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啊,再快点啊船家,越来越近了!”如宝站在船头,紧张地催促着船家,恨不能抢了桨,自己动手。
“催什么啊,老妇跟你们说了,天黑不宜出船,是你们那位大小姐偏不听,这下好了吧,遇到水匪了。”船家扯着嗓子回敬着,手下动作倒是更快了些,三四月的天气,也已然出了一脑门子大汗。
如宝急得直搓手,恨得牙痒痒,都怪那个九皇女,多在龙口府待一晚上又能怎么样,她堂堂九皇女,就算那些大贪官发现了端倪,难不成还能捉了她杀了不成?如今倒好,是不用怕贪官谋害了,直接遇到水匪了。
顾元微与金瑞霖一同站在船舱里头,透过揭开一条缝的船舱门帘,望着追在他们后头黑漆漆的大船,船头挂了一只明灯,照亮了黑白相间的匪旗。
阿大如临大敌般护在金瑞霖身旁,一手紧紧抓着佩剑,一手扶在船舱壁板上。
张泉虽皱着眉头,身形却是极稳,可见在这四人中,她的水性是最好的。“看样子,这匪船容纳五六十人足足有余。”说着,视线在三人脸上一转,“九皇女与阿大侍卫似乎都不识水性?”顾元微便不用问了,她在顾府待了近十年,大小姐自小身子弱,从不近水,更不用说泅水了。
金瑞霖点头。
阿大一脸羞愧地跟着点了下头,“无论如何,要保证我家主子安全。”
“小姐!”如宝忽的钻进了船舱,“船家说了,前头有个小峡口,过后就是个陡坡,我们的船太小了经不起那坡度,要不就是停船,要不就得入水!”如宝抓着顾元微的胳膊,“怎么办啊,小姐,你也不会水啊。”
如宝话音刚落,众人便听到噗咚一声落水声,船速明显降了下来。
张泉如履平地般跳出船舱,一转身又回来了,面色更加凝重,“船家逃了。”
“该死!”阿大怒喝了一声。
“怎么办啊,小姐?”
“你去撑船。”顾元微说着,就拉着如宝出了船舱,匆匆一瞥朦胧月色下变得狭窄的水道,回头望了眼越靠越近的匪船,心一横,钻入船舱,“张总教头,你立刻带着堂姐与阿大泅水离开,我与如宝把匪船引走。”
“不行!”张泉正欲拒绝,金瑞霖已然出声,“停船吧,区区流匪,量他们也不敢把我如何。何况,张泉与阿大功夫都不弱,不见得我们就必须束手就擒。”
“堂姐,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一旦你的身份暴露,他们便唯有把我们灭口,才是最安全之策。而我顾家,更是担不起这责任。”顾元微说着,视线射向张泉,从未有过的锐利,“张总教头,若你还把我看成是顾家少主,便立刻带人离开!”
张泉目光微垂,眨眼间已是几经权衡,在一切未明之前,她必须先保住九皇女的命。“得罪了九皇女。”说罢,一把扣住九皇女的手臂,把人带出船舱,边走边道,“阿大,速度随我一起入水。”
“不,顾小姐,你亦不能有闪失。”
“少废话,我不会武,跟着也是累赘。保我堂姐安全,才是重中之重。”顾元微一把推了阿大,把人推出船舱。
月色昏暗,船头的孤灯如豆暗淡。
金瑞霖被张泉半扶半架,背光而站。
顾元微看不清她的脸色,只觉得她似乎盯着她看了很久。
“启年,你真的很好,比我想象的更好。”
金瑞霖入水前,便说了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夜色下的水,如夜幕般漆黑一片,三人一入水瞬间就给吞没了,毫无痕迹可查,更别说离她们还有三十多米远的匪徒们。
顾元微对此次这批水匪是有疑惑的,只是此时也顾不上深思,身后匪船上的喧嚣声越来越近。
“小姐,我们......我们怎么办?”如宝抖着声音问道。
船身突然晃动起来,船板之下发出磕到硬物的嘎嘎声。
顾元微直接摘了船头的油灯,把灯扔了出去,这才看清,前方四五米处便是陡坡,饶是她早已有心里准备,还是被那五六十度的斜度给吓了一大跳。
“快,进船舱,固定好身体。”
大概是求生的本能,让原本吓得小腿肚打颤的如宝,健步如飞窜进了船舱。
两人刚刚坐下,顺手抓了钉在船舱内的矮桌脚,整个船便船头朝下,直往下载去。
人好像失去了重量,随着惯性弹到了半空,心一下子窜到了喉咙口。
如宝仿佛已经给吓傻了,直愣愣地盯着顾元微。
“抓好......”其实,面对生死,顾元微也没有她表现地那么平静,努力压抑着恐惧,才勉强喊出这两个字。接着,碰的一声巨响,身子一下子浸入了冰凉凉的水里。全身上下,说不出哪里疼,却又仿佛无处不疼着。
有什么东西撞到了顾元微身上,她下意识地伸手一抓,“如宝?”
感觉到那身体柔软而没有知觉,顾元微原本因着疼痛而有些昏沉麻木的脑袋,顿时清醒了几分,她双脚熟练的踩水,双手帮着如宝在水下翻了个身,让她面部朝上,露出水面。然后一手勾住如宝脖颈,一手划水,勉强借着月光,抓到了一根较粗壮的浮木。
顾元微也不知自己带着如宝在水里漂浮了多久,只觉得全身疲惫不已,昏昏欲睡。
可强烈的求生欲支撑着她,每次双眼要紧紧阖上的时候,又会猛然惊醒,大睁开来。
月亮不知何时消失的,四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耳边水花的声音渐渐减弱,顾元微觉得身体每一处的感知都在渐渐离她远去。
“小姐......”一道带着浓浓鼻音的喊声,惊到了顾元微。
她下意识地循声望去,原来是如宝醒了,她的身后,海面上乍然透出一圈隐隐的红光,看来今日是个好天气。
顾元微勾着唇,浅浅地笑了起来,“我太累了,如宝,让我休息一下,别吵我。”喃喃着,终于安心地闭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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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元微疲惫地翻了个身,忽觉背后有人在盯着她,浓烈的情绪,令她警觉地翻身坐了起来。
她锐利冷漠的视线,直直射向那正站在她房间内,落地窗前的人影。
她不喜欢全然的黑暗,每晚睡觉,窗帘只拉上薄纱层,从不拉隔光层。三十八层的高楼,前面毫无能与之并驾齐驱的高层住宅,是以她从不担心存在被人偷窥隐私的危险。
今晚的月色尤其明亮圆整,就着月光,顾元微看清了这突然出现在她房中的不速之客。
娇小的身形,披肩的长发。
“是你。”不用看清楚这女人的模样,只是一个身影,顾元微已经认出了这个人,化成灰她也能认出来的人!
打开床头灯,望着那不复从前容光,眼下泛着青色,眼尾细纹明显的女子,顾元微不觉笑了起来,“我以为我一见到你会恨不得撕碎你,没想到会让我心情这般好。”
“你不是人,那是你爸,你竟然用这样的手段害他!”女人激昂的语气里,带着咬牙切齿的咯咯声。
“啧啧啧......”顾元微惋惜的摇着头,站了起来,欺身靠近那女人,修长的身形,足足比那女人高了半个头,居高临下,盛气凌人地注视着女人,“我怎么害他了?不就是抢了他的生意,挖了他的墙角,举报他偷/税/漏/税、不当牟利,让他的公司破产么?从来商场如战场,技不如人便甘拜下风好了。你放心,我会给我爸找家高档的养老院,让他好好养老的。欸,你这是什么表情,我孝顺我爸,你怎么气成这样?”
顾元微说着咯咯咯的笑了起来,一手插在睡袍的兜里,一手撑在落地窗的玻璃上,弯着腰,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一会儿才直起身,“我忘记了,你生不出孩子,没人养老啊。哎呀,这可怎么好啊,四十好几的老女人了,想再傍个大款不容易啊,大款都喜欢二十来岁的小姑娘,何况是你这种被人玩/烂了的破烂货......”
“去死,你给我去死——”
在女人尖锐的叫嚣声中,顾元微忽觉后背心一阵锥心之痛,背上一片湿润,把她真丝的睡袍都粘在了背上。她大睁着眼睛,缓缓转过身,只见那女人一只手僵在半空五指微曲,憔悴、老态毕现的脸上,沾着点点血渍。
女人大睁着眼睛,似乎不敢置信自己的所作所为,尖叫着夺门而出。
顾元微望着女人消失的背影,无力的勾了勾唇,回头眯着眼望着不知何时飘来的薄云,半遮在圆月之上,一片静美之态。
窗下鳞次栉比的住宅楼中,灯火稀疏,人们还在熟睡。
她撑着落地窗玻璃的手,随着她身子的下落缓缓滑了下去......
顾元微猛地吸了一口气,徒然睁开眼睛。
背上锥心般的刺痛,令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发出“嘶——”的一声响。
“小姐!小姐,你终于醒了,小姐!”
顾元微略带迷茫地眨了眨眼睛,被她选择性遗忘的死亡,突然回到了脑海里,两世的记忆糅杂在一起,令她一瞬间分不清到底什么才是现实。
“小姐,小姐,你应一声啊,你别吓如宝啊,小姐......”
如宝激动地抓着顾元微的双肩,一动之下,牵动后背的伤口,顾元微再次疼得倒吸了一口气,这疼太真实了,“快松手,再晃我要被你疼死了。”
如宝一愣之下,急忙把手缩了回去,豆大的眼泪珠子就滚了下来,“小姐,你救了我,不是你,我就......可大夫说,你......你的手差点就废了,要不是为了拉着我,你的伤,兴许也不会裂这么大的口子......呜呜呜......”
“别哭丧了,你家小姐我还没死呢。”
“呸呸呸,小姐,您乱说什么呢,百无禁忌,百无禁忌。”
顾元微看着一脸泪水,又万分虔诚地朝着四方合十作揖的如宝,想笑却笑不出来,她应该真的死过一回了吧,不然又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呢?
“我们在......船上?”被匪徒抓了?
“是啊,小姐,还好我们遇到了去金海国的商船,船长救了咱们。不过......”如宝倒了碗水,拿着勺子小心地喂给顾元微,“我们暂时回不去了,要到金海国再找船回来了。而且......”如宝沮丧地盯着水碗,“我们已经身无分文了,船长让船上的大夫救你的时候,抓着你的手按了手印,咱们要为船长做一个月的苦工,才算抵了这出诊费。”
“小丫头片子,你家小姐一醒,就说我坏话!”洪亮的女声,在门后乍然响起,门随之打开。
如宝脖子一缩,像是害怕,却还是老母鸡护小鸡般展开双臂,挡在顾元微面前。
顾元微扭过脖子,从如宝腰侧望向了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