已经动作起来。她僵了一下,秀眉微蹙,终于在许久之后,男人的攻势之下,似舒适似难耐地轻轻喟叹了一声。

沈筑对她的反应十分满意,奖赏性的大动起来。直到最后,她实在受不了,埋在他怀里哀哀地哭。

沈筑轻轻掐了掐她的脸蛋,狠狠地道:“娆荼,你得怀上我的骨肉!”

娆荼央求道:“别……别动了……”

“说,你想为我延续子嗣。”他在她耳上轻啮了一下,威胁道。

“想……我想……”娆荼泣不成声。

许久之后,沈筑终于放过了她,她早已没了一点力气,柔若无骨,身子直往水中沉。

沈筑扶着她,亲自为她清洗了身子,将她用衣裳裹着抱回了茅屋。

娆荼恹恹躺了半天,沈筑只当她累坏了,心疼之际不由有些自责,将她整个人拥在怀中,一下一下亲吻她的脸颊。

哪知到了下午,情况忽然变得不妙,娆荼的身子发起热,渐渐额头滚烫,脸颊绯红。沈筑这才有些慌了,扶着她的肩膀晃了晃,她微睁开双眼,疑惑地看了他一会,又闭上。

闭上后,直到入夜都没有再睁开过,只是不停地喃喃呓语,咕哝着“孩子”、“休书”之类的话。

沈筑心急如焚,忽而又见她捂住胸口,豆大的汗珠从额上落下,另一只手紧紧地抓着被角。

“疼……宴冰,我好疼……”

沈筑心头一颤,当年的那个女子,也爱叫他宴冰……他握住她的手,由她反手使劲抓住,“哪里疼,是不是毒发了?我去熬药……”

娆荼紧闭的睫毛微颤,接着睁开眼睛,水雾眸子看了他一会,忽然苦涩一笑,“沈筑,你是沈大人……”

沈筑将她往怀中紧了紧,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僵硬回道:“我是沈筑。”

娆荼苍凉一笑,“我……我好疼……叫你宴冰,好不好?”

“好,从今以后,你便一直叫我宴冰,不是什么沈大人,不是什么黄门郎,我是沈宴冰。”

娆荼弯了眉眼,哑声道:“宴冰,我好苦。”

沈筑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恨不能替她受过,“乖,我……我带你出去,去看了大夫就不会疼了。”

娆荼摇头,“别……别让大夫来折腾我,我……我身上的毒发作了……没……没有用,什么大夫也看不好,什么药也不中用……”

沈筑心中一动,忙从怀中拿出瓷瓶,将里面的雪莲玉露丸一股脑倒出来,“把药吃了,可以镇痛。”

将价值千金的药丸一颗颗塞入她口中,哄着她喝水咽下,过了须臾,娆荼安静了些,只是仍然紧紧地抓着沈筑的手,青丝汗透贴在脸颊,一张小脸苍白凄艳,楚楚可怜。

沈筑心间大恸,将娆荼放倒在床上,被子拉到颈处掖严实。他掰开娆荼的手,出门时看了一眼桌上草药,猛然想起太医那日嘱咐的话,说她身中奇毒需要静养,房事上头千万不能过激。

他恨不得狠抽自己几巴掌,匆匆出门没入一片风雪中。

娆荼迷迷糊糊的,意识飘向了青州河畔,她看见那年在江边捣衣的女子。

女子哼着小调,远望天际。过河人笑戏她“可否共乘船?”,她执拗道:“妾已有夫,远游将归。”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渡口的老船夫苍白了发,佝偻了背。年轻的女子消磨了稚气,越来越沉静。

她在青州河畔望眼欲穿,只为等一个书生的身影。

……茅屋内,娆荼的眼角滑下一行热泪,她皱眉喃喃道:“我的夫君在外游学,几时能回来?”

一个修长的身影悄无声息落在她的被上,男人一身风雪冷气如鬼魅般出现房中,他摘下斗笠,看着满面泪痕的她,幽幽叹道:“等了那么多年,你等到了什么?”

娆荼皱了皱眉,只是固执地问:“我的夫君在外游学,几时能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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