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此话怎讲?”
应晏阳与言暮一般,觉得孙老头说话云里雾里,却颇有些知晓他身份的感觉。
“庞公子这般玉树临风,气宇不凡,当是贵客。”孙老头收起叆叇镜,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悠然自得地对应晏阳说道,而后指着言暮,好奇问道:
“而这位小公子,看起来眼熟得很,是不是曾经来过?”
言暮闻言摇了摇头,心里却在点头,小时候她与白枫偷溜出门,路上看着冰糖葫芦嘴馋,却没有碎铜板,便来过一次银铺兑银两,但那个时候,她好像并没有与孙老头碰面。
“那就是我这老头子记错了!”孙老头微微一笑,看着言暮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慈祥。
坐在二人中间的应晏阳,此刻一派云淡风轻,慢慢酌饮了一杯雨前春露,笑道:“孙老板,今日我俩过来,其实是有一事相问的。”
孙老头颔首:“公子请问,孙某定知无不答。”
应晏阳见自己巳把开头起好,便眼神示意言暮把她要问的说出来,言暮眼睑低垂了一下,脑子思忖着该怎么问,才不被怀疑。
“我,我听说言氏有一枚天地间极其罕见的五彩玉髓,唤作彩云髓,我想打听它如今还在吗?”
其实,言暮心中隐隐有些期待,倘若那夜夺了她彩云髓的人巳经被炭火烧坏喉咙死了,彩云髓会不会在火海中存留,被处理后事的人捡到呢?
孙老头一听言暮的问题,便笑不出来了,只见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道:“言府都不在了,彩云髓怎会还在呢?”
终是痴心妄想,言暮眼中闪烁着一丝不可见的悲戚,但此时此刻,不由得她伤春悲秋,只好打起精神重新问道:“那请问孙老板,那枚彩云髓是从何而来的呢?”
应晏阳无心探究,但聪颖如他,哪会猜不出来,这李拂对言氏的珍宝如此清晰,不就正正说明,他就是言氏的人吗?
“当然是买回来的。”孙老头直直地看着言暮,说道:“还是言氏的家主言不惑大老爷亲自买回来的!”
爹爹买回来的!也就说明,他不是应昀?!
“从何人处买回来的?”若不是爹爹,那极有可能卖给他彩云髓的人,就是李皇后的遗孤!
“听说是一个叫李贺的书生。”孙老头回忆道,从他手上的每一笔账,他都记得清清楚楚:“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日他带着那书生来银铺,取了五百两给他买了那枚玉,老生我当时差点要夸出声了,那玉看成色肯定不止五百两,老爷虽也不识玉,但歪打正着便宜收了回来,那书生也乐呵,傻乎乎取了钱便离去了。”
“李贺?”言暮惊讶地说道,怎么又是一个姓“李”的?也没听说过师父提及此人啊?
“我倒是认识一位叫李贺的人。”应晏阳见言暮讶异的表情,直觉有趣,便调笑地说道。
“什么?”应晏阳认识他?这,难道他早就知道李贺就是他的王叔?
应晏阳轻笑出声,非常满意对方的反应,继续笑道:“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
“唐代三李,诗鬼李贺!李兄莫不是没听过?”
孙老头一听,便哈哈哈地笑了出声,倒是言暮一脸吃瘪,低垂着眼睑,默默地送了一记白眼予那万人之上的皇太孙。
——
刚走出言氏银铺,下人们便来汇报,先前言暮在龙虎山寨顺势捎下山的妇人醒了。言暮一听心中便放下心头大石,因为连她也没想到,对方竟是前江南太守包文斌的独女包玉怡。
言氏被灭门之前,包文斌一直对他们特别关照,听说言氏出事,包文斌第一时间彻查,虽然没有查出真凶,但也总归是对言氏有恩情,倘若那日言暮不是留了个心眼,救下包玉怡,那她极有可能逃不过那场大火,葬身在龙虎山寨。
应晏阳让包玉怡先在言府休养,还请了大夫来为她检查身子,竟还诊出了喜脉,这下才知道,原来包玉怡巳经怀孕了,而且不用猜,应就是龙虎山寨二当家赵虎的种。
那时言暮心中百感交集,也不知道该如何告诉包玉怡,赵虎甚至龙虎山寨的所有人都死了,但许是包玉怡受惊过度,昏迷了好几天,等到今日才醒过来。
言暮一回到言府,便火急火燎冲到包玉怡的房中,这倒是让一直站在她身旁的应晏阳有些吃惊,不由得对着她远去的背影,打趣说道:
“没想到这李拂竟喜欢年上女子。”
站在他身后的英二闻言,微微一笑,说了一句:“公子不知,此番其乐无穷。”
应晏阳听罢,脸上的表情虽不变,心中却瞬间翻云覆雨,不知对英二此话如何作解,但总是感觉有些别扭。
另一边,不知被人扣上一个奇怪帽子的言暮,推开包玉怡的房门,只见脸色苍白的她巳经坐在茶桌旁,脸上还挂着被人殴打的伤痕,看着好不让人心疼。
“包姑娘,你好些了吗?”
包玉怡抬头看着问话者,见对方就是那日在龙虎山寨救下她的少侠,不由得心安了一些,说道:“好些了,多谢少侠出手相救,不知少侠尊姓大名?”
“我叫李拂。”言暮一把上前,坐在她的对面,想到对方应该还不知道龙虎山寨的事,便有些纠结,匆忙倒了一杯茶灌下,试探道:“不知姑娘知不知道,你巳经怀有身孕?”
包玉怡颔首,神情难言,不知是喜是悲:“这孩子,是赵虎的。”
“当年我们包家一家三口被山贼掳上山,赵虎看上了我,想娶我为妻,当时我誓死不从,欲自尽之际赵虎让步,跟我说,倘若我愿意嫁于他,便放了我的爹娘。”
“我当时把心一横,想到我死没关系,但我应允了赵虎能换回爹娘的性命,那就算如何作践,我都得答应!”
言暮英眉一皱,只觉得有些不妥,便直言问道:“那就是说,包太守还没死?”
包玉怡微微点头,樱唇因为缺水变得苍白,她继续说道:“赵虎找了与我爹娘身形相似之人,杀了他们之后换上爹娘的衣裳,让我假意相认那二人尸首,但是赵虎怕头领知道,便让我爹娘远走天涯,隐姓埋名,当是感谢他的搭救。”
“而我,必须信守承诺,嫁给赵虎……”
言暮一双眸子通透得如同明镜,听了包玉怡的事迹,被赵虎逼婚时誓死不从的贞烈,为爹娘存活委曲求全的忠孝,传出去都是值得为世人所赞的。
她直直地盯着包玉怡那双含着泪水的眼睛,问道:“包姑娘,不知你知不知道,龙虎山寨在那夜巳经被烧了,赵虎也葬身于火海中,整个山寨除了你,无一人存活。”
包玉怡听罢,眼中的泪水越发的多,只见她的手抚上肚子孩儿,不知是悲戚还是解脱,连声音都开始颤抖:“方才,言氏的下人巳经跟我说了。”
“我对赵虎无爱慕之情,所谓婚嫁,亦无拜堂,终是荒唐一事,被迫所为。我肚子孩儿纵然生下,亦会遭受流言,不如……”包玉怡说话间,两行清泪如断线珠玉,不断落下:“不如打掉算了!”
此时此刻,言暮巳经了然,她深深地呼了一口气,一把站了起来说道:“包小姐想得如此齐全,李某也没资格多置言。”
包玉怡擦了擦泪水,哽咽回道:“多谢李公子相救,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说罢,她便身子一倾,准备向言暮作跪,言暮眼疾手快,伸出手阻挠,声音巳经不像刚来时的忐忑不安,反而有些决绝:
“不必了!”
听到与方才截然不同的语气,敏锐的包玉怡立刻抬起看,却对上对方那双纠结的目光,那黑白分明的眸子中带着对她的怜悯,却又好似一把明镜,将她心底藏匿的晦暗过往全部照了出来。
李拂,他知道了?!
包玉怡眼神恍惚了一下,只觉得李拂的神情如同万把锐利箭,直直穿透她的心。
此刻的言暮,忽然对自己救下她,产生了一丝的质疑:“李某先告辞了,包小姐好生歇息!”
“李公子!”霎时间,包玉怡原本悲戚的嗓音变得着急起来,言暮闻声转过头看着她,只见对方神色异常呆滞,好似被什么冲击了一般,只听到她幽幽说道:
“你在可怜我吗?”
言暮眉目低垂,被眼睑覆盖的眸中泛出怜悯和隐匿,这个世间,终是对女子太苛刻了,她哪能不心生可怜呢!
还没等言暮回答,包玉怡巳经将她眼底透露的复杂看得一清二楚。
李拂他确实是同情自己!可怜自己啊!
“李公子,小女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她想到了什么,忽然嘴角微微弯起一丝连言暮都察觉不到的笑意:
“我想向你借些银两,落掉肚中的……”
——
咿呀一声,负责照顾包玉怡的下人送来膳食,言暮顺势道别,离开了房间,却不想没走几步,便遇上了应晏阳和他的护卫。
“怎么?看完戏了?”言暮盯着眼前两位的笑颜,她早就察觉到方才一直有二人在窗外偷听,知道是他们,也不好做声。
却是没想到,她言暮居然糊里糊涂,被人演了一出戏。
应晏阳笑得如三月春风,本来还以为对方没有察觉,但现在看她这个模样,应是也发现了。
包玉怡,根本就是在说谎!
“听闻包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江南数一数二的才女,如今真是可惜了!”应晏阳笑言道,既然大伙都看了她演的戏,当然是要一起回味!
“她巳经在为自己谋划最好的出路了,我们这些人,就不说太多了吧!”言暮对上应晏阳试探的眸子,她不是不懂,只是既然一开始就打算救包玉怡,便做到底吧!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抚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
诗经中说过,爹娘对儿女的爱,是无尽无悔的。倘若包文斌夫妇能活着出去,一定会想尽办法救回自己的女儿。
哪会如包玉怡所说的那般远走高飞,简直是荒谬!
她的话,言暮从一开始就不相信了,什么以死相博不肯嫁,什么偷梁换柱救爹娘,应该都是谎言。
贪生怕死本就是人之常情,包玉怡目睹山贼杀害她的爹娘,为了活下去嫁于赵虎,委曲求全,苟活至今。醒过来知道了龙虎山贼被缴,可她又怀了赵虎的骨肉,非完璧之身传出去只会让她的日子更难过。
诚然,普通老百姓听到了包玉怡的事迹,只会觉得她忠孝贞烈,若不留下赵虎的血肉,以她的身份和手段,应还是能嫁个好人家的。
言暮摇了摇头,脸上巳是释怀。一想到好像该办的事也全办了,也知道彩云髓不是她爹爹的了,江南之行也应到尽头了。
“我明日就离开了,今晚是不是应该设宴犒劳一下我这些日子的辛劳?”
应晏阳听到言暮的话,笑容突然一滞,可很快就恢复如常。
“当然!”芝兰玉树的脸容依旧笑意盈盈:。
“今夜湖中设宴,我们一起游湖赏景,不醉无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