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紫蕊骑着马,就要到小马庄了,她没有停下来,绕过一片树林,向东奔去。
过了木桥,向东没走多长时间,她骑马进入芦苇荡。
芦苇荡一片漆黑,李紫蕊一下淹没在芦苇荡里。
别说漆黑一团的夜间,就是大白天,如果没有向导,进入这片号称千倾洼的芦苇荡,也会晕头转向。
李紫蕊来过不止一次,她的工作注定了夜间行动,时间一长,她练就了夜间模糊看清物体的本领,对方向,她有高于常人的辩别能力。
枣红马趟着水,深一下浅一脚地向前走着。
水声,芦苇擦身而过发出的沙沙声,让人很难听到别处的动静。
李紫蕊骑着马,走走停停,不时支起耳朵细听不远处发出的声音。
水鸟被惊动,鸣叫着飞起来,又降落在很远的地方,李紫蕊清楚,细心的二傻一定知道有人来了。
突然,有人在芦苇荡里严厉地叫起来,“站住,我早发现了你,再动一动,小心你的脑袋。”
李紫蕊一勒马的缰绳,顺着声音发出的方向张望,芦苇葳蕤茂密,她看不到人。
“甭指望发现我,我躲藏在水里,只露个脑袋,惹想发现我,除非你有夜视眼。”说到这里,那人嘿嘿地笑起来。
李紫蕊皱着眉头,紧咬着嘴唇,小声说:“我找乞丐二傻,请行个方便。”
“甭提什么大傻二傻的,我只认口令,别说你认识二傻,就算认识天王老子,在我这里也行不通,这是我们的地盘,外人休想进入。”
听到“口令”两字,李紫蕊恍然大悟,她想起张一真说过的口令:鹰击。
脱口说了出来。
对方哈哈哈地笑了,笑过之后,提高了声音:“这还差不多,自己人,跟我走吧!”
“慢!”李紫蕊突然掏出枪,指着发出声音的地方,冷冷地挤出三个字:“回口令!”
“噢,我差点忘了,对,对,对,得回令,‘落雁’。你一个‘鹰击’,我回一个‘落雁’,这就齐了。”
说着话,这小子从水里钻出身体,扒拉开芦苇来到李紫蕊身边。
借着白白的水光,李紫蕊低头看到,站在自己的面前的竟是一个小孩子,他虎子差不多的年级,十二三岁的样子,骨瘦如柴,手里拿着芦苇编成的手枪,在李紫蕊面前晃了晃,抿着嘴,一脸笑眯眯,抬头望了李紫蕊一眼,又瞧了瞧虎子,声音变得又细又尖,“吓着你们了吧,哈哈,我的手枪是二傻爷爷做的,他不给我玩真家伙,怕走火。”
李紫蕊跳下马来,抱起瘦小子往马背上放,瘦小子不听话,扭动着身子,小声说:“我不上马,我的任务是给你们带路,来,我给你牵马。”
瘦小子伸手去抓李紫蕊手里的马缰绳,李紫蕊撸了一下他的小鼻子,“不用,这马不大听话,还是我牵着吧。”
李紫蕊边走边说:“你的声音像个小女孩,可你躲在芦苇荡里,那声音却像个老男人哟。”
小家伙笑了,他回头看了一眼女扮男装的李紫蕊,“哥哥,你不知道,这是二傻爷爷教我的,不张开嘴巴,捏着鼻子,用嗓子发音,那声音就会发粗,随了自己的控制,就像个大男人了,黑黑的夜,别人看不到,这声音,就是个小孩子也能吓住大人。”
说着话,小家伙开心地跳起来,举着假手枪,嘴巴里不停地叫着:“叭,叭,叭叭,叭叭叭。”
李紫蕊望着瘦骨嶙峋却不失快乐的小家伙,嘴里嚷着,“慢点,看,你把水都溅到身上了。”
小家伙停下来,李紫蕊拉住他的小手,轻声问:“你叫啥?多大了?”
“我叫冬冬,冬天的冬,听我娘说,生我那天下了好大的雪,冻手冻脚,就叫我冬冬了。”
小家伙伸出三根手指头,举到李紫蕊面前,李紫蕊看着,“你十三了。”
小家伙不说话,手指突然又变成了四根,仰头想了想,“不是十三就是十四,我也记不清了,又不过年吃好东西,就连几岁也不记得了。”
李紫蕊无奈地摇了摇头,笑了。
冬冬带领着李紫蕊,在不深的水里走着,越往前走,水越深。
“等下,我把小船拖过来。”冬冬看了一眼枣红马,扭头瞧了瞧虎子,“哥哥,这马上坐着个哑巴,就跟那个瞪眼眼巴一样不说话。”
“你才是哑巴呢!”虎子不高兴,没好气地说:“你再敢胡说,小心我打你!”
虎子突然从马背上跳下来,他没能站稳,一屁股坐在水里,李紫蕊忙伸手拉起虎子,小声说:“虎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怎么见面就想干仗,记着,我们都是穷苦人,自己人不能打自己人,要学会打鬼子,等把鬼子打跑了,就有好日子过,你看冬冬比你还瘦,都皮包骨头了,等打跑鬼子,我们再不用东躲西藏,你俩要做好朋友,像亲兄弟一样,懂吗?”
虎子望着姐姐,点了点头。
冬冬也不管虎子看到看不到,做了个鬼脸,转身消失在芦苇丛,不大工夫,他趟着水,拖来一条小船,小家伙气喘吁吁,抬头看一眼李紫蕊,又看了看虎子,“大哥哥,小弟弟快上船吧,这船我划不快,让哥哥划,我水性好,牵马凫水在后面跟着,往前不远就有了大土堆,上面长满芦苇,还有树,二傻爷爷就在那个地方。”
这片芦苇荡有三处这样的大土堆,呈三角形,相隔足有十几里,像水中的小岛,虽然不算很大,但长满了各种树,大多是早年人们栽种的,尤以枣树为多,现在的季节,枣子已经成熟,红红的,小灯笼一样挂满树枝,掩映在芦苇之中。
李紫蕊拉着虎子的手上了岸,将船拴在岸边的一棵小树上,接过冬冬手里的马缰绳。
小孩子彼此熟悉的快,冬冬拉住虎子的手,就跟到了自己的家一样,嘴巴里喊叫着傻爷爷,朝前跑去。
李紫蕊紧跟在后面,看到俩小家伙站在一位老人身边,她停下了脚步。
只见二傻呆坐在土堆前,听到李紫蕊的声音,扭头看了她一眼,小声说:“来了。”
李紫蕊点了点头,随后说道:“老人家,这匹马放在这里,我得马上走,一真和马三去了高麻子家,我得去看看。”
二傻不言语,慢慢站起身来,轻轻地点了点头。
李紫蕊把马拴在一棵小枣树上,将马背上的枪取下来,放到二傻脚边,“这可是宝贝,枪。”
二傻眼睛一亮,蹲下身子摸着枪,嘴里嘟囔:这可是好使的家伙式儿,我得藏好了,还不能受潮。”
二傻一脸认真,费力地抱起枪,嘴里依然嘟囔:如果人人手里有这家伙,小鬼子就不敢猖狂了。
冬冬和虎子忙走过来,一人搬一头,接过老人抱着的枪。
二傻松开手,抬头看了一眼李紫蕊,“你现在走,带上马吧,好骑的小黄马在那边拴着呢,我喂得可肥呢!”
李紫蕊笑着摇了摇头,“我不骑马了,老人家你帮了我们不少忙,得谢谢你。”
二傻慢慢摇着头,“净说傻话,乞丐们都说我傻,我看你比我还傻,谢啥?还不是为了把小鬼了早日打出去,报咱们的仇,到那时候也许我就死了,瞪眼哑巴死了,”老人家指了指小土堆,“就埋在那儿,我天天守着他,小孩子来世上走一遭,没享一天福,就被鬼子汉奸打死了。”
老人家抹了一把眼泪,眼望着李紫蕊认真地说:“他就跟我的孩子似的陪着我,等我死了,就跟他埋在一块,北平那边的家不回了,哪里的黄土也埋人啊!”
“老人家,快别说了,不打跑日本鬼子你就死不了,我们需要你。”李紫蕊心里涌动着酸楚,他不敢再耽搁时间,挥了一手,转身就走。
二傻叫了一声冬冬,紧着说:“快把枪放下,划船到老地方,多长耳朵,小心把坏人放过来。”
虎子忙放下枪,跑到姐姐身边,拉住姐姐的手,大声说:“我也走!”
李紫蕊疼爱地抚摸着弟弟湿漉漉头发,小声说:“虎子,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带着你不方便,你不是说自己成大人了吗?听话,陪着爷爷,有冬冬跟你一起玩,还有枣子吃,多美啊!”
虎子眼里涌动着泪水,他知道姐姐说的重要的事情就是杀鬼子除汉奸,望着姐姐,虎子嗯了一声,深深地点了点头。
看着姐姐和冬冬上了小船,虎子突然感觉失去了什么,紧抿着嘴唇,眼泪一下涌出来。
李紫蕊不敢回头看弟弟一眼,她深深地低着头,用力划桨,泪水顺着面颊一滴滴流下来,掉进水里,掉进晃动的船舱里。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张一真》,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