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十八年三月,早春暖阳撒在应天府紫禁城巍峨的宫墙上,给庄严肃穆的皇城染上了一抹温和的色彩。承天门外,一小队人马整齐地恭候着,等待召唤。
仔细看这一队人的装束,既不是官员,也不是护卫,更不是内侍,而是……身着僧衣,有几人还肩披袈裟的和尚。
皇帝召见僧侣,也不算很稀奇的事情。太|祖皇帝朱元璋本人当过八年和尚,创立大明朝后,许是对他曾经从事的和尚职业还有几分感情,间或会召几位高僧讲经荐福,甚至去年秋天还下令有学识的僧人都去礼部参加考试,录取者任用为官。(1)
但这一次在正殿召见僧侣,就显得意味不同寻常了。这一次的事情,来源于某位言官上书众藩王多喜好兵戎,戾气过甚、和气不足,建议王爷们修身养性,念诗书、赏花草、多思禅、依圣贤。洪武帝一看,觉得颇有几分道理,便下令从全国选拔十名高僧,准备分给诸位藩王讲经荐福。
于是便有了此刻若干挑选出来的僧人在这里等候皇帝陛下接见的一幕。这其中的僧人,多是多年修禅的老僧,面上平静无波,虽然呆站了一两个时辰,却看不出任何焦躁之意。只一人除外——那便是刚过弱冠之年的夏子凌。
夏子凌在众僧之中显得格格不入,一是年纪过轻,二是举止随意,这不,站得脚麻了还微微俯腰捶两下腿呢。
“阿弥陀佛,”夏子凌刚直起腰,看到某位大师第N次用眼刀审视自己,便单手在胸前施了个礼,说到:“大师这厢有礼了,小僧师承濠州皇觉寺方丈正宁大师。”
要说他其实心里也憋屈得紧,为了这一天,他忍辱负重多时,这已经是第二次被迫装成和尚了。什么濠州皇觉寺、正宁大师,跟他根本没有半毛钱关系,全是师父在幕后安排好的。想到为了乔装僧人不得不把头发剃去,他本就心有芥蒂,现在被人看来看去,更是闷了一肚子火,索性把那明面上的身份说出来,图个清静。
“阿弥陀佛!”大和尚还了个礼,果然转开视线,再不看他。心道原来是走后门进来的,朱元璋早年便在濠州皇觉寺出家,不看僧面看佛面,怪不得如此年轻,居然能够参加遴选被推举上来。
众僧人继续入定,过了好一会,才来了一位白面无须的内侍,用特有的中性嗓音打破持续了一大早的沉默——
“皇上有旨,请各位大师随我到华盖殿。”
这平日听来丝毫不会舒服的声音,此刻在夏子凌耳中却宛如天籁之音。站着吹冷风实在不是什么妙事,关键是……他非常急迫地想要见那个人。
众僧人与伪僧人夏子凌一同跟随内侍走向华盖殿,华盖殿作为皇城三大殿之一,重要性仅次于文武百官上朝的奉天殿,朱元璋居然选择在这里接见他们,可见对于此事的看重。
不过,如果知道这件事情在未来二十年内带来的深远影响,英明神武的洪武帝绝对不会做出这件一时兴起的事情。因为,在选中的十名僧人中,道衍跟了燕王,而夏子凌跟了蜀王。
此时刚刚下朝,走过金水桥时,文武百官与僧人小队擦身而过,有的官员侧目看了两眼,却未露出惊诧的神情,也未当面议论。老朱不是个好脾气的皇帝,时不时剥皮充草,胡惟庸案和空印案的余震还在全国挥之不去,大家都如惊弓之鸟,在洪武朝当官不易,谨言慎行,不该关注、不该问的绝对不要好奇。
行至华盖殿,不一会,洪武帝便亲率十位藩王入殿。洪武帝自是威严霸气让人不敢一视,身着四爪金龙服的藩王们也个个人中之龙,可是夏子凌却一眼就看到了群王中最为耀眼的那一个——蜀王朱椿,必定是他无疑。
眉似墨画、眸若夜星、面色如玉,举手投足之间优雅、华贵尽显。古人一向言简意赅,夏子凌此时才明白《明史》中那短短四字——“容止都雅”代表的是什么意思。活了两辈子,他还没有见过如此漂亮到让他移不开视线的男子,虽然现在看起来还稍显稚嫩,但是可以预测,再过几年,就算潘安再世、宋玉重生也无法与之相比。而那时,朱椿才堪堪虚岁十五。
在夏子凌热切目光的注视下,蜀王终于回望了他一眼。
其实,夏子凌这么深情凝视着朱椿,并不是因为被蜀王的风度翩翩迷倒了,经过大风大浪的他,还不至于那么没出息,实在是为了这一天,他已经付出了太多太多。
让我们回到故事开始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