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贵人虽然被李桓厌弃,却也不哀不冤,只小心谨慎地陪伴在太后身边。嬿婉侍奉太后时常常与她相遇,见她这样将帝王恩宠置之度外的样子,倒真有些佩服她的宠辱不惊。又联想到太后也是这样的姿态,或许这就是将门之女独有的襟怀吧。
嬿婉和叶贵人偶尔也会在慈宁宫攀谈,几回下来,发现彼此性情都有些相似之处,许多见解也相同,于是更加亲近,除了在慈宁宫的见面,两人也常常相互往来,也不再客套地互称贵人,而是直接称呼对方的名字。
太后对她们的交好也是乐见其成的,有时还会对嬿婉说:"宫中姐妹难得,你既和初晴交好,也是你们的缘分所在。只是苏贵人记得有句老话叫做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吗?"
叶贵人已许久不被招幸,甚至没有见过李桓的面了,太后此言分明是要嬿婉在李桓面前为叶贵人进言,与叶贵人分享李桓的宠爱。
嬿婉还没作答,叶贵人就已经伸手拉住了太后的大袖,唤了一声"姑妈"。再抬头时,脸上满是羞红的赧色,眉头微蹙,分明是不同意太后的话。
如此,嬿婉反而更加觉得叶贵人是个可相交的朋友。
秋天一晃神就过去了,寒冷干燥的冬天接踵而至,没有留下一丝时光的缝隙。嬿婉殿前的海棠叶子早已掉光了,只剩下黑漆漆的树干,平添了几分萧瑟之意。
芳芷有时望着这树愁道:"花开的时候倒好看,可如今光是光秃秃的树枝在这,看着真是无趣呢,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这是冷宫呢。"
嬿婉听了笑道:"等到春天长出叶子开了花就好看了。哪有一年四季都长青不败的花呢?"
她如今除了侍奉李桓之外也常常来往于太后的慈宁宫。皇后对此不置可否,只是常常暗示提醒她别忘了亲疏有别。
李桓至今没有恢复对太后的晨昏定省。嬿婉也曾婉言劝解,李桓虽然颇为动容,却仍是倔强着不肯低头。
太后仿佛也有些思念李桓,心情郁郁,偶尔在殿中听到嘈杂些的脚步声,就急忙派人出去查看是否是皇帝来了。得到否定的消息时总是十分失望,哀哀地垂首叹气。
嬿婉看了颇为不忍,她虽然不同意太后力保叶腾的做法,却也开始理解太后,叶腾毕竟是她的亲侄子。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侄子去死呢?
况且,在这样的对峙中,李桓亦是十分煎熬。嬿婉曾经午夜听到他在睡梦中呼唤母后。嬿婉常常来往于慈宁宫,他也没有表示反对,反而叮嘱嬿婉好好侍奉太后。
于是,再某一次太后失望叹气的时候,嬿婉道:"眼下冬天到了,该换厚衣裳了。妾身正想着给陛下做件冬衣,可惜妾身进宫不久,还不知陛下的喜好,恐做了陛下不喜,所以想请太后娘娘指点一二。"
太后笑道:"哀家这个儿子阿,没有比我更了解了,哀家便与你说说吧。"接着便对嬿婉说了许多李桓的喜好,还有他幼时的趣事。
嬿婉想了想道:"妾身记着陛下最近常常穿的石青色四团龙圆领袍就是太后娘娘的手笔,针线功夫很好,陛下十分喜欢,不过已是半旧了。妾身想,若是太后娘娘能为陛下再制件冬衣的话,陛下必然感动,时时记挂着太后恩情。"
太后心头触动,仿佛是恍然大悟,笑道:"那衣裳还是六七年前做的了,这些年哀家只顾着清闲,反而忘了这回事了。"
大概是觉得嬿婉的法子可行,太后很快送走了嬿婉和叶贵人,匆匆带着冯姑姑去了库房里找料子,又加班加点地赶了几日,做了件云肩通袖膝襕纹披风送到李桓的慈宁宫。
李桓到底是心软,他记恨母亲插手朝政,袒护亲戚,但也忘不了昔年母亲的扶持。于是见到太后亲手所制的衣衫当日便恢复了慈宁宫请安,此后和太后感情渐渐如初。
太后自然是大喜,却也没有忘记嬿婉的功劳,从此待她更加亲近,召唤她来慈宁宫做伴更加频繁,甚至越过了素日极疼爱的淑妃。
太后母家乃是武将出身,族中子弟大多善骑射,每年入冬时都会入山打猎,得到些好的皮毛便会送入宫中,贡献给太后。太后又会分别按照自己的心意赏赐给六宫嫔妃。今年也不例外。
当属于淑妃的那一份送入景仁宫时,淑妃如常赏赐了来人,又细问了其它妃子的情况。皇后照例是没有的,今年最丰厚的自然是有孕在身的福贵人。真正令淑妃惊讶的是嬿婉的赏赐也超过了她。
同时淑妃脸色也有些不愉。
红珠小心翼翼地觑着主子的脸色,道:"这段日子太后常常召苏贵人入宫陪伴呢。如今苏贵人既得陛下宠幸,又受太后娘娘信重,娘娘可要小心呢。"
淑妃怔然,愣了一会子才道:"不要紧,凭她怎样,也越不过我去。"顿了顿,又问,"本宫记得,从前宫中的绣云是拨到坤宁宫去了?"
红珠想了片刻,回道:"是,后来苏贵人进宫,皇后娘娘又把她拨给苏贵人了。"
淑妃轻轻一笑,笑中颇有些深意:"你下去吧。把这些皮子送到针线房去,早些赶制件衣裳出来,本宫要穿着去给太后娘娘请安。"
今年的雪下得大,御花园中的红梅开得却是极盛,远远望去如云如霞如火,又像是挂了挂了几匹大红的蝉翼纱在枝头。李桓偶然路过,却见到如此美景,不由心生喜爱。想到嬿婉也是酷爱花草的人,便命人取来剪子花瓶,亲自剪了一枝开得最盛的梅花,准备带去坤宁宫,与嬿婉一同赏玩。
谁知待他赶到之时,宫人却告诉他嬿婉早已受了淑妃的邀约,踏雪赏梅去了。
李桓却不怎么失望,道:"那朕只好踏雪寻美去了。"说罢又亲自把梅花放入嬿婉书房中去。
书房中有一宫女正在整理书案,她摆好笔墨纸砚,又捧着厚厚一大堆纸准备退出。
李桓叫住了她:"你要将这些纸卷送往何处?"
宫女答:"贵人说这些都不要了,命奴婢烧掉。"
李桓见这些纸张均有字迹,且字排行整齐,字迹娟秀,不像是废纸,忽的起了好奇之心,命宫女将这些纸放下,留给他看看。
宫女照做。
片刻之后,李桓失魂落魄地独自走出了书房。
案上纸卷纷乱,最上一张写着两行字,一入候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