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何而来？这位有名的帝王，问的问题是如此的简洁、直白。常桓心念一转，就在极短的时间内有了选择——这是他在训练中就表现出来的一种果决。面对选择，从来不会犹豫，哪怕是选择一个错误的答案，也会在极短的时间内选择出来。他的选择，就是实话实话，因为在面对这位帝王的眼睛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说不得假话！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呢？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压力，似乎可以洞察人的心思，自己这样的小屁孩儿如果说瞎话……
一眼就能看出来好不好？
赫赫有名的帝王，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的永乐大帝，自然是不凡的。要欺骗这样的人，那要多大的本事？或许别人有，但常桓自问没有。所以唯一的选择，就是说实话，老老实实的说实话。在这样一位帝王之前，就不要想着玩儿什么“抗拒从严”之类的了。他没想过会见到燕王朱棣，可见到了，那就没得选。
“我，来自未来……”
“不是仙界？”
这个问题问的，让常桓片刻诧异。
但这小子的反应真的很快，“不是，我是来自未来。距离现在大概是……”心里估摸了一下时间，说道：“一千年以后吧。”“一千年以后？那么，你一定知道之后发生的事情了？”未来啊……古代的帝王哪一个不希望自己能够知道未来的？要不然唐太宗何苦为难袁天罡、李淳风呢？只是，朱棣还是有些疑虑的：这小子的话，究竟是不是可信？常桓毕竟还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人，听的对方问，就说：“当然知道。”
朱棣道：“说来听听。”
常桓张张嘴，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说：“那个……您这个时代我也不是很了解，我怕说了犯忌讳。”
“恕你无罪……”
“您不会听了之后直接给我一壶毒酒了事儿吧？”
妈卖批的……貌似自己要死路一条了。
十五岁的少年，还不知道死的可怕，只是感觉自己的历险刚刚开始，就要玩儿完了。所以，对这位帝王，也一下子放开了许多——反正都要挂了，不如让自己挂的帅气一点？朱棣揪了一下自己的胡子，作色道：“你放心说，这秦汉唐宋，历朝历代，哪儿有不亡的？大明肯定也亡了，是不是？”
“是……”常桓道：“您是燕王，会是继太祖之后，明朝最出色的帝王。威加海内。郑和七下西洋，永乐大典，还有定都北京，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更是为后世之人津津乐道，无数青年为之扼腕叹息……”这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马屁，可却也是实话。朱棣分明从常桓的眼中看到了光，那种光是一种兴奋、憧憬。朱棣心中哑然，暗道这个小子有趣，刚才还怕呢，这一说起未来的自己，竟然两眼放光，崇拜不已……那一种眼神，和自己的几个儿子看自己的眼神不一样，也和大臣文武看自己的眼神不一样，但朱棣却分明能看出那一种狂热，简直就像是早年自己跟随父亲打天下时候，见过的一些明教的虔诚信众拜明王的时候一样。而那一声叹息，更是做不得假。
“为何会扼腕叹息？”
“因为你有个好儿子啊！”当然，这种嘲讽的话，哪怕常桓还是中二的年纪，也知道不能说出来。于是就拐了个弯子，“因为您之后，下一位没了您和太祖的魄力。”下一位是什么，朱棣用脚趾头都能想明白，至于那一句没有魄力……好吧，一个能横推了朱允炆的主，说是雄才大略一点儿也不为过，那脑子也是够够的，一下子就听出了弦外之音：他家大儿子仁孝啊……尼玛仁孝什么时候成了贬义词了？本来就对大儿子不怎么待见的朱棣脸一下子就黑了，说道：“有意思，你倒是说说，本王和太祖的魄力是什么？”
大殿中，就只有朱棣、常桓两个人。
虽然对自己的大儿子咬牙切齿的，可对眼前这个自己的狂热粉，朱棣却是心里很愉悦。哪怕是百姓跪满地、大臣散呼万岁万岁万万岁，也都比不上那狂热的眼神！比不上那种崇拜到了骨子里的崇拜。只有两个人，朱棣没有身份的顾忌，常桓已沉浸在自己的狂热之中……“不妥协、不绥靖。”六个字，就已经足够表达。
不妥协，不绥靖。
朱棣原本有些黑黢黢的脸色明亮了几分。
常桓则是放开了。
“大帝啊，反正我也知道，我说完了肯定挂。干脆就说个痛快吧……大明赶走了元蒙，在废墟上建立起一个国家，太祖放眼一看，天下打完了，跟着自己的一群杀坯斗大的字认不得几个，打仗的时候还行，可治国不行啊。可治国没人啊，真的没人，那种憋屈能把人憋疯，不是不识字的，就是之乎者也的。放眼天下，竟然无一人合意，无一人可用，那种心情，真的是想想，就令人……哎。要不怎么八股呢？八股好啊，要选识字的，就只能从那群读书人里找，可那些读书人是不是治政的材料，要怎么判断？写诗还是写文章，写策论，背书，都不靠谱。只有八股啊……一个人假如能够写好八股，那就说么这个人具备一定的分辨、归纳、总结、理清事物因果的能力。这种人呢，太祖给他发个小册子培训一下，多多少少还是能够坐稳地方的。作为不用想了，至少不会因为无知祸害地方。所以啊，知县不下乡嘛……”常桓喋喋不休的感慨，听的朱棣也陷入了回忆之中。常桓说的对不对？对，很对，朱元璋面临的困境就是那样，而后来对于儒生的责难怎么来的？还不是给气出来的？可这些儒生，不用不行啊，不用就没人了……
那种糟糕的感觉，就和不得已吞了一口热气腾腾的热翔一样。只是，这种糟糕的感受朱元璋有，朱棣也有，但是朱棣的大儿子却分明是没有的。
“明朝拐弯儿，就是从您死了之后。文官集团的势力已经形成了。后来的皇帝啊，竟然和官员打擂台，这还是皇帝吗？玩儿平衡，玩儿阴谋，云遮雾绕的，这是皇帝？皇帝什么时候需要玩儿阴谋了？后来那群文官太不是东西了，虽然宦官也不是好鸟，可忠于皇帝不就够了？要我说，当年太祖就该收上几万孤儿从小与世隔绝的培养。墨家的能力就不错……呃，那个好吧，墨经你们一篇都找不到，没法子了。但教授一些实用的学识应该够。等他个十年二十年，直接把百官都换了，哪个书生敢炸刺儿杀了，再等个十年二十年，天下也就换血了……”
少年人的话充满了少年意气，以及一些“想当然”。朱棣听的不置可否，倒是有些好奇常桓为何对儒家如此的不待见——这又是为什么？
左右该说的、不该说的，也都说了。常桓也不藏着掖着，将后来满清入关，再之后的八国联军，抗日等一系列的事情说了一遍。将这个民族经历的苦难，一点一滴的描述出来，愤愤道：“世界不讲仁义——不是儒家害我民族千年，我等何苦会面临那种苦难？幸好，我们被打醒了。落后就要挨打，而决定是否落后的，不是儒家，不是诗词文章，不是儒家所谓的仁义礼智信，而是科技，是军事，是工匠、农民、商人……”
“这些都是真的？”
朱棣有些无法相信——毕竟我堂堂天朝上国，又怎么会沦落到那种地步？可常桓手里却有让朱棣相信的东西。
他取出一个小药瓶，药瓶里装的是简单的消炎药和感冒药。他将药品的标签和说明转过去给朱棣看。
“大帝您看，这上面的字。”
上面有中文，也有英文——这足以让朱棣信服。至于来自未来的说法，朱棣也信了。因为现在根本没这东西。看上面的字、图形，都不可能是毛笔写的，也不是刻印的。那么这个东西，就只可能来自于未来了。
朱棣信了，把玩了一下后，问常桓：“这是什么？消炎，什么意思？”
又问：“这些字这么点儿，怎么弄上去的？什么笔能写这么小？怎么看着都是俗字？”
“消炎就是身上哪儿伤了之后流脓、肿起来之后，吃了治这个可以消下去。这些字呢，取的就是民间常用的俗字，为的就是普及识字率。识字的人多了，一个民族才能真正的站起来。”
“郑和……”
朱棣大声叫了一声，然后刚才带常桓进来的那位就大步走进来，抱拳行礼：“殿下。”
“带他去偏殿，就我休息的那个院儿里。除了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偏殿。每日好酒好菜给送进去……还有。”朱棣顿了吩咐，问常桓：“小子，你还有什么需要的？”常桓想一想，说：“纸、笔。不要毛笔，写字慢，给我弄一些鹅毛，带管儿的，还有一把小刀，一把尺子，圆规……”
“墨，然后就没了。”
常桓的要求真的不高。
于是，他就在朱棣的院子的偏殿住了下来。一个人宅着，却很幸运的没有被赐毒酒。回想自己这短短一日之内的遭遇，常桓却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一步一步，每一步的选择都犹豫不得，选择了，也不要后悔。他住在了偏殿，只有一个人，可他也不是无事可做。各种训练，擒拿格斗，一击必杀，体能的训练在继续。剩下的时间，则是用削尖的鹅毛沾着墨汁，一点一点的，成体系的将自己的知识写下来……既然没死，那就争取给自己找出一条活路来！哪怕活路很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