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横冲直撞行驶在狭窄的街巷,后面,陈家的中年佣人在车后一路追赶着,一主一仆,一前一后,摆地摊卖东西的小贩总会占着街道,看到远处开来的汽车,他们慌了神,知道汉奸鬼子的汽车可不会让人,他们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嘴里小声地骂着。
路人张望着汽车,看到跑在后面的中年佣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中年佣人气喘嘘嘘地跑着,她的眼睛里含着泪水,在陈家她已做佣人多年,对陈家的人她有很深的感情,还好,汽车开得并不是很快,一前一后两辆车子,拐弯抹角除了避不开的大街专钻巷子,她虽然不识字,但她记住了那辆车的号码,二六六,她恨不能追上坐着东家的那辆车子,拿自己的生命和汉奸鬼子一搏。
一个中年女人,奔跑在北平的街巷,冷冷清清的街面,店铺,货摊,茶馆,三三两两的人探头观看这个疯了一样的女人追赶着汽车,人们议论纷纷指指点点,没有人胆敢截住汽车,他们看着,每个人都有一张司空见惯麻木不仁的脸。
中年佣人的内心里充满了仇恨,她恨这帮汉奸助纣为虐,在她的心里有一个极朴素的想法,不能杀了人一走了事,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她常年呆在陈景生家里很少出门,又不爱言语打听是非,北平巨大的变故她知之甚少。她想:一位善良的女主人,平时对自己那么的关心,就这样被人打死了,她要找到那个开枪的人,要他偿命。在她的心里陈景生的命比自己的更重要,陈景生是她的救命恩人,那年她来北平要饭,天降大雪她倒卧在城墙根,又冻又饿昏死过去,等她醒来的时候才知道,陈景生救了她,给她换上太太的衣服,收留了她这苦命人,让她做了家里的佣人。
她跑着,陈景生被人架出去的样子,陈景生对自己的好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一伙小孩跑来跑去,他们似乎在玩追逐的游戏,前面的汽车撞倒了一位小妇孩,她还那么小刚学会跑动的样子,汽车停也不停开了过去。
佣人跑过来的时候,小女孩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她看到躺在地上的小女孩满脸是血,她慌乱地将小女孩抱起来,大声召呼:“快来人啊,车撞到了孩子。”
窦妮恰好经过这里,近来时局紧张,她所在的小报社走了好几个人,有的奔赴延安,有的去了重庆,有的做了汉奸特务为日本鬼子做事,她留下来搞地下抗日活动,谁也不知道她悄悄地加入了,她利用记者的身份搞地下活动,她是位谨慎从事的女孩,绝不会把自己的身份告诉任何人,在敌占区暴露了自己就等于送死。
看到不远处的一位妇女蹲在地上,怀里抱着一位小女孩,在喊在叫,窦妮紧走几步,她一眼认出眼前的佣人是自己熟识的陈家佣人郭妈,忙问怎么回事。
孩子的妈妈跑了过来,看到自己奄奄一息的女儿,慌忙抱进自己的怀里。问清怎么回事,她哭喊着孩子的名字,直了声叫自己的男人,男人跑了出来,慌忙抱着孩子踉踉跄跄地往家里跑。
汽车已走远,拐了一个弯消失不见。
郭妈看到眼前的窦妮,象遇到了救星,一下扑到她的怀里,她讲不出话,象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伏在窦妮怀里呜呜哭起来,窦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听到郭妈的哭声,她立刻想到陈家,想到爸爸妈妈。她的头象被人重重地敲了一棒嗡嗡直响。
窦妮忙问:“郭妈,别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郭妈抬起头,窦妮看到满面泪水的郭妈,擦拭着郭妈的眼泪,“郭妈,慢慢说,别怕。”
郭妈点点头,抬眼望着眼前的窦妮,轻声说:“陈老爷被人抓走了。陈夫人被人开枪打死了。”说着说着泪水又一次涌出眼窝。
虽然郭妈的声音很小,她极度悲伤,象是自言自语,但窦妮一字不落地听进耳朵里,她感到五雷轰顶,大脑一片空白,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郭妈可吓坏了,她急忙搀扶起窦妮,捶打她的胸部按压她的人中,脱下自己的外套严严实实地裹在她的身上,郭妈轻唤她的名字,“窦淑洁,窦淑洁,你快点醒来啊!可别吓我啊!”
窦妮长出一口气,醒了过来,两行热泪涌出眼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泪水掉在碎花旗袍上。这件旗袍还是妈妈亲手给她定做的,看着这件旗袍,睹物思人,窦妮顾不了许多,跌跌撞撞发疯一样朝陈家跑去。郭妈紧跟在她的后面,郭妈知道窦妮和陈家人的感情到了不可分割的程度,她怕脾气爆烈的窦妮想不开做了傻事。
门大开着,窦妮在门外就看到了躺在地上的妈妈,她跑了过去趴在妈妈的身上,使劲摇动着妈妈的身体,大声地呼唤:“妈妈,你快些醒来,看看你的闺女。”
陈夫人再也听不到女儿的喊叫了,这声妈妈她还没能来得及听到就死去了。
“什么人干的。”窦妮红红的眼睛里喷着火。
“一伙穿便装的人,也不知道是啥的。”郭妈看着身上已经沾染了陈夫人血迹的窦妮,哭泣着回答。
俩人把陈夫人抬进屋里,窦妮慌乱地找出陈夫人爱穿的一身衣服,她忍住泪水,不让自己有泪掉在陈夫人的身上,她听老人说过,死去的人身上不能沾染泪水,也不知道为什么窦妮突然想起这些,死者为大,她要按着习俗给陈夫人办好一切,擦净陈夫人身上的血迹,洗净陈夫人的身体,她和郭妈一起把陈夫人爱穿的那身衣服穿上,嘴里不停地念叨:“妈妈,女儿不孝,您老人家一路走好。”
找来一张单人床,放到堂屋,铺好褥子,俩人把陈夫人抬到床上。不约而同俩人跪在地上,又是一陈痛哭。
俩个女人低头擦干泪水,窦妮咬牙切齿,恨恨地说:“我一定要找到那名凶手,杀了他为死去的妈妈报仇。”
郭妈没有为自己担心,她却替窦妮担心起来,“傻孩子千万可不能做傻事,这帮家伙杀人不眨眼,他们手里都有枪,我们手无寸铁,怎能斗得过他们。你还太年轻,我老了,出了陈家也不知道个死活,你找到他们告诉我,我去和他们拚命。”郭妈手扶着椅背,侧身面对着窦妮满脸坚定地说,“你给我找把枪,打听他们住在啥地方,我今晚就去,反正死活一个样,活着倒受罪。”郭妈说着低下了头。
窦妮满眼泪水,她觉得昏昏沉沉,手托着额头,长发披散在桌面上。沉思默想一会,抬起头对郭妈说:“人的生命本没有贵贱之分,好好活着总有希望。枪可以买到,可拿在手里你也不会使唤,再说了,我也不会让你一个女人家去冒这么大的险,我慢慢会想办法,现在重要的是把爸爸救出来,死去的不会活过来,活着的必须想法救出来。”
“对了,我还记得那车牌号,虽然我不识字但认得数码。”郭妈突然站起身说,“后面三个数是二六六。”
俩人正说着话,门外有人敲门,郭妈和窦妮立刻警觉起来,郭妈跑进厨房拿出一把菜刀,她把刀刃在衣服上来回蹭了几下,对窦妮说:“你在屋里等着别动,我去开门,如果还是那几个小子我就砍了他们。”
窦妮一把拉住郭妈,费了好大劲也没能夺过郭妈手里的菜刀,她急得满面通红,冲郭妈小声严厉地说:“放下菜刀,你这是去送死。”
郭妈听不进窦妮的劝说,她提着菜刀冲进院子。窦妮在后面紧追着来到了大门口。
从门缝里向外观瞧,外面站着一个男人,高高的个子,看不到那张脸。郭妈没好气地问:“干啥的?如果没事就快滚。”
在门里,窦妮看到这高大的男人觉得来者不善,他笔直地站在门外,一身笔挺的衣服,隐约看到他的那张脸,透着一股庄重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