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入户,照在诸葛尘的脸上,他睁开眼睛,在混僵当中抬起头来,这才发现自己的周身被锁链束缚,倒置在巨缸容器之上。
他甩了甩脑袋,想要挣脱而出,却发现以自己的力量,根本无法做到。试了几次之后,仍旧不见效果,只能听见锁链哗哗的响声,他便放弃了。
他只记得,自己在七彩云梯那边,遭受了长发老者的重击,随后便晕死过去,不省人事。而周围尽是那些清姓弟子的们极尽恶意的笑声,让他不寒而栗。说到底,还是如今的自己只是一位任人宰割的凡人,等待着他的命运,也不过是沦为祭献给老天爷的祭品罢了。到时候他们这一脉全数超脱于这一方小世界当中,而自己,似乎唯有身死道消一条路。
推门的声音传入诸葛尘的耳中,他向前看去,只见清月款款走来,手中仍旧拿着那把油纸伞。
这伞在梦国可是有数的稀罕宝物,是从小便机缘无数的清月也十分珍视的,甚至可以看作比自己性命还要重要的东西。良禽择木而栖,这把油纸伞也同样如此。他们这一脉,也正是靠着这把伞,才能找到诸葛尘身上的。不然天大地大,想要寻找到那个“异数”,无异于是大海捞针。
清月笑着来到诸葛尘的面前,伸出手来,轻轻的拍打着他的脸,旋即开口说道:“不管你信与不信,其实我是很嫉妒你的。这把油纸伞,不知跟了我多长时间,但在遇到你的时候,仍旧不念旧情,自桥上掉落在了你的身边。如此福缘,就算是我,也不得不承认,我不如你。不过也仅此而已罢了,毕竟寻常凡人若想成为仙家修士,没有一个领路人,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倘若你有师承,我们的计划,也不可能如此顺利。”
诸葛尘眯起眼睛,看着对方。在月色当中,他的脸并不显得如何阴沉:“姑娘来这里,究竟想说些什么?反正不过是一个死字,还想动摇我的心境,其实大可不必吧?还是说,你有着其他的打算?”
“与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清月一拍巴掌,和颜悦色说道:“师尊虽然嘴上说着不把你献祭给老天爷,我们都得死,但仔细想想,这里面还是有着不小的漏洞的。比如说他老人家年岁已高,而我们尚且年轻,为何他就一定断言,普天之下都是这么一个悲惨的结果?跟了师尊这么多年,我当然知道,他无情也无义,没准等到功成之后,他就得将我们所有人赶尽杀绝。哪怕是为了活命也好,我就不得不去多想,为自己留下一条后路。”
一阵风儿刮过,房门窗子都被关上,月色被阻挡在外,消失不见,整个屋子重回暗室,唯有这一男一女的眼神,异常明亮。
诸葛尘瞧着拴在自己四肢上的锁链,有些无奈的说道:“这些……与我何干?我现在的处境,你也看到了,被禁锢在此,自身难保,若是再谈还能帮助到姑娘你的话,可就是笑话了。”
随着他话音刚落,清月竟然挥动着手中的油纸伞,出手将锁链尽数斩断,而后开口说道:“这便是我的诚意。”
诸葛尘愣在当场,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在他眼中,清月不是应该与长发老者站在一起,对于未来超脱之后的生活满心欢喜才对,怎么转过头来,反倒与他站在了一起?这般想着,他竟不知道是否应该相信对方。委实是害怕了这又是一场骗局,步步攻心,让他彻底坠入其中,乖乖沦为祭品。
“还愣着干什么,快些走啊!”清月不由分说的抓过诸葛尘的手臂,带着他夺门而逃:“我那些师兄弟一个个非但蠢笨,而且对于师尊言听计从。而整座山门都在师尊的监视当中,若是此刻不逃的话,可就真的没机会了。一炷香之内,要是不能下山远遁的话,你我都得在一瞬间死在师尊的手中。”
诸葛尘此刻心思混乱,只得跟上。毕竟这是自己目前唯一的能够把握在手中的机会,而且他也不是犹豫之人。毕竟许多时候,走一步看一步,才是最好的应对办法。
两人才奔跑到山脚下的时候,便听见后方传来一声震怒声音:“清月,你果真还是经受不住诱惑,背叛了师门!切莫让我寻到你,不然必将让你承受万世痛苦!你的师兄弟们,也会加入到这场追杀当中,看你能够逃去何处!”
没想到清月不仅面无惧色,反而在慌不择路当中仍旧能够扭过头去,看着山顶月色当中的身影,笑着说道:“师尊,想必您千算万算,也没料到会是如此的结局吧?”
面对挑衅,已经活成了人精的长发老者竟然压住了自己的怒火,转而与诸葛尘开口说道:“年轻人,你若是相信老夫所言,那便停下脚步。老夫从此立下誓言,保你不死!献祭老天爷,也仅仅是剥夺你一丝精血罢了,绝对谈不上伤筋动骨。”
没料到自己老奸巨猾的师尊还留有这一手的清月的面庞上旋即浮现出一抹恐惧,她心中清楚,自己的师尊极其擅长在别人的心境上留下禁制。而此刻引动,若是诸葛尘沉沦其中的话,自己可就面临灭顶之灾了。而师尊又是极其谨慎的一个人,这些年来所做的,也不过是将功法传授给他们师兄弟无人罢了,从未有过将自己真正压箱底的手段教出的时候。因此如今她所能做的,只有希望诸葛尘不会被师尊诱惑。
“清月,想与自己的师尊斗法,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别忘了,你的那些功法,同样是我所传授的,其中也有我留下的禁制。千万别让我抓到你,不然的话,定要你好看。你的那几位师兄弟,已经带着我的秘宝下山了。他们会一直锁定着你的位置,对你展开厮杀。而每当秘宝照耀在你的身上的时候,你体内的禁制便会被触发,到时恐怕比凡人也不如!”长发老者的声音在清月的耳中回荡:“你以为我不清楚你都在暗地里做了些什么?只不过我所留下的禁制,又岂是那般容易破解的?”
饶是相隔如此之远,她仍旧忍不住吐了出来。但哪怕如此,他仍旧带着诸葛尘在丛林当中片刻不停的狂奔,希冀着身边白衣能够恢复清明:“为了你,我可是连性命当作赌注了。拜托,别这么轻易的就被蛊惑好吗?你不是千年当中的唯一异数吗?如此废物,该不会是假的吧?”
“年轻人,停下脚步,走上山来,老夫送你一场大富贵!”山上长发老者仍旧在喋喋不休,他牵引着自身气机紧随诸葛尘与清月两人。握掌成拳,一声断喝:“站住!”
就在此时,诸葛尘猛然扭过头来,瞧着山上位置,一字一顿的说道:“老梆子,你家公子也是你能够僭越染指的?给本公子滚开!”
下一刻,自诸葛尘的大袖当中,猛然有一柄飞剑掠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向山顶。所过之处雾气弥漫,隐约可见昔年此地发生之事。这一剑,避无可避,直接洞穿了长发老者的一只眼睛。伴着一声惨叫,过隙飞剑重回袖中,而诸葛尘就好像全无察觉一般,回过神来,重新变回了在梦国当中,凡人一般的白衣青年。
看到这一幕,清月眉头紧锁,轻声言语道:“你这个异数,到底是藏着多少秘密啊!”
也不知是没有听见还是如何,总之诸葛尘没有回答。此刻的他只感觉心头涌上一股怅然若失,就连本来奔跑着的脚步也逐渐慢了下了。他抬头看向夜空,喃喃自语道:“方才那把飞剑,为何会让我感到如此熟悉?这种感觉……似曾相识,而我……究竟是谁?”
清月没机会离开诸葛尘的“伤春怀秋”,赶忙拉紧他的手,大声说道:“别说这些没用的话了,快些跑啊!”
……
几日之后,江南水乡当中,诸葛尘身处一间客房,看着一旁的清月。
连续奔波数日之后,两人实在是力竭,思前想后,就只能找一处客栈落脚,歇息一天。亡命生涯虽然还得继续,但总得休息不是?紧绷着的一根弦也需要片刻松弛,不然总有断裂的时候。
“青月姑娘,现在你该将你的目的和盘托出了吧?”诸葛尘抬起头来,开口问道:“总是这么茫然的跟你跑下去,总会觉得疲惫的。有些时候我甚至都会觉得,若是那老梆子真的立下誓言选择留下我的一条性命,我这是何苦如此。”
清月瞧着诸葛尘,嗤笑道:“你若是这么想的话,可就大错特错了。我那师尊,可是真真正正的小人。他的誓言,纯粹是胡言乱语,半个字也信不得。你若是不信的话,大可以回去山门那边。我敢保证,不出三日,你便会被抽干自身境界,死无葬身之地。”
诸葛尘听后,喃喃自语道:“竟然如此可怕……”
在梦国的境内,像是长发老者一般的仙家修士,起码也有五指之数。这五人并称为梦国五强,排名不分先后,分别是猩红长袍的千岁大太监,山门之上俯瞰万山红遍的长发老者青山道人,以及赤脚云游从无停歇的背篓和尚,腰间佩玉言出法随,两鬓斑白的儒家读书人左一春,最后便是在庙堂上唯一能够与千岁平分秋色,却从不如此的大将军姜望。
这五人,面对着诸葛尘这一异数,都不可能不动心思。既然是老天爷降下的大劫,他们都不可能避免。而本来坐拥先机的青山道人,因为清月的原因,反而落下一截。因此他才会如此恼火,甚至不惜亲自走出山门,也要将清月这个逆徒抓回。
清月一手托腮,看着窗外的景色,终于是露出了难得的真实笑容:“我的目的啊……说起来其实蛮简单的。不是什么成为整个梦国都要仰望的存在,这样太累了。更不是想要万万人之上,做一位无人能出我左右的仙家修士。只要能够安稳一些,就已经足够了。每天过着虽然平淡但却幸福的日子,不用在师尊的手中惶惶度日。何时睡去,何时醒来,都由我自己来决定。不必思考今日之事没有做成,明日会面临怎样的责罚就已经很足够了。比起仙家修士,我更希望能够成为一个无忧无虑的凡人啊!只可惜,我已经名为清月,不再是曾经的江月了。”
诸葛尘想要安慰,却不知如何开口。他起身走到房门前,念叨了一一句肚子饿了,下去吃点东西,随后开口说道:“江月,好美的名字。”
而仍旧坐在床上的清月先是一愣,随后眼帘低垂,轻声说道:“虽然是蹩脚的安慰,不过还是要谢谢你。”
来到楼下,早就已经饥肠辘辘的诸葛尘点了一碗刀削面,就着客栈当中桌子上的陈醋酱油便开始大快朵颐起来。而在他身边,则是内穿猩红袍子,外罩一件黑衫的老人。老人此刻双眼迷离,不知在想些什么。
想必是瞧着风烛残年的老人太过可怜,诸葛尘便又叫来了店小二,又要了一碗刀削面,示意送到一旁的老人身边。老人在看到白衣灿烂的笑容之后,便开始吃了起来,等两人将碗中面吃的所剩无几,都开始喝起面汤的的时候,老人突然与诸葛尘说道:“小子,你可认得咱家是谁?”
诸葛尘轻轻摇头,而后反问道:“莫非老人家您还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人物?”
瞧着白衣眼神真诚,这位昨日还权焰滔天,如今已经“卸甲归田”的千岁呵呵笑着,旋即开口说道:“那倒没有,不过现在看来,你应该就是外乡人了。外乡人也好,总比过那些鲜衣怒马,却不拿咱家这个糟老头子当人的公子哥好上百倍。小子,这顿饭,算咱家承你的情,若是将来咱家还能够活下去的话,还会回来找你的。”
听的云里雾里的诸葛尘也没回答,仍旧是努力于自己刀削面上。而千岁也没再说些什么,更没有表明自己的身份。他就这么坐着,似乎想要维持这种状态直到地老天荒,直到一道身影走入客栈当中的时候,他才重新将头抬起。
“总算是抓到你们两人了。”来者正是清月的师兄清春,纵然他不相信自己的小师妹会做出类似于背叛一般的事情,但师命难违,他此行的目的不单单是为了将诸葛尘带回山门,更有处决同门的使命:“这一次我会直接抽干你的精血,看你往哪里跑!”
这般说着,他便步步走向诸葛尘,正当他手中长刀即将要落在诸葛尘的身上的时候,清月从楼上跃下,手中油纸伞被撑开挡在了诸葛尘的面前。
“师兄,师尊什么样子,难道你还没有看清楚吗?他哪里是要让你我同他一起超脱?我们最后的下场,只能是与此人一般,被他当作祭品祭天!”清月急切的与清春说道,只不过身在长发老者身边最久的清春根本听不进去。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个观念,已经深深的烙印在了他的心境当中,根本不能抹除。
“小师妹,师尊教导你我,可不是为了让你日后胡言乱语转而去对付他的。”清春一声冷哼,从自己的衣襟当中去了一面镜子,而当镜子当中映照出清月的身影的时候,果真如他们的师尊所言。清月头痛欲裂,跌倒在地,连手臂也抬不起来。
清春叹出一口气来,望着脚下痛苦的清月,开口说道:“小师妹你这又是何必?与我一同回去山门那边,诚恳的认一个错,想必师尊也会原谅你的。别再执迷不悟了,回头是岸吧!”
在这期间,客栈当中的掌柜从后厨冲出,看着大堂当中的满目狼藉,愤怒的握紧一把菜刀,冲了上来。而清春反手将菜刀夺过,手腕一抖,便取下了掌柜的人头。周围食客人人战栗,畏缩在角落,胆战心惊。唯独千岁佝偻着身子,来到了清春的身边,开口问道:“莫非你们,是那青山道人的弟子?而那小子,就是千年以来的异数?”
清春转过头来,正在眉头皱起之际,只见千岁一拳打烂了他的胸膛,随后与诸葛尘开口说道:“小子,这一拳,不算咱家还你的人情之内的。对于那个狗屁青山道人,咱家向来都想取他性命。”
诸葛尘扭过头来,疑惑问道:“青山道人,这又是谁?”
慌乱间,他将清月扶起,与她一同坐在了椅子上。
而在客栈之外,水乡旁边,有一人从远处步步走来。他的手中捧着一本书籍,看着前方,开口说道:“希望我没有来晚,如今算上我,已经有三人入局,另外那两人,应该也不能够完全视而不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