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莫邪文暄抱着莫邪云衾的尸体失魂落魄地走进客栈的东院门,身后还跟着不少好奇围观的男女。
“云衾,她怎么了?”
青从阙简直不敢相信眼前所见,莫邪云衾面色如尘,毫无生气,莫邪文暄则双目涣散,如行尸走肉般。
莫邪文暄终于支撑不住,一个踉跄跪在地上,他,无伤无泪。
唐兀笑上前一把脉,错愕地:
“人已经死了。”
“怎么会死?昨晚我还见过她,她还好好的!”
青从阙的心口仿佛被重重一击。
“可否先不要让莫邪姑娘知道此事,她目前情况极其不稳定。”
唐兀笑最担心的会刺激莫邪泷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
“我已经,知道了。”
身后一个声音恍惚传来。
大家回首以望,门口的莫邪泷璃瞳色决冷,正一步步走近。虽距离他们的位置不过十数步,但她每走一步却如千斤之重,万里之遥。
宫门口
杜寒一远远看见祝鼎飞走出来,几步赶上前去,神情焦灼:
“你终于出来了。”
“我向皇上辞行,你是知道的,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等不及我回去说?”
祝鼎飞鲜见杜寒一如此紧张。
“莫邪云衾死了。”
杜寒一脸色一沉。
“什么?”
祝鼎飞万分震惊。
“是吾绿舒,她约莫邪泷璃到梧桐亭,可不知怎么的,赴约的却是乔装而去莫邪云衾,莫邪云衾当场被其一掌毙命。我知道你们昨晚闹得不愉快,你既有去的理由,也有不去的理由......”
祝鼎飞会为此事奋然而不顾,亦是杜寒一所担忧之其一。
下一秒,祝鼎飞飞身消失于眼前。
“我知道,你非去不可。”杜寒一蓝眸如渊,立刻跟随而去,急切叮咛道,“现在最重要的是稳住她,她正处在控制魔性的关键时刻。”
莫邪泷璃扑通跪在莫邪云衾身侧:
“云衾,云衾,你看我一眼,你怎么了?”抚过她稚嫩的脸颊,握住她冰冷的手,眼泪决堤如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可以这么吓我,求你,醒来看我。”
“啊!”随着莫邪泷璃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周围烈风卷动,呼啸不止,莫邪泷璃在寒风中乌发翻飞,血瞳暗涌,眼中饱含冽冽杀气。
祝鼎飞及时赶到,猛然被眼前的景象震慑。
杜寒一紧随其后,冲人群喝道:
“还想要性命的,马上离开!”
众人叫嚷着一哄而散。
“泷璃!”青从阙上前一步,想拉住她。
“阙儿!”
杜寒一连忙伸手,却还是迟了一步。
青从阙被滚滚涌动的气流反推回去,杜寒一扑上前一下将她抱住,二人被掀翻在地。
“你现在不能接近她。”
杜寒一替怀中的人擦去嘴角的血渍,关切地说道。
“她入魔了吗?”
青从阙顾不得伤,心急如焚。
“她根本听不见你的声音。”
杜寒一边缓缓说着,边垂下空寂的蓝眸。
一直在房内为莫邪平威疗伤的慕星痕听见外面喧闹嘈杂,打开门查看。
“泷璃!”
却见院子中一片狼藉,莫邪泷璃只身站在其中,红光蕴照,杀气腾腾!慕星痕跃身几步跳下二楼,莫邪平威也冲将下来。
莫邪泷璃的眸色犹如锐利剑刃闪射出的寒光,她手里道道红光霍然升起,转眼间顺空而下,凌厉得像要将天地都粉碎一般。立时,整个院中红光炸泄,枯叶似剑,树木折断,烟尘滚滚。
“你们避开。”
祝鼎飞对着呆住的唐兀笑说道,漆黑的眼眸决然如斩不断的夜幕。
“你不能上前去!”
唐兀笑苦苦央求。
“带他离开。”
祝鼎飞看了一眼被席卷在地,方才缓过神来的莫邪文暄。
唐兀笑无奈,拉起莫邪文暄,速速退到院外。
慕星痕刚近莫邪泷璃十步之内,只觉一阵阴风排山倒海袭来,整个人便失去重心被狠狠抛向高空。
杜寒一猛然抬头,眼中蓝光一闪,点地而起,以如明神掌的掌风接住急速坠落的慕星痕。
慕星痕落地后仍然心有余悸,全身绷紧得像一块石头,心中沉坠得像灌满了冷铅,既说不出话,也没有了力量。
其余人皆惊呆了!
祝鼎飞站在莫邪泷璃的右侧,宛如与她隔着重重障碍,他使出云崖轻功,转眼到了她身边,起手荡开一道白芒,一掌缓缓劈下。
“不要伤她!”
莫邪文暄声嘶力竭喊道。
祝鼎飞这掌成功引起莫邪泷璃的全部注意,她转身就要铆足了力气攻击,祝鼎飞趁机一转身,掀起的白芒沉沉落下,像一道屏障,挡在二人中间,他举手间,一枚细小银针扎进她的昏睡穴。
莫邪泷璃感觉全身无力,血色眼眸忽明忽灭,她张开双臂,冷冽的风再次自四面八方汇聚袭来。
“小心!”
杜寒一眼见不妙,飞身上前去。
强大的冲击力逼得祝鼎飞衣袂翻飞,连连震退,重重跌在狼藉破碎的地上,身后的杜寒一也不能幸免。
“师兄!”
青从阙、唐兀笑不顾一切地跑过去。
千钧一发之际,半空中乱窜的气流突然凝滞般,随着莫邪泷璃体力耗尽缓缓倒下,四围风散云开,尘埃落定,白昼重现,万物静默。
一双温暖有力的手把莫邪泷璃从冰冷的地上抱起,她虚弱地靠在那怀抱之中,仍旧忍不住得发抖。
手指轻柔地擦去她脸颊上的血,把莫汉冬玉放在她的掌心,静静抱着她,直到她的心神慢慢平复下来。
唐兀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苦涩地一笑:
“为了她,你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了吗?”
莫邪泷璃无力地张开双眸,看见祝鼎飞的那一瞬间,就陷入了他举世无双的深邃黑眸里。
祝鼎轻抚开她额前的发丝,唇边挂着一抹温柔的笑,看起来略有几分苍凉:
“别怕,有我呢。”
莫邪平威一瘸一拐跑过来,紧紧抱起莫邪云衾,悲恸欲绝:
“云衾,是谁害死你?大哥没有保护好你!
“是吾绿舒。”
莫邪文暄的语气阴风仄仄。
客房内,莫邪云衾就安安静静地躺在里屋,莫邪泷璃几乎是精疲力竭,正在另一边昏昏欲睡。
唐兀笑把护心丹分发给每个人,脑海中全是今日所见祝鼎飞的不同寻常,他会为她失去冷静,他会为她舍命相救,他会为她温柔如水。
唐兀笑陡然眉头紧皱,可是,她是魔......
“我要带泷璃走。”
祝鼎飞的双眸冷粹如冰,语气决然。
“你可真是嚣张霸道,不可理喻!她为何要跟你走?”
慕星痕目色凛凛,冷冷问道。
这是慕星痕知道身世后两人第一次见面,四目再相对,已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爱恨深重,恩怨几重。
“泷璃是我妹妹,她今天为何成这样,大家心知肚明!尽管你是武林盟主,是宴王,也绝不可能带走她。”
莫邪平威直言自己的坚定态度。
“如你们所见,每次控制不住魔性,几乎都会要了泷璃的性命,你们先冷静一下,在座的有两位精通药理,一起研究泷璃的病要紧啊。”
青从阙语重心长,再不想看到两方做无谓争端,浪费宝贵时间。
“不管今日之前各位的立场如何,如今我们的意愿皆是一致的,是否抓住时机治病最为重要,大家对此可有异议?”
杜寒一询问。
众人缄默。
杜寒一点头示意唐兀笑。
唐兀笑站出来,神色忧虑:
“先前莫邪姑娘体内的魔性只被激发了三成,今日受到如此大的刺激,魔性已激发出一半,可以说她已经不受药石控制,如此下去,她的魔性会具有毁天灭地的力量,谁也阻拦不了。”
“泷璃为何会突发魔性,自小我们都没有见过她如此?”
莫邪平威万分费解。
“她的魔性一直被封印着,只有遇到巨变,加之时机的重合,才会被激发。只是你们都不知道这股力量的存在罢了。”
唐兀笑解释。
“我知道。”慕星痕的目光悠远,细致道来,“师父临终前把一切告诉了我,泷璃自小体质特殊,小伤小病会不药而愈,即使中毒也比别人恢复的快,她身体里带着一股魔性,幼时由逐光令两位长老加以封印,如若一生安然无虞,将不会被激发出来,就与我们无异。”
“原来我爹娘一直不放心泷璃,竟是这个原因,我爹可留下话来如何化解?”
莫邪平威心中始终抱有一线希望。
慕星痕眼色黯然,摇了摇头:
“师父曾求教过逐光令长老,他们亦无化解之法。”
“现下,冰凌珠、莫汉冬玉都只能暂时缓解她的痛楚,无法根治。”
唐兀笑心情沉重地说。
连朝花门唐氏都束手无策,众人的心顿时一起跌入云雾深渊。
“我要知道,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慕星痕瞳色空寂。
“魔性全部被激发而出,犹如洪水泛滥不可逆转,她整个人不再是原来的她,她将心性大变,杀戮成河,毁灭生灵,最后会脏腑受创,力竭虚脱致死。”
唐兀笑一字一句地说。
“老天,你为何对泷璃如此残忍!”莫邪平威惊骇,“文暄,你到是说话,还有没有其他办法?”
“不会,不会到那一刻的,我们一定可以救泷璃。”
青从阙再也不想听这些什么最后结果的假设,跑向莫邪泷璃床前,握住她的手,泪雨滂沱。
“别再耽搁,你们若为她着想的话,让我带走她。”
祝鼎飞目色镇定,语气不容置疑。
“你能有什么办法能救她?凭什么我们要相信你!”
莫邪平威的敌意异常异常强烈。
“就凭我也和你们一样,希望她活着。”
祝鼎飞声声平仄。
唐兀笑苦涩一笑:
“他还是决定了。”
莫邪文暄缓缓站起来迎着祝鼎飞的目光,字字分明地说:
“他,可信。”
短短几个字却充满了肯定、信任,亦给了其他人,满满的保证与希望。
“文暄,云衾不在了,泷璃现在已是满身伤痕,应该留在我们身边照顾,让他带走,如何能保证治愈泷璃,我们又如何可以放心不管不顾!”
莫邪平威的心底是绝不容忍莫邪泷璃再出任何意外的。
“你所言极是,我的方法不一定是万全之策,毫无风险。迄今为止,此法只有一个人用过,我无法保证没有丝毫危险,但为了她,我定要倾尽全力一试,今日我不是与你们商量,你们也阻止不了。”
祝鼎飞坦然面对他们的质疑。
“早知你狂妄!人命不是儿戏,我们诀不允许你拿泷璃来试验!你应该知道,我们会为了泷璃拼命!”
莫邪平威声赫赫,升起强烈的戒备之心。
“别争了,你们再这般争执耽误下去,只会错失时机。”
青从阙的心里亦是纠结悲痛。
“近日我翻遍了名医药典,各方古籍,泷璃体内的魔性唯有至巅之冰与至纯之内力可压制,寻得到至巅之冰,又有至纯内力者非来善寺不可极,让他带走泷璃尚有一线转机,留下,并无半点生机。”
莫邪文暄眼色沉痛,也直言不讳,“你说用过此法的人控制住了魔性,是谁?”
“正是我。”杜寒一面色安静,嘴角牵起一抹淡然的笑,“你说得没错,如果这世上有一法可救莫邪姑娘,那非此法不可为。”
青从阙回头望向杜寒一,金瞳绚丽如华。他仍是站出来,为了救莫邪泷璃,自己没有看错人。
“我反对!”唐兀笑义正言辞,“她并不是来善寺中人,怎能进入来善寺秘境禁地,还要修习来善寺内功心法驱渡魔性,这简直是诞妄不经,我诀不同意!”
“这是大师兄与我的事,师妹你不用管。”
祝鼎飞目色骤冷。
“师兄,其他事我可以不理会,但来善寺几百年渊源流传的内功心法从不外传,怎么能如此草率地传给一个外人,师兄们要置寺规戒律于何处啊?你们救人心切,可我不能不为你们的名誉考虑。”
唐兀笑字字恳切。
“师妹,这事由我来决定就好。”
杜寒一眉眼含笑,淡静如海。
其余人都看向杜寒一,仿佛看着他就依稀可见一缕缕生的阳光。
“为了一个女子,你们竟要无视先师遗言吗?我即刻便传书于沉师叔,她必前来阻止,定不容许你们胡来!”
唐兀笑始终坚持原则,不卑不亢。
下一秒,慕星痕的剑尖直抵唐兀笑的咽喉,双眼凛冽:
“难道人命远远比不过一则寺规吗?”
唐兀笑并未料到慕星痕会兵行险招,只一双愤然的眼望着祝鼎飞。
“勿冲动!我师妹只是怕我等悖逆门规,并没有不救莫邪姑娘。”
杜寒一上前安抚。
“别伤她,她只会帮助泷璃,不会害她。”祝鼎飞眉宇一皱。
“慕掌门,你误会兀笑了!你关切泷璃之心我们能体会,还请放下剑,杜师兄乃一代名门之后掌门,答应救人绝不会反悔,祝师兄对泷璃更是以命相护,青从阙也愿意一路相随,协助保护泷璃,直至她治愈。”
青从阙站起身,言语真挚。
“你们要她活吗?”
杜寒一目光审慎,凝视众人。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紧张的气氛下,人人心情凝重。
莫邪平威看了一眼莫邪文暄,深深埋下了头:
“无论如何,我要泷璃平安无事。”
“好。唐姑娘是我冒犯了。”慕星痕放下剑,拱手行礼深表歉意,“祝鼎飞,我将泷璃相托于你,你必得护她平安无虞。”
“放心,她活我活。”
祝鼎飞凝思镇定,许下诺言,漆黑的双眸深邃如海。
语短情长,在场人皆心中震簌。
祝鼎飞面向唐兀笑:
“师妹,冰凌珠借我一用,我的另一颗在来善寺保存,你自去取吧。”
唐兀笑拿出冰凌珠,泪盈于睫,恋恋不舍:
“这是你生平第一次有求与我,却是为了其他女子,你果真要如此嘛?”
她心痛的不止是此时此刻拿出冰凌珠,而是祝鼎飞为了另一人豁出一切、交付一切的那份决绝与魄力。这让她难以想象,更加难以接受。
“师妹......”
杜寒一眼见唐兀笑一颗芳心破碎已无法挽回,却只能是无能为力。
“师叔那儿,我自会去领罚。”
祝鼎飞转过头,淡淡说。
唐兀笑没有再说话,安静走出门去。
祝鼎飞把冰凌珠交给莫邪文暄:
“我不想有朝一日泷璃醒来,只看见妹妹的墓碑,将云衾送去凌霄山吧。”
莫邪文暄接过冰凌珠,这便是能轻而易举治愈内伤、传说中可化腐朽为传奇的冰凌珠。
“谢谢你。”
莫邪文暄心中感激他为莫邪泷璃所做得一切。
祝鼎飞停住脚步,略微颔首。
取下披风盖在莫邪泷璃身上,他小心翼翼抱起她,双眸透着碎冰般的冷粹光芒,他心里无比清楚,此刻起,自己承载着在场所有人的期许与依托。
莫邪平威、莫邪文暄、慕星痕围过来再看一眼昏迷中的莫邪泷璃,却见她面色如雪,黛眉紧蹙,只呼吸却是很均匀的。
“安心,我视泷璃如同亲妹妹,我会传消息给你们。希望你们为了泷璃好好珍重自己。”
青从阙眸若清波,慎重允诺道。
“吾绿舒身边有降灵,勿轻举妄动!敖飘留下来送你们离开大都,来日方长。”
祝鼎飞留下最后一句话,决然而去。
其余人一直送到门口,远看祝他们一行人渐行渐远。
莫邪文暄喃喃自语:
“泷璃,相信归期不远。”
“就这么离开我们。”
莫邪平威想到莫邪泷璃此去生死未卜,心生感伤。
“我只要她活着!”
慕星痕目色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