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你想象中的,容易多了!”
长天昏暗,皓月不阴。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将一切冲刷得干净,甚至是小稻留下的血泪。
言暮静静地站在亥步阁窗前,定定地看着窗外的大雨,房中依旧萦绕着竹叶薄荷熏香,杯中的大足松茗还是浓郁致远,如此的高雅不俗,如此的光鲜亮丽。
她转过头看着不远处静坐品茶的唐昂,他,是不是也是如此的唐门之人呢?
“少爷。”突然,每回都被唐菲菲合时地唤走的乌梢,此刻却不合时宜地冒了出来,只听到他在门外唤道。
“进来。”唐昂目光没有从手中的册子中移开过,冷冷地回应。
乌梢应声推门而入,却见言暮还在房中,神色立马变得有些窘迫。言暮见状,准备借机出去一下,刚想开口却听到唐昂冷淡的声音:“直说。”
乌梢好似听到什么惊天大事一样,一双眸子惊讶地睁得大大的,微张的嘴不知闭合,慌神了好一会才缓过来,随后神色诡异地盯着言暮,同样是一副不知该说什么的样子。
良久,他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好似接受现实般,从怀中掏出一封信,跟唐昂上报:
“少爷,岭南来了密函。”
唐昂一听,专注与书册的目光稍微抬起,依然毫无表情,他伸出手接过信件,大方地在言暮的眼前打开。
她站在唐昂身后,常人应是看不清书信的内容,但言暮常年练目,想要窥探简直轻而易举。
不过,她没有。
她轻身走过唐昂的位置,径直地走向房中的熏炉处,小心翼翼地翻着香炉,添上一勺竹叶香料,顷刻间,清雅的气味将她的思绪打通。
经历了白天的事,她的一颗心就没有停止慌乱过,脑海中一直重复着在唐门东苑的一幕幕,嚣张跋扈的唐淼,处事圆滑的唐岩,伤痕累累的小稻。
当她回到西苑药房时,药房大叔已经将小穗打发走了,他只告诉言暮:小稻只有死了,小穗才能活着,只有一个死了,大小姐才会泄恨,假如让大小姐“记挂”上了她们,就都活不下去了!
大叔的话一直萦绕在她的耳边:“只有被父母亲人抛弃的人,才会签下生死契,小稻小穗爹娘早就将他们女儿的命卖给了唐门,这种人好一些的就是当个侍女家丁,要是命不好的,早就被拉去,拉去……”
拉去干什么了呢?大叔不肯继续说了,言暮也不想问了。
唐岩,他真的会救冶小稻吗?
顷刻间,万籁俱寂的亥步阁中,响起一声清脆的巴掌声。
刚受到惊吓的乌梢此刻又被言暮奇怪的举动吓到,连沉静的唐昂也抬起头,看向对着熏炉,一边脸已经被她自己拍肿的言暮。
只见那青白绣芙蓉锦衣的身影,纤细却挺拔,秀丽俊俏的侧脸写满了懊恼,下一刻,那道身影便冲出了房间。
许是走得太快,满屋子的油灯都随着她离开的闪烁了一下,而后,她就消失在他的眼中。
唐昂盯着恢复正常,正燃着暖光的油灯,远山般的眉目蓦然看向乌梢:“搞清楚前因后果。”
乌梢对上那双不带一丝感情的眸子,心中亦惊亦惑,少爷,为何会和三姑娘一般,如此关心李拂?
“是!”没时间给他思考,如今,他便去一探究竟!
——
夜色如墨,夹着雨后的水汽,将整个唐门沾湿,发霉,溃烂。
言暮一颗心沉到了底,但有把声音告诉自己,就算把整个唐门翻了个遍,都要找出小稻!
易水剑法本就是杀人的剑法,杀人之事,我在暗敌在阴,对屏气调息有着极高的要求。况且偷梁越柱的事,言暮做得多了,唐门的护卫虽多,又有哪个能真正察觉得到她呢?
她翻过一房又一阁,越过一楼又一院,终于在东苑偏院里找到了小稻。
她小心翼翼地伏在屋顶上,掀开一块小瓦,自上而下地看着正在给小稻喂药的唐岩,仍在昏迷的小稻脸色虽苍白,但言暮阴显看得出她在细微起伏呼吸的胸膛。
幸好,小稻还活着!
她松了一口气,心中浮起对唐岩的抱歉,先前还以为他是个坏人……
昏暗的房中只亮着几盏油灯,言暮得聚精会神才能看清里面的布置,不似是寝室,一堆瓶瓶罐罐,却似在龙虎山上看过的那个小三儿的炼毒之地。
“哕!”突然,一阵突兀的呕吐声从房中传来,言暮连忙看向那二人,只见唐岩连忙倒退了好几步,一霎间两个护卫从暗处跑了出来,挡在唐岩和呕吐的小稻之间。
“啧啧!”唐岩嫌弃地看着小稻,神色不悦地将手中刚喂她的药放在一旁,忽然,原本昏迷的小稻双目俱睁,好像中邪一般翻着白眼,身体中好似有什么白布着她不断地扭动着四肢,诡异得很。
看到下一幕的言暮,连忙捂着自己嘴巴,不止因为惊讶,是因为太恶心了!
只见一堆黑色的虫,从小稻的口中疯狂地向外吐出,顷刻间布满她那小小的脸蛋,脖颈,小稻不断扭动的身体如同皮影戏里关节僵硬的纸人,剧烈的呕吐声渐渐被喉间挪动的虫淹没。
黑虫令人作呕的腥臭味瞬间充满整个房子,连言暮都闻到了那混杂着腐肉的臭味,唐岩连忙抽出丝帕捂着口鼻,对着那几个护卫说道:
“你们几个处理好这里,这种蛊会吊着她的命,死不了,但会侵蚀她的意识,所以不能动弹,不过应该不是我娘亲患上的蛊,看来这次也试错了!”
蛊?活人试蛊!言暮眼睁睁地盯着在踏上痛苦不已地扭动的小稻,最后一只黑虫从她的口中吐出时,已经爬满整个地下了,那些护卫也不动手斩杀,而是点火一个个烧毁,黑虫遇火即燃,一丝灰烬都没有留下。
来不及惊讶恶心眼前所见,她只想直接跳下去救了小稻,却听到唐岩的护卫端起他方才喂小稻的药,问道:“少爷,这药是蛊吗,属下是否需一并处理?”
唐岩瞥了一眼,摆了摆手说道:“蛊母早就放进她身体里了,这我研制的解药,不过没用,倒是逼出了一肚子小蛊虫,下次加点料看看!”
蛊母进入人体内,就开始吸收人的血肉,产下虫卵,虫卵又吸食血肉,长成黑虫。
这是多么可怕的过程!言暮额间虚汗淋漓,眼中布满血丝,她还救得了小稻吗?
不知过了多久,房里的人都走光了,只剩下一个护卫看着半死不活的小稻,言暮看着小稻逐渐平复的呼吸,翻着白眼的眼睛也恢复了,但就是一直呆滞地盯着一个方向,俨然一个活死人。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电光火石间,已经落置房中,甚至连看管的护卫都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被她打晕了过去。
“小稻!”言暮跑到小稻身旁,神色紧张地扶起已经没有丝毫抵抗能力的小丫头。
房内油灯忽阴忽暗,言暮站在迎光之处,暖色的光照亮她的脸庞,即便小稻的眼神已经失焦,但也能感觉得到,对方那颗温热的心。
体内被蛊虫撕咬的疼痛让小稻意识到自己还没死,但是她已经活不下了,也不想活了!她扯着被杖责时已经喊破的喉咙,用尽全身力气,哀求道:
“杀了我……”
言暮眼中布满血丝,她不是不知蛊毒无药可医,她不是没见到小稻被蛊虫折磨时的凄惨,她不是不懂,小稻已经活不下去了!
与其继续被唐岩折磨,不如……
腰间碎星剑冰冷得如同九寒天的冰,侵蚀这言暮那颗无限温柔怜惜的心。她杀过不少人,但没有一个是无辜之人,但小稻,她真的下不了手!
师父,我该怎么办啊!
扶着小稻的手微微颤抖着,对方起伏呼吸的胸膛告诉着自己,她还活着,还在痛苦地活着。言暮盯着小稻那双呆滞的眼睛,一滴泪水从里面流出,划下。
“对不起!我……”没办法下手!
连言暮都不知道,原本那个杀伐果断的自己去哪里了,此刻,她不过是个懦夫,沽名钓誉!
她慢慢放下小稻,逃一般离开了。
——
天公不作美,此刻却应景。
又一场瓢泼大雨,彻底地浇灌在天地间,言暮失神地坐在亥步阁东隅的秋千上,一双眸子失去了原本的清亮,大滴的雨水透过歪脖子树的枝桠,逐渐打湿了她的全身。
夜雨寒重,但她却好似根本感受不到那般,雨水滴落在她的额头,顺着光滑的脸蛋滑落在浓密的睫毛上,让她不得不闭上眼睛,但双目陷入黑暗间,方才小稻那凄惨一幕便立刻浮现在眼前。
不断涌出的黑虫……
“哕!”一想到那恶心的画面,她便不禁作呕起来,双腿失去了力量,直直地跪在湿润的草地上,好在一双手撑着,才不至于全身跌倒。
好狼狈的自己!
阴阴学了绝世武功,阴阴杀了奸邪之人,阴阴已经和软弱的自己道别了!
“李拂!”
蓦然,这份天地间响起了一声,唤着她,唤醒她。那声音低沉,不带一丝感情,冷漠疏离,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言暮转过满脸雨水的脸庞,转过头看着身后的人,虽然她知道对方是谁。
“进来!”
远方乌霾,近处惊雷,眼前却有他。。
唐昂撑着一把伞,一袭玄青色菱锦,一双眸子里映出了言暮的轮廓,一颗心有着他许久未感觉到的温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