嬿婉和迎宣满头雾水,薛老太太亦是不解:“怎么回事?”
薛谨脸色苍白,颇有惊惧之色,指着嬿婉两人道:“她们两个在桃林中遇见的人是信王!”
屋中人听见这两个字,身躯一震,尤其是嬿婉和迎宣两个,身体竟然轻微地颤抖起来。
信王本名叫李桢,是当今天子的弟弟,他的母亲齐妃曾是宫廷中最受宠的妃子,甚至可与皇后分庭抗礼,传言先帝曾为了她动过易储的念头。当然,这被朝中恪守礼法的臣子阻止了。尽管如今先帝驾鹤西去,信王的地位已经不复当初,但他仍旧是真正的龙子凤孙,皇室血脉,并非薛家这样的外戚可以冒犯的。
薛谨道:“我命人送这两个臭丫头离开之后,便叫人将那三人捆起来,谁知咱们的人一靠近,那三人就亮出了信王府的牌子。孙儿当即便向信王请罪了……”
“信王说了什么不曾?”薛老太太问。
薛谨摇头:“没有。孙儿请罪之后,信王什么都没说,便和同行人一同离开了,孙儿自然不敢拦。”
“那殿下脸色如何?”
薛谨道当时跪在地上,被吓得不敢抬头看一眼,只是他不好意思说出此事,又想信王定是震怒,便道:“难看得很。”
事情非常明了,信王今日或许是一时兴起,便带着仆从来清泉寺游玩,偶然遇见了嬿婉两人,接着便被薛谨当做流氓捆起来,这才亮出了自己的身份。
若是信王将今日之事禀告给皇帝,这蔑视皇亲,冒犯皇家威严的惩罚,是现在的薛家无法承受的。
嬿婉和迎宣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眼里盛满了绝望,她们这回真的闯了大祸了!
李氏又怒又怕,直接一个白瓷杯子砸到嬿婉脚底:“你们这两个贱骨头!非要害死薛家不可!”
碎瓷满地,嬿婉和迎宣也不在意,下意识地又跪下来,不敢说话。
薛老太太也是脸色灰白,却对李氏此言很是不满:“这与她们何干?若非老三不问青红皂白就把人抓了起来,也不会引来这样的祸事!”
这话十分公正,但在薛谨听来竟颇觉委屈:“祖母也太偏袒这两个丫头了!若不是她们不知羞耻,执意往那林中去,孙儿怎么会抓了信王殿下?”他愤怒地指向嬿婉姐妹俩,道,“我看就该把她们抓起来,直接送到信王府中去请罪,要么就剪了头发,留在这清泉寺便是。”
迎宣吓得瑟瑟发抖,浑身无力地倚在嬿婉怀里,嬿婉也不敢说话,只是默默流泪。
薛老太太看着梨花带雨的两个孙女,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罢了罢了,如今再说什么也是于事无补,况且她们也是无心之失。待我明日备礼亲自去信王府请罪,就是天塌下来,我这把老骨头扛着!”
李氏和薛谨腹诽:就怕你这把老骨头扛不住!
搂着战战兢兢的表妹,嬿婉只得暗自祈祷:“愿信王大人大量,不计薛家冒犯之罪。”
信王,应当就是林中那个温柔的白衣男子了,他那么和睦的人,想来应该不会计较薛谨的一点无心之失。
不对!
先帝诸子除了继位的当今皇帝,就只有一个信王因为受宠而留在京城中,其余的皇子早已在先帝驾崩之后便封王就藩,从此无诏不得进京。就是说信王是没有弟弟在京城的。
那么是穆庚在说谎吗?
穆庚……穆贞……信王……
电光火石之间嬿婉忽的想到,信王的名讳不就是一个桢字?拆开便是木贞,谐音穆贞,穆贞才是信王!
那么穆庚便是名为李桓的当今陛下!
薛谨居然对皇帝不敬!薛家犯下的错,比她们想象的大得多!
嬿婉被自己的推测所震惊,犹豫着不知是否该把此事告知薛老太太和李氏。她只好搂着瑟缩的迎宣,等待着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男人对她们的审判。
不同于薛家老小的惶恐不安,清泉寺外的穆氏兄弟或者说信王和皇帝处则显得和睦得多。
嬿婉猜得不错,今日的确是天子白龙鱼服。当今皇帝李桓虽然生在皇家,却不爱拘束,素来不喜出警入跸,又时时挂念宫外风景。信王自然知道自家皇兄的德行,听闻清泉寺的桃花开得好,便邀了皇帝一起同游,却不想碰巧遇到薛氏一族,闹出了一场乌龙。
信王随手向李桓作了一揖,抱歉道:“今日邀皇兄出宫本是想让皇兄见识宫外风光,没想到倒让皇兄受了冒犯,真是臣弟的罪过,请皇兄责罚。”
李桓浑不在意地摆手道:“这与你何干?不要在意,”他负手而立,于一处高峰鸟瞰京城万里,屋宇绵延,心中愉悦,“你看,这样的景象,是宫中永远也不会有的。有了这样的风光,不赶紧欣赏,还记挂着那些不高兴的事做什么?”
信王应了一声“是”,便站到兄长身边,与他一同赏景。
李桓又问道:“方才你为何不责罚薛谨?”
信王道:“只是件小事,臣弟以为不必小题大做。况且,薛谨是皇后娘娘的嫡亲弟弟。”
“别说是皇后的弟弟,就是太后的弟弟,若是对你不敬,朕也不会轻易饶他!”皇帝道,“朕知道在外头常常有人给你脸子瞧,你要记住,你乃皇室血脉,你的脸面就是皇家的脸面。若是下次再有这样的事,你随时可进宫告诉朕。”
信王很是感动,自从失去父亲,他便从炙手可热的太子候选人变成了一块人人避之不及的烫手山芋,太后深深忌惮他,从前和他交好的人便立刻与他撇清干系。甚至有人为了讨太后欢心故意折辱他,没想到这位异母的皇兄竟然愿意为他撑腰。
他再次向李桓作揖,眼角湿润:“臣弟多谢皇兄。”
两人相视一笑,是兄弟间生来的默契。
李桓久居深宫,不谙宫外之事,信王便将自己所知的京城中事细细讲与他听,譬如今日棋盘街又开了一家酒坊,生意兴隆,上至王孙贵族,下至贩夫走卒都爱这家的酒。更难得的是无论客人身份贵贱,老板都一概对待。
李桓当即表示待会逛逛。
信王又道京兆尹的二儿子与已故江阁老的孙女订了亲,没想到那位江小姐却在结婚前夕卷了家里的嫁妆和情郎跑了,到现在还没找着,气得京兆尹胡子都掉了一大把。
李桓又夸赞这位江小姐有胆子有个性,难得一见。
聊了半晌,李桓忽道:“今日在桃林中见到的那位小姐是皇后的妹妹?我知道皇后有两个妹妹,年纪看着都差不多。可是她又叫薛谨表哥……”
信王解释道:“应该是皇后娘娘那位自幼寄居在薛家的表妹,姓苏。”
“寄居?她的父母呢?”
“都死了,这位苏小姐之父乃原杭州知府苏远,永德二十二年,杭州先是发了洪水,其后又发瘟疫,苏远开仓放粮,赈济灾民,事事亲力亲为,甚至亲自去疫区探望发病的灾民,不幸也染上了瘟疫,不治身亡,其妻伤心之下早产,生下一女便撒手人寰。先帝念他为国为民,赤胆忠心,便赠了个三品官职。自此这个女孩就寄居在外祖家了。”
李桓露出些怜惜的神色:“原来还是忠良之后,这身世倒有些可怜。看今日这情形,薛家待她并不好。”
信王心中一动,暗道李桓素日并不是怜香惜玉之人,莫非皇帝对那女孩……他刚想祝贺皇帝,却又想起一桩数日前听来的旧事,有些忐忑,不知是否该向兄长说起。
李桓看出了他的犹豫,道:“咱们是骨肉兄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有话直说就是,别吞吞吐吐的。”
信王便道:“我仿佛听说,这位苏小姐快要定亲了。”
李桓先是一愣,接着便有些怅然若失的神情,呆呆问道:“是哪家的公子?”
信王答道:“勇毅侯府的三公子梁再安,听说也是个年轻有为的俊朗公子,品行端正,从不在外头拈花惹草,于女子而言,是个好归宿。”
李桓点点头,表情说不清是遗憾还是安慰:“那便好。女子一生,最要紧的便是寻得一个值得托付一生的良人。”
信王见他流露出遗憾之色,试探着道:“若是皇兄有意,苏氏到底还云英未嫁,不如……”
“不必,”李桓没等他说完,便截断了他的话头,“宫里不是个好地方,没道理因着我的一点念头断送她的一辈子。”
信王不由暗自叹息,他这位皇兄自小心肠柔软,时时为他人考虑,倒把自个儿放在了后头,将来必定是位仁君。只是国事缠身,皇帝常常怀有心事,若是有一玲珑女子陪伴在侧,便真是桩好事。
那位苏小姐,怕是一辈子也不知道自己就在不经意间与一场泼天富贵擦身而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