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雨总是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灰暗的天洒下濛濛水雾,浸湿了墙上斑驳的广告纸,模糊了老房子屋顶的线条。墙根的缝隙里钻出了细软的草,石板路上爬了新的苔藓,几处凹进去的地方积了雨水,车轮碾过时,飞溅起片片水花。
巷子里没几个人影,黄包车夫披了蓑衣在雨幕中穿梭。雨水顺着屋檐淌下,滴答滴答……
这雨,润得人心里也湿漉漉、软酥酥的……
铺子里冷冷清清,下雨天也没什么客人来做衣服,叶子衿捧了那本诗集坐在门边的小凳子上看。
小月闲的无聊也凑过来看。
“子衿,这上面写的什么呢?”小月好奇问道。
叶子衿正翻看到那首,笑道:“这是写下雨的诗。”
小月摇了摇头,纳闷道:“下雨天有什么好写的,出门还要淋湿衣服鞋子哩,我还是更喜欢出太阳。”
叶子衿只低头笑了笑,也不解释。小月没上过学堂,自然不认识几个字,和她谈诗她肯定没兴趣。抬眸望了一门外,雨丝翩飞,缱绻缠绵,叶子衿忍不住想起了赵锦年。
他最近还好吗……
可是叶子衿找不到再去赵家的理由,况且上次的事现在还令她有些后怕。
飘进来的细雨将书页浸得几分潮湿,叶子衿往后挪了挪,读到那句“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时,心中不禁叹息……
一辆汽车缓缓驶入老街,最终在裁缝铺前停了下来。
一个小丫鬟和司机从车里下来,分别撑起两把油纸伞打开后座两侧的车门。
只见从车上走下来两个女子,一个是赵芝湄,另一个……叶子衿不认识,但那女子似乎与赵芝湄很熟识。
“子衿,我给你带了个贵客来!”赵芝湄今天穿了件玉色湖绉高领圈时新短袄,下面是一条豆绿色半西式的百褶裙,两颊粉扑扑,一蹦一跳到了叶子衿身边。
“这位是……”叶子衿见和芝湄来的女子眸波温柔似水,一袭淡雅的月白墨梅图案旗袍,花纽是大红色的喜上眉梢,与绲边的颜色正好呼应。
赵芝湄介绍道:“这是我未来的嫂子,她叫林蕴婉,是书香世家的大小姐,与我二哥青梅竹马,看他们还真是天生一对哦……”
空气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了,叶子衿听不到任何声音,眼睛茫然地看着漫天细雨……
青梅竹马……天生一对……二少爷!
“叶小姐你好,听芝湄说你绣工很好,所以今天特意过来麻烦你给我绣一个大红喜字的盖头。”林蕴婉声音温和,一看就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
叶子衿的心仿佛瞬间被挖空一块,她强忍着痛,挤出一丝微笑道:“林小姐要成亲了么?恭喜……”
林蕴婉腼腆一笑,微微点头道:“是呀,下个月就要成亲了,锦年喜欢中式的婚礼,想看我穿上凤冠霞帔,但我现在还缺一个盖头。”
有什么东西在心里彻底碎了,这种痛就像刚萌发的嫩芽被硬生生连根拔出。叶子衿手脚越发冰凉,嘴唇微微颤抖。
“子衿,你怎么了?看你脸色不太好。”赵芝湄关切地问。
叶子衿回过神来,压抑着决堤的痛楚,轻声道:“我没事……估计是刚才坐在门边太久,受了点寒……”
“哦,那你多穿点。”赵芝湄握了握叶子衿的手,“呀,你手怎么这么凉,快站进去点儿。”赵芝湄牵着叶子衿走到货架旁。
林蕴婉看了看货架上琳琅满目的布料绸缎,对小月指了指一匹大红色的,微笑道:“我就选这匹吧。”
小月将那匹大红色的丝绸抽出,道:“这颜色最适合做嫁衣了,红艳艳的,看着就喜庆。”
小月的话像无数的小针刺入她的心里,他要成亲了……他真的要成亲了……
“叶小姐,你不用绣太复杂的花式,有个喜字就行,锦年不喜欢太花哨了。”林蕴婉细心嘱咐道。
“嗯,好的……”叶子衿听她一口一个锦年锦年地叫,心口疼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想必他们真的很恩爱吧……
一个想看到心上人穿上凤冠霞帔嫁给自己,一个为了一个喜字盖头冒雨前来找她……
叶子衿闭了闭眼,她不敢想象他们成亲时的情景。几盏红烛前,赵锦年掀起那方大红的盖头,将林蕴婉拥入怀中……而那方盖头,还是她亲手绣上的喜字……
很久没有这种心痛的感觉了,除了周姨娘去世时和小嵘被拐后,七年的辛苦日子里,叶子衿都快麻木得忘记了什么叫作痛。可是现在这种痛来得好突然!她一点准备也没有,心仿佛被锋利的剪刀划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他真的就要成亲了……他的新娘出身高贵,温婉如玉,蕙质兰心……
临走时,赵芝湄又提到了她一直惦记着的那方蔷薇花手绢。叶子衿答应会和盖头一起绣好了给她。
车开走了,巷子里又恢复了清静,门外雨声淅淅沥沥。
木然地望着那块大红绸布,叶子衿眼中最后一丝光亮也黯淡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