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章就快了
却说那头黎晏一路进了宫,为着他数月没有回京来,如今宫里各处当值的太监宫女见了他,都是喜气洋洋的,也是素日里黎晏从不拿主子的架子,以往在宫中小住,又或是偶尔回京,进宫给太后请安时,各处的宫女太监们,他都肯说上两句话,不把这些奴才们十分的不当人看,是以众人一时见了他进宫,一个个喜笑颜开的。
他今儿个是一个人进的宫,身边儿也没跟个伺候的奴才,一进了宫门,便有慈宁宫的小太监迎了过来。
黎晏咦了声:“母后早知道我要进宫?”
那小太监只是一味的笑,猫着腰给他引路:“太后和皇上一早就派了人打听消息呢,知道殿下今儿回来,殿下您一进了城门,宫里就得了信儿,太后打发了奴才在宫门上等着,就等着您进宫请安呢。”
黎晏便不再说什么了。
出门在外的这么多年,自在是挺自在的,阿鸾素日里也为他担忧,可是这样子牵肠挂肚,人还没回京,就翘首以盼的,也只有母后了。
小太监见他不说话,也就讪讪的收了声,头前引着路,行了约莫有一盏茶的工夫,才径直带着黎晏进了慈宁宫中。
太后从年轻时候起,最疼爱的就是这个小儿子,对皇帝,她是从来寄予厚望,教养的也就更认真些,唯恐皇帝将来难堪大任,被养坏了,是以从皇帝进了上书房起,她每每耳提面命,多是惦记着皇帝的课业做得好不好,虽说都是亲生的儿子,没有不疼爱的,可抱的期望不同,对待起来,自然又有不同之处。
等到黎晏落生的时候,太后年纪已经不小,那个年纪还能生下个孩子,实在也属不易,是她的不易,也是这孩子的不易。
先帝那时为着老来得子,对黎晏十分的疼宠,常常叫底下的奴才把他抱去乾清宫,一面逗弄儿子,一面批阅奏折,等到后头那几年,病的起不了身,朝政上的事情全都交给了皇帝去打理,也叫彼时还是太子的皇帝名正言顺的监了国,只是余下的诸子女中,先帝还肯见一见的,也就只有黎晏了。
毕竟那时人已经不大中用了,吊着最后那一口气,全是靠汤药养着精神。
年轻的时候雷厉风行,高高在上的君王,临了了,最不愿自己的孩子瞧见自己那般模样,而只有黎晏,是那个例外,先帝也是真的放不下这个小儿子。
偏偏那时候黎晏还小,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知道,咿呀学语,走起路来还打颤,一个不留神都能摔跤,每每太后抱着他到先帝榻前,他什么也不明白,只管咧着嘴冲着先帝笑,扑腾着要去抓先帝的手。
至于太后这里,对这个小儿子,从来没有那么高的期许。
黎晏生下来的时候,皇帝已经长成,也十分的成才成器,连先帝都屡屡夸赞,十分的看好他,太后心下便知道,她那么多年对大儿子的悉心教导,做个严母,到底是管用的。
是以她便把自己所有的母爱,全都倾注在了黎晏的身上,极尽疼宠之能事,也不求着黎晏如何的上进,哪怕是将来不能辅佐他皇兄,太后也不在乎,只要黎晏活的高兴,一辈子都能这样潇洒自在的,也足够了。
好在是皇帝没那么小的心眼儿,不跟黎晏计较这些,反倒随了太后的心意,大约也是瞧着先帝和太后那样疼爱黎晏,他不忍心伤了先帝和太后的心,闹的兄弟不和,况且也实在是和黎晏差的岁数大了些,犯不上跟个奶娃娃争宠似的,把黎晏当做眼中钉肉中刺,一来二去的,太后放宽了心,便越发宠爱黎晏了。
今日见黎晏从宫外进门,却又见他身边儿没有跟着服侍的人,他一身的寒气带进慈宁宫的西次间来,太后下意识的就拧了眉:“赵隼素日跟着你服侍,今儿是到哪里躲懒去了?这样冷的天,你身边伺候的人也不跟着,叫你一个人进了宫吗?哀家瞧着你这一身的寒气,打外头进宫来,天儿冷的很吧?”
她一面说,一面叫了身边儿的大宫女:“眉意,快去给齐王拿个暖炉来。”
黎晏见了礼,笑着站起身,眉眼弯弯的往太后身边儿凑过去:“我这么大个人了,进宫给母后请个安,还要人跟着伺候吗?眉意姑姑别忙,我不要那东西。”
太后一把把他手攥紧了,两只手叠着,给他捂着:“连个抄手也不肯带,从小就是这么个犟脾气,天寒地冻的,偏你逞能,哀家也没见着,这天下的男子,就都不用暖炉?都不用抄手了?冻坏的,还不是你自个儿?”
黎晏是真不怕冷的,从前在齐州的时候,有的年份里瑞雪来得早,铺天盖地一片白茫茫,魏鸾又是个极爱玩儿雪的人,他陪着她堆雪人,滚雪球,大多时候都是他在忙,不肯叫她动手,就怕冻伤了她那一双素净好看的手,时间长了,他就更不怕冷了,寒天腊月里,就是不带抄手,也不怕动了手。
只是他从外头来,慈宁宫中又烧了地龙,屋里头是暖烘烘的,越发衬得外面寒气十足,倒显得他沾了一身寒气,手上也越发冰冷。
这会儿太后把他手攥着,是怕他着凉,他自个儿心里有数,晓得他母后年纪大了,才最受不起寒气,便忙往外抽了抽手,叫了眉意一声:“还是给我拿个暖炉来,不然母后要念叨好半天了。”
他半是玩笑,又带着打趣,叫太后张嘴啐他:“哀家算着,你今年回京,比往年迟了些,是路上遇上什么事儿耽搁了吗?”
果然是极其上心的,样样都留意,一年就这么一回往来折腾,他母后都记得这样清楚。
往年的时候,他都是一大早,东方刚刚泛起鱼肚白时,就从齐州动身启程,大约莫正午之前,也就能入京了,正好回了王府换身衣裳进宫请安,午膳就在慈宁宫陪着母后一起进了。
今年他为着不放心阿鸾,早起还有打发了人到魏家去问话,一直等到阿鸾起了身,他去见过一次,又叮嘱了好些事儿,才从齐州动身,一来二去,自然耽搁,路上他又没想着叫赶路,是以回京的时辰,便稍稍晚了些。
这会儿太后问起来,他又不好说是为了阿鸾,便只好含糊其词的敷衍了过去,只说前阵子下了几场大雪,官道上积雪没有化干净,路上打滑不好走,怕在官道上出了事儿,就吩咐了赶车的小厮行的慢一些,这才耽搁了。
太后听着便觉得不对,横竖就那么远的一段儿路,就是赶车走的再慢,也不至于说耽搁了几个时辰,他这样扯谎,多半是有别的事儿瞒着,只不过他刚回来,本来开开心心的,他既然不想说,太后也就不追问,随着他去了,又叫眉意去把早就准备好的糕点捧上来,一应全都是黎晏素日里爱吃的那些。
母子两个其乐融融的说着话,外头春燕打了帘子进门来,掖着手近前去,蹲身一礼:“主子,元乐郡主进宫来给您请安,这会儿就在宫门上等着呢。”
太后高高的挑眉,话也不说了,手上的一块儿桂花糕又搁回去,侧目去看黎晏:“上回元乐去齐州”
黎晏登时就变了脸,回望过去:“母后,这事儿我还没问您,您倒又先提起来,说起这个……”
他像是滔滔不绝要开口,太后见状,哪里还不明白,唉声叹气的:“你的心意,哀家都明白,只是元乐进宫来请安,哀家从没给她吃过闭门羹,你呢,过会子见了她,也别太过分,她也只是个小姑娘,爱慕你,没有什么错处,你别做得太过分,伤了大家的情分,叫人家姑娘脸面上过不去,听见没有?”
她到底是宠爱黎晏的,举手投足之间,都是宠溺,便是眼下见黎晏久不言声,她抬了手去戳他,轻搡黎晏一把,都透着一股子的宠溺。
黎晏实在没了法子,只好点头说知道,太后这才叫春燕去叫了秦令歆进门来。
而秦令歆那头进了门,见了太后,也的确是乖巧恭敬的请安问礼,倒真像是进宫来给太后请安的似的。
可实际上,她心里头藏着事儿,经不住太后三言两语的套话,眼睛就一个劲儿的往黎晏身上瞟过去了。
太后看在眼里,心里却只道是冤孽,要不是为着魏家那个阿鸾,这一对儿郎才女貌的,天下才没有那么作配的人。
从小她也几乎看着秦令歆长大的,这丫头虽说平日有些刁钻跋扈的时候,可并不是个一味任性的人,最难得的,她对黎晏是一片真心的,那么好的出身,从小众星捧月长大的一个人,为了黎晏,什么都肯做,多少次放下身段儿,打小的时候,跟魏家那个阿鸾,连大打出手这样有**份和体统的事儿,她也都干过了。
太后无奈的叹气:“元乐呀,哀家这会子也困顿了,为着等黎晏回来,今儿午觉还没歇,只是这阵子也轻易不见你进宫来,这么着,叫黎晏陪你在宫里逛一逛,等哀家歇好了,你们再回来,咱们说会子话,叫黎晏送你家去,正好你们一道出宫,啊?”
秦令歆知道太后一直都有心撮合,只是不想过分的强求,讲的仍旧是个随缘二字,她也知道,只要她能够把握住黎晏的心,太后必然是乐得见他二人成就好事的,是以眼下这般说,倒并不是真的如何困顿,只是看穿了她今日进宫是冲着黎晏来的而已。
她抬眼去看黎晏,他仍旧兴致缺缺的,秦令歆深吸了口气,缓缓的站起身来:“那我不打扰太后您休息,过会子再回来陪您说话。”
太后这样子有心成全,秦令歆的心里其实是十分感念的,这么多年下来,也只有太后,肯这样纵着她,而她的这点心思,哪怕是人尽皆知的,她却也只能在太后跟前放纵一二。
她那头起了身,缓步就要退出去,太后偏又戳了黎晏好几回,弄的黎晏实在没了办法,只好跟着她起了身,又同太后拜了礼,不情不愿的跟着秦令歆出了门去不提。
眉意是把黎晏脸上的不情愿尽收眼底的,扶着太后起了身,往寝殿内室挪过去,不免低叹一声劝太后:“孩子们的事儿,您总这样子插手,奴婢瞧着咱们殿下不大高兴了,殿下如今常年在齐州,每年也就这段日子回京小住,您何苦来呢。”
“他的心意,咱们都知道,只是眉意,元乐摆明了是为他进的宫,其实这两年……”太后唉的长叹一回,“这两年元乐不赶着往宫里跑,哀家本来以为,她慢慢大了,这份儿心思渐次淡了,将来等再过两年,哀家放眼挑着,给她指门好婚事,从此大家撂开手就算了。可是你瞧,前阵子她巴巴的进宫,跪着求哀家放她去齐州,哀家知道,她是不甘心,也不愿意就此死心。晏儿大了,本来去年就该先给他指个侧妃的,照他这个年纪,婚事是拖不上几年了,元乐不死心,不想放弃,才想最后努力一把罢了。”
她往床榻上坐过去,眉意服侍着她歪躺下去,她想了想,又坐起身,靠着身后的金丝软枕,略合了合眼:“都是哀家看着长大的孩子,能纵着一日,是一日吧,真到了最后,晏儿还是不肯把元乐放在心上,哀家也没法子。这么多年了,元乐也没干过什么出格的事儿,就是看着她对晏儿的这片真心,哀家能帮她一点儿,算一点儿。”
眉意往床尾的圆墩儿上坐了过去,又替太后掖了掖脚边儿的锦被:“可您说,郡主要一直不肯放手,难道一直叫殿下夹在中间为难吗?太后,到头来,为难的还不是您吗?”
却不料太后摇了摇头,倏尔睁开眼来:“你瞧着吧,就快了。”
眉意一愣:“您指什么?”
太后却只是把嘴角往上扬了一回,扯出一抹弧度来,她言中所指究竟为何,却再没有同眉意多说半个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