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被士兵们搀回己方,长孙晟才回过神来,神情疲倦,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双眼无神,突然跪在草地,向南叩首,悲声哀告。
陛下,臣有罪,微臣实在无颜再见圣君,今日,君辱臣死,臣自当自我了断以报君前。
呛啷!
腰间佩剑已经出鞘,光滑如水的剑身,反映着他绝望的神情,当下就要朝自己脖颈上面架去,只待一死已谢君王。
可周围人早已留意,岂容他自寻短见,紧紧拉住胳膊,夺下兵刃,尤其是那十个军兵,更是牢牢抱紧他的大腿,直哭得痛哭流涕。
大人,大人,你不能如此啊!要死也是标下们去死!大人,大隋不能没有您啊!大人,大人!
呜呜哇哇!苍天,今日,我大隋颜面尽失,我长孙季晟和有何面目屹立人世间啊!裴大人,若某有个三长两短,一切就拜托年兄了。
在突厥人那里吃了一肚子气,裴矩一直闷闷不乐,现在听出他竟然隐隐有托付后事之意,登时急怒交加。
长孙晟,你即使要死,也要由陛下亲自下达的圣命。如今你背负皇命在身,你这是想渎职么?!此为不忠!老母在堂,妄言生死,此为不孝!长孙季晟,你想做个不忠不孝之徒么,难道你以为一死了之,就能留名青史了?!你现在最好的出路就是争取能戴罪立功!
终于落泪,长孙晟情绪濒临失控,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以往的一切都如走马灯一般,迅速过了一遍,不可否认,裴矩说的很对。
那,我们现在还能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唯有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宇文成都何在?!
末将在此!
宇文成都身穿亮银锁甲,头戴狮吼盔,手中执着自己擅长使用的凤翅鎏金镗,看上去威风凛凛,犹如天神下凡一般。
宇文将军,如今的情势你已经看到了,望将军务必拿下一城,以振军心。
末将遵命!
至于成功,站在人群之后,也在暗暗给宇文成都鼓劲,若他也拿不下,即使自己有回天之能也无法力挽狂澜,何况自己还在内心惴惴不安。
……
在东突厥一部的营帐之中。
锦墩上坐着个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尽管天气还不很凉,但他身上还是披着厚厚的狐裘,不时发出一两声沉闷至极的咳嗽,就仿佛胸口在被巨木次次撞击一样。
一个年轻人掀开帐门,穿着相貌普通,走了进来,躬身抱拳行礼。
王爷,神使所言之人,确实在隋军之中,并将参与马下比试技艺。
咳咳,那就去向突厥人进言,让仲坚上吧。高泰啊,我一生的抱负都在光复大齐,在我有生之年,你和张仲坚要努力携手,知道吗?!泰儿,你父薨于营州,你是我一手抚养长大,咱们托庇于突厥人,可你不要忘记,咱们是光荣的鲜卑后裔,老六镇子弟还在期待着咱们早日回去,叔父的时日不多了,我心里明白,所以,泰儿,仲间是我义子,你们一定要携手共建大齐昔日荣光啊!咳咳咳……
或许是情绪过于激动,老者脸上升腾起一抹不健康的胭脂红色,然后又开始咳嗽起来,或许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的软弱,他无力的挥挥手,示意高泰离开。
……
第二局,如果以高句丽人或者西突厥人的胜利而结束,一切就都提前结束,不仅婚事黄了,大隋颜面无存,更重要的是,大隋即将再次面临突厥人的兵锋,高句丽人肯定会趁火打劫,作为西突厥藩属的契丹肯定不会落后,还有其他野心勃勃者,诸胡乱华的局面极有可能再次重现。
牵一发而动全身!
宇文成都觉得自己掌心黏糊糊的,凤翅鎏金镗横亘在马鞍桥前,他眯起眼睛凝聚着眼前的对手,就连胯下的战马也感受到战前的紧张气氛,不安地打着响鼻,前蹄刨地,为冲锋积累力量。
西突厥的参赛者是个柔然人,臂下加持着丈余长的尖木,全身辅以铠甲,尤其是头部,只露出一双眼睛。
高句丽出阵的则是个精壮的汉子,身材不高,仅着软甲,但一动一静之间都充斥着爆炸性的力量,手持一柄巨斧,斧刃宽厚,寒光凛凛。
……
哈哈,第二局,马上就开始了,规则很简单,最后一个还在马匹之上的勇士将成为胜利者,时间不限,生死不限,各位参赛者,请好好准备。
史蜀胡悉那张脸,在所有大隋人仇视的目光攻势下,早就应该已经千疮百孔,可他还是一次次的继续恶心着远方而来的邻居。
……
在铜锣敲响的一瞬间。
场中形势突变,让大隋观众们本来揪紧的心脏更加揪紧了。
本来互成掎角之势的三个人,竟在瞬间开始移位,彼此拉开距离,成为了一条直线。
宇文成都立刻变成了腹背受敌的状态,正面对的是那个高句丽持斧壮汉,背后则是全副武装的柔然勇士。
形势险恶之极,隋朝人都不由替他捏了把汗,因为他们都已经看到宇文成都正在皱眉,以一敌二前后对敌,应付起来应该对他也不简单。
成功自然也在皱眉,若此战失利,他就根本无须出战,干脆乖乖洗干净引颈受戮就好,可他不想那样,还有那么多事情可以做,还没有找到妞妞,还没有回去。
他突然眼前一亮,在千钧一发之际,再也顾不得隐藏什么,扯开嗓子就向场内高喊。
先下手为强,先解决持斧的,宇文将军!
身在场中的宇文成都,早就颇感无所适从,敌人已经逐渐放开马速,彼此距离越来越近,可他的战马还在原地打转,他的内心如同猫爪似的。
此时突闻场外喊声,他似乎抓住了什么关键,眼睛微微眯缝,果断一夹马腹,挺起凤翅鎏金镗就朝那个持斧的壮汉卷去。
为了配合柔然人的攻势,高句丽武士并没敢完全放开马速,一路迈着小碎步,逐渐提升速度,没想到对手竟然主动来袭,此时再想提速,已是颇为不及。
就见宇文成都人如猛虎,马若游龙,黑盔黑马犹如一团旋风裹着一轮红日,不断加速冲向高句丽人。
既然已经无法提升马力,高句丽人反而一夹马腹,停止前进,凝聚全身力气,指望能够依靠天赋神力,撑过这一回合,只要等柔然人一到,两面夹攻,全力碾压之下,隋朝人几乎必死无疑。
这一刻,绝对的万众瞩目,这一战,关联甚大,说它将几个民族,亿万生灵的未来命运都押在这一战,也毫不为过。
高句丽人的斧子已经横在胸前,蓄势待发,他不求毙敌于马下,只希望能够格挡招架下这一回合的进攻。
那马那人那武器,都在他瞳孔中逐渐放大,一往无前,到最后竟然以泰山压顶之势,遮天蔽日一样向他砸下。
他大惊失色,急忙举斧上架,可那槊影竟然连绵不绝。
第一击,他成功接住,传出一声巨响,金铁交鸣声惊天动地。
他立时只觉得双肩一沉,虎口剧震,胸口如遭重物锤击,脸色变得煞白,暗道不好,果然,胯下战马竟然马蹄散乱,差点跪在地上,他自觉以力量见长,自负在高句丽军队中也是百人敌的人物,可今日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可来不及思考,第二击又已经如狂风骤雨般一泻而下,高句丽人只能强行压制下胸中翻腾的血气,咬紧牙关,眼神决绝,明知以目前的状况去硬生生抗衡那泰山压顶般的攻击,极不明智,可他已经毫无选择,自从失去了先手,他的下场几乎就已经注定。
马上死,或者待会死。
又是一声巨响,处在震动中心的高句丽人恍如喝醉了酒一般,面孔酡红,身躯摇摇晃晃,双眼,双耳,还有鼻孔嘴巴均有鲜血流出,手臂无力地低垂,但他还是诡异的笑了,对方的马匹已经即将从他身侧穿过。
他顶住宇文成都的攻击,还是赢了,此时的柔然人已经在二十米之外,转瞬之间双方就能够会师。
一把兜住缰绳,他开始试图拉转马头,回身占据攻击地形,手中斧头重若千斤,可他内心还是火烫烫的,胜利近在咫尺,他的视线已经模糊,听力降低不少。
啊!
最后一声观众们的惊叫,成为了他这一生听到的最后一点声响,触目之间,只觉得天旋地转,一切都在不停翻滚。
一颗上好的头颅,飞扬在空中,血雾飞洒,高句丽人双眼满是疑惑,至死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原来,在彼此马位交错的瞬间,宇文成都的凤翅鎏金镗不可思议的折转,锋利异常的在高句丽人的后颈一划而过。
直到他收回武器,高句丽人摇摇欲坠,由于马镫的护持,无头尸身悬垂在马腹,摇摇晃晃,血流了一地,把翠绿的嫩草都染成了暗红色。
然后,宇文成都拨转马头,横槊立马,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即将接触的柔然武士,那个一身盔甲的异族人。
万岁!万岁!大隋皇帝陛下万岁!
身边,传来两千隋军山呼海啸一般的喝彩,成功也在其中,也是激动的浑身发热,恨不得亲自上阵厮杀一番。
我大隋有此良将,必将延续万代!
裴矩一介文人,一时也感概良多,长孙晟一开始也是一样的高兴,但转瞬,不自觉意兴阑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