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太医埋着头,有些战战兢兢的道:“回皇上的话,事无绝对。桃花藓虽多发于春季。但人各有异,诱因各有不同。有人是因湿气过重,有人是因花粉扑面,戚夫人或许是因天干物燥,饮食不当也不一定……微臣担保,绝不是花柳病。”
发病之处全然不同啊皇桑!只是后宫中的女人,都以处子选入,体格都经仔细检验,一丝儿病也是没有的。皇帝初见如此形貌,惊吓是肯定有的。
皇帝闻言,心才慢慢落回了原处。这一冷静下来,眉头就锁了起来,望了望室内的方向,无端端有丝厌烦。
指头在扶手上轻轻敲击数下,先对原太医道:“你退下罢。”
原太医连忙谢恩,等出了清元殿,寒冬腊月的,硬是出了一身冷汗。
皇帝站起身来,哼了一声,对小宋子吩咐:“待入了夜,无人注意,再将她送出去罢。”说着就甩了袖子走了。
小宋子连忙应是,王得宝提脚跟上皇帝,却是似笑非笑的回头瞥了小宋子一眼:你想往上爬,也不该另辟这么条蹊径啊!
小宋子心中连道晦气,天底下最没耐性的就是皇帝,戚夫人这一回出了丑,皇帝心里想起她来难免就要记起这幕——再想当个仙女儿,可就不成啦。
戚夫人在里头将衣裳全穿起了不算,还紧紧的裹起了锦被,窝在一角瑟瑟发抖,有如天塌地崩了一般。
小宋子走了进去,看见她用锦被兜头罩住,只从中露出了半张青白的脸来,越发显得额上的红疹格外明显。
“夫人,小的备了轿,停在了殿内。”
他的语气是不如先前谄媚了,但戚夫人心慌意短,半点也没察觉:“停在殿内?好,好!”
小宋子伸了伸手:“夫人,请罢。”
戚夫人不得已从锦被里出来,下了炕,手要往小宋子手上搭去,小宋子却似无意的后退了一步:“您小心着脚下。”
戚夫人咬着唇,看了他一眼,又落到自己手背上,立即将手缩回了袖子。
她往前走了几步,又道:“皇上可还在外头?”
小宋子道:“皇上国事繁忙。”
戚夫人闻言,松了口气,这丑态实在不想让他再看到第二眼。但又心里不得劲,他果然还是厌弃了……不要紧,太医不是说只是桃花藓?待治好了,自有办法令皇帝回心转意。
当下戚夫人埋着头,走到外边,飞快的钻入轿内,宫人立即抬起了小轿,将她一路送出宫去。
小宋子望着抬得飞快的小轿,叹了口气,回过头来吩咐几名宫女:“褥子全拿去烧了,拿艾叶水将里外都擦一遍,地缝儿都别漏了。”
辅国公正在书房看邸抄。
泉贵屏息走了进来,低声道:“禀国公爷,夫人回来了,轿子抬到了上房门口,除了梨花,旁人都给撵了出来……”
辅国公神色不变:“嗯。”他摆了摆手,让泉贵出去。
泉贵退了出去,掩上了门。
当关门的声音响起,屋子里光线随之一暗。
辅国公眼神还是盯在邸抄上,唇边却是微微露出了个笑容,这笑容越来越大,渐渐的他笑出了声,声音愈来愈大,笑得简直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他原本是一介斯文儒生的模样,此刻眼角笑出了泪,脸上憋出了红,一手还握拳捶了捶桌面,简直就是有几分癫狂:“好啊,好啊!太子殿下既出了手,微臣自然也要守信!”
戚云淮翻身下了马,解了披风顺手扔给了迎在门口的南园。
南园抖了抖披风上的积雪:“世子,国公爷让您一到家就去书房见他。”
戚云淮微微一滞,嗯了一声,举步往书房去。
辅国公是极喜欢在书房消磨的,戚云淮自小就常在此间受训,脚步一靠近,脸上便一点一点的变得面无表情。
他站在门外道:“父亲,儿子来了。”
辅国公隔着门扇上的雕花格子,看着外头这个长身玉立的儿子。那样精致漂亮的眉眼,出尘如玉的气质。
他自小聪慧,曾是辅国公的骄傲。人常道:抱孙不抱子。但是辅国公却曾让小小的戚云淮骑在肩头,父子两人一起开怀大笑。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就成了辅国公的煎熬。一天天的长大,一天天的绽放光华。他的出色,都是辅国公亲手调|教,可是反过来却刺了辅国公的眼睛。
他久久的沉默着没有出声。
戚云淮也沉默着没有催促。
阴霾的天空,雪花打着旋向地面扑来,在外头站上这么一会儿,指头都冻得僵硬了。
终于辅国公出了声:“进来罢。”
戚云淮推门进去,辅国公正持笔悬腕写字。
戚云淮将门反手掩上,撩起了下摆,就要跪地。
辅国公却是头也不抬:“站着罢。”
戚云淮松开袍角静立着。
辅国公道:“今日又同冯涌等人吃酒去了?都是些游荡子,你为何拼着受罚,也不肯收心疏远他们?”
戚云淮垂着眼:“自小到大的交情,也不是说舍便能舍的。儿子自恃把持得住,必不至受了影响。”
这样的对话,已经是重复多次了。
辅国公也只是例行问问,给那些责罚寻一个藉口。不过今日他倒是无此心情,慢慢的将一封信写完,拿起信纸到一边的炭盆上烘干墨迹,这才折起放入信封。
“你三叔二月里的生辰,往年都不要紧,今年却是三十整生,光遣家仆前往贺寿已是不够。你便带着贺仪亲自跑一趟罢。明儿一早就启程,你几个堂弟年纪还小,你提前赶去,也好替你三叔打点事务。”辅国公的三弟在莱阳任官,山长水远的,年节都不曾回燕京。戚云淮跑一趟也是名正言顺的。
戚云淮微微一怔,这样代表辅国公戚家的差事,父亲已经是很久都不曾交待予他,他抿了抿唇,应了声是。
辅国公拿起桌面的信:“这是给你三叔的信,一路上是由戚大伺候,明日一他自会到你院里候命。”
说起来也是太仓促了些,但戚云淮并没有反对的意思。
辅国公想想并无遗漏,叮嘱了几句便让他出去了。
戚云淮从书房出来,先去寻了祖父祖母,老戚国公也只是淡淡的叮嘱了几句,沈老夫人却是心肝肉儿的担心了好一阵,再四叮嘱他路上留神。
戚云淮告别出来,又去怡曲院里同戚夫人说话,谁知梨花却出来道:“世子,夫人身子有些不适,吩咐世子路上小心,平安归来。”
戚云淮眉头微蹙:“是何处不适,可有请大夫来看过?”
梨花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已经请过,夫人也不知招惹了何物,发了藓……夫人最是注重仪容,如今是谁也不见的。”
戚云淮沉默片刻道:“你进去禀报,请夫人坐于屏风后,同我说上几句。”
梨花只得进去回话,戚夫人便也应下,坐于屏风后头同戚云淮说话:“……大夫说只说是藓,诱因却是千奇百怪的,许是食了发物,许是不意走过树下沾了些虫虫粉粉的,总也要养上十天半月才好,等你回来,自然是无事了。”
戚云淮便仔细问她今日食用何物,又去过些什么地方。
戚夫人上一回发觉戚云淮对于她入宫之事有些不悦,此时便是有些支支吾吾的。
戚云淮隔着屏风,望着她按捺不住挠抓的影子,面上浮起些悲哀,突然就没有心思再问,索然无趣的离去。
第二日一早趁着风雪渐停,戚云淮便领着一干家仆往莱阳去。
辅国公并不曾相送,却也早早的起来,听完泉贵的禀报只说知道了。
不一会儿泉贵又将梨花领了进来。
梨花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国公爷,夫人昨夜痒得睡不着,天将亮才迷糊睡了,这会子还不曾起身。”
辅国公嗯了一声,慢条斯理的自抽屉里拿出个陶罐来放到桌上:“夫人身痒,必然喜欢沐浴,你伺候香汤时,便从此中舀一勺调入香汤。”
梨花觉得他面上带着笑,眼神却太过可怕,不由得牙齿打着颤:“是……”
她上前双手抱了瓷罐,慢慢的退了出来,一路往怡曲院去,走到拐角僻静处,终是有些忍不住,掀开了盖往罐子里看了一眼。顿时一阵翻涌恶心,差些没将罐子给扔了。
一直到出了十五,皇帝都不曾再见到戚夫人。
这一日辅国公突然入宫,满面哀求:“皇上,贱内自初六日起至今,病势每况愈下,请了外头的大夫都是束手无策,还请皇上开恩,指名太医随微臣回府。”
皇帝心中就是一突,沉吟片刻,才指了原太医。
辅国公千恩万谢的领着原太医出去了。
皇帝心中莫名的挂心,等原太医回宫复命,便立时召见了他。
原太医脸色惨白惨白的,左右一顾,皇帝便挥了挥手令左右退下。
原太医便插烛似的磕起了头:“微臣无能,微臣该死!”
皇帝沉着脸喝道:“说!”
原太医抬起头,额上已经是青肿一片了:“微臣前次,诊错了脉……这回去看,戚夫人确是患了流疮无疑……”流疮,就是花柳病的一种,还是最不好治的一种,初时全身起疹,到后头小疹子融合成大疹子,再开始全身溃烂……
原太医吓得眼泪鼻涕都出来了,戚家人也吓得够呛,这病可是会传人的,原太医一说,戚家人都慌了神,立即将戚夫人挪到后罩房里不许出入,除了她屋里现用的一些衣物器具,旁的都搜出来给烧了。原太医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明明看着不是花柳病,为何到末了还是花柳病?但此时他已经是百口莫辨了。
皇帝眼前一阵发黑,手握成了拳,青筋直跳:这该死的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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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不留着戚夫人过年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