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之冰你逃跑了!你逃跑了!”
“我救了你!你却不顾我的生死!人心真自私啊!是不是从未想过还会和我见面?是不是从未想过我竟然还活着?哈哈!上天是公平的!你逃走了!而我是来给你惩罚的!”
他的话跟了我一路,我拼命跑却怎么也甩不掉那些针刺的言语,怎么可能是他!不可能的!他肯定是在骗我!
而且我从未逃跑过——
我一路冲到宿舍楼下,远远的,看见楼道里站着一个人。
我慢慢走近,她也靠近。
“陈之冰,事不过三,我不会再信你。”她幽幽地从阴影里走出来,眸光盯着我一寒。
“陈安妮,你……”
“啪!”耳畔擦过掌风,脸上已经吃了一记,头一阵眩晕,然后是火辣辣的痛,我捂着脸浑然弄不清楚状况。
“别再装了!你破坏表哥和思雨姐姐不说!连夏密也不放过!你真自私!是不是全天下的人都要围着你陈之冰转你才肯安分!”
我垂着眼睛竟然想笑,半晌抬起下巴尖刻地望着她说:“对,我就是这么想的,表哥是我的表哥,夏密也原本是我先认识的,我们在酒吧里就认识了,怎么样?”
陈安妮被我气得说不出话,眼睛里火光跳跃,抬手竟然还想打我。
我冷冷地握住她的手腕,“陈安妮你有本事就把他看牢了!别对我撒泼!这一记耳光就当我欠你的!下一次我肯定加倍奉还!”说完,我甩开她的手上楼。
我躺在床上静静地回想,三年前,b县,地震。
确实存在。
当时举国都加入了抗震救灾的行列,各地同胞接连不断地送来物资,志愿者,医务人员和士兵也一批一批地到达。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但如今想到夏密的那双眼睛,惊觉是有几分印象的。
但情况却并非他所想的那样,我没有逃跑,我只是去找人救一个医生。而且当时夏密的身边有部队人员在,还是他叫我去救人的,现在他为什么这么理解我?
今年的夏天来得有些快,明明五一还没到,这热度已经让无数女生穿起了超短裙,热风在s城盛行。
爷爷这回住院的时间有些长,我总是隔三差五送蛋糕店的东西给他吃,要不是姑妈看着,爷爷恐怕每回都得把我送的小玩意儿吃光光不可,而且也因为这个,大家三天两头都聚在一起,俨然是过年的气氛,我自然也高兴,有时候待到护士赶我们走我们才离开。
苏幕负责带我回学校,这已是惯例。
我想他总得提那件事,果真,他今晚问了,“你觉得闫凛英博士怎么样?”
不过他问的方式让我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不是应该在质问我吗!为什么问我的意思?
如果我说好,他是不是打算放手?
我脑子里乱哄哄的,忍不住说违心的话,“很好啊。”我玩着车上的花穗漫不经心地回答。
“嗯。”他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我扯了扯嘴角,继续说:“你是我哥,是不是得帮我把把关?”我望着他认真的侧脸不由想要刺激他,他越是没反应,我越是不安!
“我会留意,找个时间大家出来聚聚也好。”他微笑着说完,面色从容,然后看了看我,俨然是长辈的关切。
劳动节前,周日,因为昨晚在图书馆熬着看书,今早我就睡得比较沉,但手机闹得实在挠心,我一看来电是姑妈的,才七点。
我蹑手蹑脚地爬下床出去接电话,“喂?”
“冰冰,你赶紧回来一趟,爷爷可能……等不及了。”姑妈的话里充满了悲伤和疲惫,我傻傻地握着手机站在空无一人的走道,突然觉得好意外,我或许没明白,可是眼泪已经涌出来。
我听到电话那边姑妈和姑父的对话,大概意思就是要不要叫我回去,怕影响我学习,但又怕我见不到爷爷最后一面……
“我回来。”我关上手机,进宿舍换了一身衣服就坐上了公交。
心情无疑是沉重,还有震惊意外,这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我一直以为爷爷是小毛病住院,现在他们却告诉我是肺癌,不可笑吗……
明明一周前出院,爷爷回到家还吃了一大碗鲍鱼面,精神抖擞,我们还笑他在医院待不住是因为嘴馋呢!
可现在想来,一幕幕镜头都是有迹可循的,他们都知道爷爷的病,每个人看我的眼神都充满了怜悯,逃避……到后来爷爷也清楚自己的情况,所以打算出院。而我是最傻的,一直蒙在鼓里,真是傻透了。
我捏着手机整个人都绷着,就像一触即发的弓箭,唯有泪水收不住。
下了车,老爸来接我回家。
我爸长叹一声,“你爷爷吊着这口气就是放不下你。”
“那我回来见他岂不是遂了他的愿。”我望着窗外冷静地说。
我爸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努力忍住。
但不见会后悔,世上不会有后悔药卖。
一踏进大门,大家在楼下的花厅坐着,爷爷已经搬回了陈家别墅。
我一进去,几乎每个人都望着我,三位姑妈的眼睛像充血似的骇人。
她们的眼神哀恸,怜悯,疲惫……
我径自往楼上走,姑妈过来抓住我的手,“冰冰,人都有这一天,不要太难过。”她说着又哭出来。
我也未理,只是往楼上去。
我知道人都有这一天,可就是无法接受!为什么要让我遇到!我不要!
我的心拼命撕扯,想抗拒这一切!
其实我在路上的时候还侥幸以为情况没那么坏,可现在,大家让我看到了实际状况是多么糟糕。
我不甘心。
终于,我推开卧室的门,爷爷躺在床上,床边的呼吸机正在工作,护工见了我们进来就站到一边去。
这一刻,我的眼泪终于决堤,他就躺在我面前,面色枯槁,瘦得脱形,被褥上满是双腿蜕下的皮屑……我第一次颤抖为这可怕的癌症。
姑妈用力地揉搓我的手,“冰冰,不要强忍着,哭出来。”
“哇!”的一声,我终于大哭出声,拳头捏紧,身体突然失去控制往后跌去,但没有预期的疼痛,我知道是他,他在我身后。
于是,我哭得愈加肆无忌惮,我抓着他的手臂,拼命摇头,“为什么!我一点都不知道!你们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为什么!”我赖在地上拼命地踢着腿,身体里的痛却怎么也释放不完。
“冰冰……”他贴着我的额头安慰我。
我一时无话,只记得流眼泪。
我爸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上来了,他拿了纸巾给我擦眼泪,我泪眼婆娑地望着他,不知为何哭得更凶了。
“冰冰,你来……”迷蒙中,我看到爷爷在向我招手。
苏幕将我半抱起来带着我过去,一步一沉重,就是如此。
姑妈和护工扶爷爷侧卧,他凹陷的眼窝,枯槁的皮肤,透着黑气的脸……仔仔细细地在我眼前,我却不敢碰。
我甚至恐惧地缩在苏幕的怀里,任凭爷爷费力地向我伸手过来,我也丝毫不为所动。
我知道姑妈也在喊我,他也在喊我,但这身体就不是我的,它根本不听我的。
我一下一下抽噎着,姑妈终于从爷爷手里将东西接过,苏幕将一个小本子一样的东西递给我,跟我解释道:“是爷爷在舅舅公司的股份让渡书。”我咬着嘴唇看着,苏幕将本子塞到我手心里握住。
“好……这样我就放心了……冰冰你要好好学习……将来……”爷爷翻眼望着天花板,嘴巴张得很大,话却说得费力,姑妈替他擦掉眼角的泪水。
护工又给他接上呼吸机。
吸了一会儿氧气,爷爷自己把面罩取下招呼爸爸过去,“把东西都备好吧。”我知道这是准备后事的意思,心里悲凉到极点,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我爸听完这话,一个大老爷们竟然眼睛也红了。
“爸,我待会就和玉珍去准备。”
爷爷听完,放心地点了点头。
一上午,我就一直坐在床边,爷爷吸了会儿氧气倒是好了很多,将面罩也拿掉了,姑妈时不时给他按摩帮助祛痰。
我什么话也没有,也没有去碰他,就这样冷静地坐着直到苏幕叫我吃饭,我随便吃了点东西就上楼了,正好路过陈安妮的房间,我这才想到刚才她和廖女士都不在,姑妈也唠叨了两句,简而言之,就是廖女士觉得爷爷得了癌症不好让陈安妮少接触,可爷爷还是想看看陈安妮的,他想看看每一个人,即便是和他有心结矛盾的廖玉珍。
陈安妮正在屋子里上网,我听到有人在说话,是廖女士。
“你爷爷偏心,什么好的都留给她,安妮啊,这事情对你不公平——”
却听到“啪”的一声,“妈!你能不能不要烦了!什么都给她我都无所谓!”
“你这孩子怎么这样啊,妈这是为你着想,为你争取,你这么傻,将来要是妈不在,还不得什么都跑到陈之冰那丫头的手里……”
“妈——妈——我知道嘛,全天下就你对我最好了,不要生气哈,容易长皱纹……”
“得了!这事我不会退步,等你爷爷走了,我和陈明义要说说这事。”
我进到爷爷的卧室,姑妈正给他喂饭,见我来了忙笑着说:“冰冰啊,你回来了爷爷饭都多吃了半碗。”
我点点头,却还是不知道要说什么。
姑妈喂完饭就下楼了,屋子里只剩我和爷爷。
我坐在他身边,他吸着氧什么话也没有,我们就这么坐着。
过了好一会儿,大家陆陆续续进来,卧室里坐满了人,我却再也感受不到往日的温情,只觉得浑身寒颤,恍若置身冰窖。
苏幕坐在我身后,大手来回按着我的手臂,若在平时,我会能量满满吧,但今天不行,什么都不行。
眼泪好像流干了,我眨了眨眼睛,很涩很干。
爷爷说要吃龙眼,大家都看着我,我走到桌子上拿了几颗龙眼剥给爷爷吃,他吃了两颗就说吃不下了,然后我又坐回去,到了晚上,我吃过饭去看爷爷,苏幕送我回学校。
下了车,我静默地往宿舍走。
苏幕也什么都没有说。
*点的夜色,星光黯淡,夜空是深沉的黑蓝色,道路两旁都是黑黢黢的树木,若干栋宿舍楼竖立在其中还闪着橘色的灯火,走一步,掠过稀疏的树影,灯光愈加明亮。
蓦地,我停下脚步回过头,寂静的长道,偶有三三两两的学生结伴而行,但在那一头,他在。
路灯的光并不明亮,但他穿的白衬衫,我看得很清楚。
他朝我摆了摆手示意我上楼,我的眼泪终于复苏,一颗颗偌大的泪珠从脸颊跌落,我转身跑进宿舍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