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常燎凤听到千岁这样的一番话之后,顿时感觉周身冰寒。他一点都不怀疑千岁所言是真是假,毕竟在梦国境内,胆敢顶替“千岁”二字的只有死路一条。
不过常燎凤也并未觉得自己就一定会死在这边境之上,只见他转过身去,从自己部下的手中抓过来一壶军营当中酿造的上好酒水,壮着胆子,浅笑着将酒水托举着递了上去,同时嘴中说道:“燎凤眼瞎,不知是千岁亲自前来,恳请您恕罪!”
毕竟是名门望族之后,常燎凤对于官场之上的大小事情还是颇为清楚的。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无非是登门道歉,放低姿态,好话说尽三种手段罢了。而面对千岁,常燎凤恨不得将这三种手段用到极致,万一若是不打不相识,转危为福结识了千岁,他常燎凤必将在不远的将来坐稳家主之位。无论是谁,也不能撼动他的根基。
他的目光不着痕迹的落在了诸葛尘的身上,不仅微微冷哼一声。他能够感觉到那白衣不过是寻常凡人罢了,除了皮囊算得上出彩之外,没有任何可以称道的地方,至于为何能够独独得到千岁的青眼有加,在常燎凤看来,充其量也不过是走了狗屎运而已,不值一提。而方才与他大战一场的清月,倒是有着足够的实力。只可惜,终究是青山道人的弟子,算不得走在正路上。日后随便找一个由头,下放到水乡之下的大牢当中,由着她自生自灭就好。
至于千岁,与他而言,也不过是登往更高处的台阶罢了。十几年亦或是几十年之后,他终究会因为岁月的侵蚀而瘫倒在床上。等到那时,什么千岁?不还是板上鱼肉,自顾不暇。
可就当他漫无边际的畅想着日后的事情之时,一柄短匕已经插进了他的胸膛。手中酒水洒在地上,不一会的工夫,便没了痕迹。
千岁轻轻将短匕拔出,开口说道:“你这样最擅长忘恩负义的狼崽子我看的多了,也就不为怪了。你可知道,你们常家当初是怎么坐稳今日的地位的?虽说跟我无关,可还是过河途中拆了无数人家的大桥,才走到今天的地步的。你觉得我会……理睬生在这样的世家当中的你吗?”
周围将士,看着主将渐渐没了气息,却仍旧不敢轻举妄动。仅仅是千岁这两个字,已经在他们心中炸起了惊雷。唯有其中一人,走到近前,取出身后白布,轻轻的盖在了常燎凤的身上。就当是帮着他合上双眼,让他安息。
千岁见此场面,轻轻摇头,招呼起诸葛尘与清月,顺着脚下小路,便向着边境之外走去。虽说最后解决常燎凤的是千岁的雷霆手段,但因为羽化台距离此地尚远的原因,接下来便只能马不停蹄的赶往那里。这一路可算苦了诸葛尘,若非千岁还算照顾他,他早已就已经跑断了双腿了。
临近羽化台,还需要翻越最后一座大山。
诸葛尘望着山顶喘着粗气,破口大骂道:“还真是望山跑死马,真累死个人啊!”
峰峦之上,雾气缭绕。远远望去,好似仙境一般。诸葛尘抹着额头汗水,扭头看着身边的千岁,开口说道:“前辈可知,另外四人,究竟是否已经来到这里?”
千岁轻轻摇头,并未言语,而是已经踏上了登山路。
登山路曲折蜿蜒,极其凶险。有些地方只能容得下一人通过,而且还得需要万分小心,稍有不慎,便会跌入万丈深渊摔成粉身碎骨。就算是道路宽阔起来,但却极为陡峭,就算是随身带着一把钩子,也未必就能够安然无恙的经过。
豆大的汗滴自诸葛尘的额头滴落,,虽说在他身前是千岁,身后是清月,若是他本就蹒跚的步履出了错,也能在跌落山崖之前被这两人救下,但心里没底仍旧是真没底。更何况抬头一望不见终点,更是让他不免打起了退堂鼓。只可惜如今正是半山腰,下山还本就比这上山难,思来想去,恐怕硬着头皮继续前行,才是最好的选择。
为了让诸葛尘能够放宽心,不至于这么谨小慎微难为自己,千岁便开口说道:“诸葛小子身为一介凡人,能够跟着两位仙家修士走到此地,便已经很不错了。老奴修行大半辈子,如今已经是黄土埋在脖子上的人了,仍旧觉得天资虽然重要,但能否坚持下来也是不落下风的。像我们这五个人,虽说得天独厚,但要是死后算起来,个个都是罪孽滔天。就算是那赤脚秃驴,同样也不例外。万般带不走,唯有孽随身。”
山崖上,诸葛尘看着脚下深渊,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的思维空灵,好似在此刻超脱了一切。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清月与千岁已经走出了好远。他轻叹一口气,摇着头自言自语一句确实苦了我,随后便跟了上去。
登上山顶,博览梦国边境之外的独到风光,确实赏心悦目。连诸葛尘这样不解风情的人,都觉得入眼皆是良辰美景。
虽说翻过山去,便是羽化台,但中间仍旧隔着一座荒原。诸葛尘唉声叹气,一手托腮,实在是懒得动弹。
千岁瞧着白衣,笑了笑,善解人意的说道:“实在不行......就在这里歇息一会。算着日子,应该还早些,就算那四人先去了也没什么事。我要不去,终究打不起来。也正好,趁着这时候,我也将我那几条金纹重新排在我那猩红长袍上。”
诸葛尘点头的时候如释重负,旋即倒在地上,挺尸一般。清月则坐在他的身边,抬头望天,不知在想些什么。
千岁口中所说的准备,其实是需要慢工出细活的。因此需要耗费不短的时间,也就是在这时,诸葛尘闭上眼睛,入梦了。
这些日子以来,劳累过度让他根本就没有好好休息的时间,因而陷入梦中与“周公”下棋,不是轻易就能够醒来的。
水天一色当中,诸葛尘高昂起头,鬼使神差的向天发问:“梦中有梦,其意为何?”
无人应答。
随着天空当中有着一声沉重叹息,诸葛尘便感觉自己置身于一片混沌当中,这种侵入心境的空虚感,竟然让他泪如雨下。
在他眼前,是那无数人的无数梦境。众生相,归根结底便是自身相。所谓万法皆通,修行这一路行走过来,无论是三教还是百家,终究会汇集在最后的交叉之地。想必这位想要以梦境入道跻身人仙的圣人,便是这般想法,只可惜,最终还是功亏一篑身死道消了。
猛然惊醒,诸葛尘这才发现如今已经是夜深时分,头顶圆月犹如白玉盘,可望而不可即。曾有一位竹篮打水境界的修行人,炼化无数天地小天地的月亮藏在了自己的大袖当中,纵使境界纹丝不动,但就算是大臻道也很难将其斩杀。毕竟无数圆月,便是他的真身,依次粉碎,恐怕还没有这人炼化的速度迅速。不过若是圣人出手,自然也不会留给他这样的时间。所以说,对于修行人而言,最重要的,唯有境界二字罢了。
诸葛尘揉着有着胀痛的眉心,看着不远处的千岁,提着一壶酒便走了过去。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千岁回过头来,将酒接过,痛饮一口后说道:“这酒真烈,痛快!”
诸葛尘身在月色种,双手放在膝盖上,盘坐起身子开口说道:“千岁前辈在梦国身份如此之高,什么样的酒水没有喝过?更何况我这也就是寻常烈酒罢了,没什么奇特的地方。”
千岁闻言,哈哈大笑道:“老奴自净身入宫之后,前半辈子无论严寒酷暑,每天都重复着前一天的事情,苦则苦矣,却也能够苦中作乐。每日偷闲的时候,尚且能够寻三两宫女谈天说地,就着一壶主子赏赐下来的好酒,不知道有多快活。后半辈子到如今,戒酒之后滴酒不沾,但凡烈酒都如灼烧喉咙般,实在痛快。若非当初宫中大乱,为了保住性命,我也就不会成为现在的千岁了。曾经觉得只要地位够高,便是足够幸福的事情,现在想来,真是愚蠢。诸葛小子,你来说说,什么才叫幸福?”
虫鸣声透过夜幕传来,本来仍旧照耀着两人的月亮也被乌云隐匿。转眼间,便是瓢泼大雨。梦国之外,天气却是变幻无常。只不过有千岁在这里,抬起手来,便将雨幕阻拦在外。捎带手,还将清月也庇护了起来。
诸葛尘看着面前酒壶,开口说道:“所谓幸福啊,大概就是天地无拘束。白日庆幸已至正午,酒醒之后出门远游登山,傍晚归家携三两友人,对坐饮酒,一晃又一天。”
“听你这么一说,倒是有些梦国朝堂上那些被贬谪或是丢了官帽子的那些人的意思了。”千岁将手探出,接来一捧雨水,送入嘴中,开口说道:“就像这无根之水,落在何处,身不由己。你我天地旅人,又何尝不是?说句实话,其他四人我不知,但我却实实在在不想离开梦国。哪怕不做千岁,也是这般想的。算得上是给自己留条后路,告老还乡。可惜啊,老天爷不允许,非要分出一个你死我活。诸葛小子,我倒是真心希望你会是一位境界极高的仙家修士,最好最好,是那老天爷的化身。”
诸葛尘听后,一阵苦笑,不知该说些什么来为千岁宽心。
他哪里知道自己为何会来到梦国,甚至连自身都不知。
站起身来,轻轻拍掉猩红长袍上沾满的灰尘,千岁开口说道:“不说这些了,该动身去往羽化台了。若是再晚一些,恐怕就没法子抢占先机了。”
诸葛尘听后,将清月轻轻摇醒,三人便继续上路。
下山途中,千岁特意走在最后,时刻留神以防身前两人栽下山崖。好在诸葛尘足够小心,步步稳健。而清月更是不慌不忙,安安稳稳的落在突起的岩石之上。
等到三人都走下了山,千岁看着远处,开口说道:“想当年,梦国边境能够设立,还是我在朝堂上力排众议的结果。梦国能官本就不多,还被一众沆瀣一气的名门望族打压的不能抬头。朝堂上下,尽是贪官污吏,若是如此也就罢了,偏偏只知道吃喝玩乐。被我借着设立边境的由头杀了大半,从此也就老实安分,只敢在背后说些我的坏话了。现在想来,应该都杀了才对。骂就随他们骂去吧,传不如我的耳中,烦不到哪去。”
至于为何设立梦国边境,还是因为在边境之外,盘踞着众多的野人部落。他们茹毛饮血,英勇好战,只是头脑实在简单了些,不然江南水乡究竟花落谁家还未可知。而像是常燎凤所领导的边境军队,足足有这百支。寻常时候演武练兵,等到野人进犯的时候便会奋起御敌。
而如今三人所走在的荒原,便是野人的领地。
等到三人还没走出一柱香的时间,便听见铺天盖地的蹄声传来,震耳欲聋。在这沟壑纵横的荒原当中,骑马不如步行来的轻松,因此野人们的胯下坐骑,便是清一色的健壮耗牛。其声势浩大,让诸葛尘胸口沉闷,甚至不敢呼吸。
等到蹄声渐进,逐渐平息,诸葛尘才在散去的烟尘当中瞧见了那些身着毛皮缝补而成简单衣裳的野人。
千岁步步上前,野人当中,也有着一匹牦牛踏出。那匹牦牛之上,坐着一位年岁已高的野人,纵然野人生命比起寻常人来长了不止十倍,但他仍旧满鬓斑白,甚至连胡子也已经长到只能盘在自己的脖子上。这名野人,便是眼下身骑牦牛跑来的这一部落最年长的一位长老。
千岁似乎与对方相识,操着一口诸葛尘根本听不懂的言语与对方相谈甚欢。
“千岁曾经为了边境的顺利建成,曾经亲自前来这篇荒原,与无数部落的野人交谈。”清月笑声与诸葛尘解释道:“说是交谈,只不过我们都清楚,是以力服人。毕竟野人一族尚武,没办法以拳头将他们高傲的头颅打下去,任你说破天际,也没有半点作用。”
诸葛尘轻轻点头,而在这时,已经有其他野人围了上来。有些野人瞧着清月,以一种诡异的音调嘶吼出声,随后便将手探来,要将清月揽在自己的坐骑牦牛上。但清月又怎可能让区区野人得逞?迅猛出手抓在对方的手腕上,只听得咔嚓一声脆响,那名野人的手腕便被折断,痛苦的跌落下牦牛,躺在地上打滚。
晓得了清月的厉害,这帮野人自然不敢冒犯。只不过诸葛尘就不这么幸运了,男野人想要与他比拼,想要了解一下这名外来者的实力。至于女野人,也是垂涎欲滴,瞧那样子若是没人阻拦的话,似乎就要带回部落。
“你们两个,快些跟上来吧!”好在千岁的声音在此刻响起,帮着诸葛尘解围。
白衣赶紧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地跑上前去,长出一口气。
清月则与千岁说道:“怎样?千岁前辈,您问出什么来了吗?”
“看样子咱们是要加快些脚步了。”千岁回答道:“姜望以及赤脚和尚已经在三天前从这个部落当中经过,青山道人只快咱们一步,就在昨天夜里。至于左一春,野人长老倒是没什么印象,应该是在咱们身后,不过也不会落下太远就是了。不过最起码若不是青山先到羽化台就好,至少不会有着阴险机关等待着咱们。”
清月微微点头,只不过浑身难以抑制的有些颤抖。
“妮子你也不必害怕,有老奴我在这,你那曾经的师傅是没法子伤害你的。哪怕老奴我死了,也不可能留下青山这么个祸害的。”千岁为清月缓解着压力。
毕竟清月从小便是在青山道人的身边长大的,如今叛逃而出,说不恐惧,自然是不可能。若非千岁这一句话,很有可能清月便在这时打起了退堂鼓。
虽然算不上如释重负,但好歹不至于那般畏缩的清月说道:“多谢千岁前辈。”
千岁摇头,真诚说道:“不必客气,而且,该说谢谢的,应该是我才对啊。无论如何,能在这时候遇到你们两个,就已经是我这一辈子,数一数二幸运的事情了啊!”
此刻的诸葛尘坐在千岁从野人长老那里借来的一匹牦牛上打起了瞌睡,两人说的话,他自然没有听见。不过此刻若他是醒着的,一定会半开玩笑着回答道:“确实如此。”
……
又是足足一天的跋涉,三人总算是见到了羽化台的全貌。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座通天塔,而在塔尖之上,便是一处广阔的圆台。走入塔中,诸葛尘看着不计其数的阶梯,忍不住哭腔说道:“怎么还有这么长的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