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高开道只是匆匆扫视窦成二人,顾不得有所客套寒暄,只是一脸关切的看着张初尘。
“妞儿,你可千万别着急,慢慢听我说。”
他劝别人别着急,可看他气喘吁吁的模样,分明看上去很没说服力,只是谁也不会不开眼的去笑话他。
尤其是张出尘,一脸紧张,已经紧紧拽紧成功的手臂,指甲几乎深入肉中,还犹自未觉。
“高大哥,是我娘出事了么?”
高开道明显迟疑片刻,才又点了点头,语气颇为沉痛,以致不能继续下去。
大娘,大娘……
尽管意识到什么,但没有亲耳听到,她还是不敢相信。
“我娘怎么了,你倒是说啊?”
“大娘,去了……”
他的语音已经带上了哭腔。
虽然已经有心理准备,张初尘的身子还是摇摇欲坠,狠狠咬了咬牙,颤抖着声音。
“我,我娘,怎么走的?”
听到她的问话,高开道有些犹豫,但看到她就要瞪眼,登时脱口而出。
“大娘,大娘是自己悬梁,等我们发现,身体都凉了。”
“啊!娘啊!”
张初尘惨呼一声,再也无法支撑,仰面就倒,直接昏了过去。
成功刚想准备唤醒她,窦建德却朝他摆摆手,显然他更懂一些人情世故。
让她缓一缓吧。
或许吧,昏迷这也是人体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的启动,成功不由这么想。
……
张初尘终于苏醒。
一睁眼,就看到自己熟悉无比的房间。
粗糙丑陋的木房,渐已朽化的木椽,床头柜上的陈旧小木马,是爹爹唯一留给自己的东西。
爹爹走了,娘也,不在了。
从今而后,世上就只有孤零零的妞儿一个人。
娘啊!
她终于呜呜哇哇的哭出声。
……
庭院中。
成功望向灵堂,颓然一叹,他还是不习惯生离死别。
这让他回忆起以前。
习惯性把手伸向口袋,却发现空空如也。
只留下一只塑料打火机,孤零零握在手中。
听着那撕心裂肺的嚎哭,他恨不得揪下自己的头发,却发现自己无能为力。
他脚步沉重地走向西厢,透过门缝,发现窦建德和高开道还有高开道的兄弟高文通已经都在。
都在轻声安慰她,让她节哀顺变,死者已矣之类的。
她毕竟久历生活磨难,心志坚定,很快就止住悲声,面容惨然。
“我娘呢?我要见我娘最后一面。”
“在堂屋,我们打造了一口薄皮棺木,作为老人家之后的栖身之所。”
高开道小心回答,看着她挣扎着起身,眼中满是爱怜,赶紧去扶她一把。
高文通递过麻衣孝帽,眼色示意其他二人,先行离开。
……
张初尘走出屋门,看到成功,似乎视若无睹。
身披麻衣,头戴孝帽,就那么踉跄着过去。
容色平静,眸光中的悲痛却实质一般,压得人透不过气。
一进正堂,一具狭长的新漆棺木立在两条长凳上。
没有棺盖,以便亲人进行最后缅怀。
入土始为安,在没埋葬入土之前,棺木不宜触地。
“娘,娘啊,不孝女儿来晚了,您在九泉之下,教训不孝的妞儿吧,娘啊,您知道吗,妞儿以前很累,甚至想要逃走,可只是想想,娘啊,您肯定知道,妞儿不孝,妞儿,妞儿,一辈子都对不起您……”
语声如泣如诉,张初尘语声哽咽,渐渐无法出声,只从喉间发出一声声简单的嚎泣,身子伏在棺木前,身躯颤动,悲痛不能自已之下,竟然以额撞地,砰然有声。
其他几人都耸然动容,看不出这个女孩子烈性若此。
高开道急忙拉起了她,发现她额上已经红肿一片,不由大声责备。
“你这傻孩子,你怎么样,是怎么样的人,哥哥我能不知道么,你娘能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孩子么,说句造罪的话,若不是不想继续拖累你,你娘会自我了断么!你娘最大的愿望,就是看着你好好活下去,傻孩子,你怎么就不明白。”
“哇哇……可……高大哥……我该怎么办那?”
张初尘终于恢复正常,泪光莹然,犹如梨花带雨,惹人爱怜。
“你,不是还有我么,还有,我弟弟,还有你这两个朋友,死者已矣,咱们的日子还得继续啊。”
是啊,是啊,你别太伤心,还有我们呢。
听到高开道这么说,其他几人赶紧一起附和。
屋外,雨哗啦啦地下起来了。
……
第二天,他们剪了不少纸钱,纸人纸马,成功甚至还做了个花圈,写了副挽联,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什么音容宛在浩气长存之类的话。
所有来吊唁的人看着那白色花圈,看着上面的字,都觉得不错,灵堂烘托的很是肃穆隆重。
张初尘披麻戴孝,跪在灵前,不断向来客答礼致谢。
成功等***衬着,事情倒也办得似模似样。
她家是外来户,本地小村人家又不多,因此,一天下来,应该前来吊唁的已经都来了。
晚上,在众人苦劝下,张初尘总算拖着沉重的身体进入了梦乡。
……
第三天,张家来了个不速之客。
一身火红的及膝百褶裙,看上去既热情,又曼妙。
其他几人自然无权指责她这么穿着很失礼,况且她还随身带来了长春堂最好的大夫。
这个大夫是张出尘平时请不起的,可惜,现在已经没有用了。
对于,盖娇娇的好意,她只能表示感激。
而盖娇娇,也颇觉不是滋味,她带人来,主要是来看成功。
没想到遇到丧事,只得掏出五两银子,作为丧仪。
张初尘自然不敢收,只能不断婉拒。
可盖娇娇什么脾气,一向说一不二,眼见双方行将闹僵。
这时,她一眼看到花圈,满脸惊奇。
“咦,这是什么,倒挺别致,字嘛,倒是丑的很。”
“这,这叫花圈,丧礼婚礼都可以用,这叫挽联,丧礼是白事,使用白纸,婚礼是红事,则用红纸,题词不同,可以衬托不同的意境。”
成功赶紧出来解释一二。
“噢,这样啊。”
盖娇娇眼珠一转,嘻嘻一笑,忽然醒悟,此场合不适合,赶紧恢复郑重神色。
“我看,这花圈就送给我,这钱嘛,你就收下,这样总可以了吧。”
张初尘无奈,撇了撇成功,发觉他并不反对,只得点了点头。
……
盖娇娇一身火红盛装,高贵大方,却小心地举着白色花圈,看上去很是不搭调。
“这么个破玩意,不过几张破纸,小姐,你这是咋了?”
那个壮实随从实在忍不住插言。
“你懂什么,这可是文化财富,无价之宝,待回到家里,传诸后人,可以流芳百世。你想,在史书里,某年某日,高句丽盖娇娇第一个发明花圈挽联,这可是谁也夺不去的荣耀。”
盖娇娇显然志得意满,毫不在意地倾吐内心想法。
那随从恍然大悟似的,连连点头,眼神里满是佩服憧憬,怪不得人家年纪小小就是头领呢。
“那为什么不干脆劫走那个叫成功的人呢?”
“哼,我要他心甘情愿臣服于我,甘愿跪在姑娘石榴裙下。凡是我盖娇娇看上的男人,谁也别想抢走,谁也不能!”
她说这话时,小拳头紧握,脸上浮现出一抹与年纪不相称的狠厉之色。
只有那个杏林国手,初时对盖娇娇的举动亦嗤之以鼻。
后来闻听之后,他耸然动容,一字不吭,心里打定主意,一旦到家,立刻转行,专门出售花圈。
我的书法还有字诗,总不是,这个半吊子可以比拟的,这种流芳百世的机会绝对不能留给别人,尤其还是一个高句丽人。
……
第四天。
天又阴了,浓厚的乌云几乎完全阻隔了阳光。
几个人都懒洋洋的待在灵堂。
张初尘毕竟才十四岁,少年心性,经历了初时的悲痛之后,俨然成熟了许多。
就在这时,张家的篱笆门,被人推开了。
一个谁也没想到的人,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他曾叫毛宇,现在他自称毛建元。
很久之后,成功才了解,这曾是历史上第一个年号,为汉武帝刘彻所有,或许,从改这个名字开始,他就开始滋生了野心。
那天,两个人在村后山坡谈了许久。
彼此做出互相保守对方秘密的承诺,当然这对双方都有利。
成功提出,毛建元一旦寻找到可以回去的方法,一定首先告诉他。
毛建元初为之错愕,但还是点头应允。
尤其让成功高兴的是,毛建元居然还给他一份能够证明他隋朝国民身份的路引,并且告诉他,在龙门县还有备份,完全合法。
“你真的,不跟我走么?我们两个一定可以在这片时空,创出一份基业,一份可以传诸子孙万世的基业。”
毛建元还在做最后努力劝说,他需要帮手,可以确实信得过的人,去帮助他实现胸中的雄心壮志。
可成功不知道,他以为,或许再过两天,他就可以从这个错乱的时空脱离出去,所以,他选择一动不如一静。
“或许,下次,我们之间若成为对手,我一定会放过你一次。”
看到成功确实没有什么野心,毛建元的心情为之放松,竟然跟他开起了玩笑。
“哈哈,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一定也会放你一次,毕竟,你是我这片时空,真正的知心人。”
说着,说着,成功的笑容开始变得苦涩,是啊,自己只是个陌生的过客。
“既然这样,对,你还没有取字吧?”
毛建元突然轻声问道。
“嗯,当然,咱以前世界哪有什么字?”
成功晒然一笑。
“那么,我就越俎代庖,送你俩字吧,有为,你觉得怎么样?!”
毛建元沉吟片刻,说出一句话。
“有为,有为,哈哈,偷自康有为么,哈哈,有为,有所作为,我很喜欢,成有为多谢毛兄了,咱们就此别过,套句古词,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
看着成有为高大的背影,毛建元突然有点后悔,他不禁又紧紧攥了攥腰间匕首,眼神中充斥着一股暴戾之气。
一声叹息,杀气很快消失于无形。
是啊,我是孤独的,但我又是有伴的。
我起码还有自己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