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大山的小徒弟出了姜家大院,才转过街口,忽见两个戴着鸭舌帽的汉子鬼鬼祟祟远远跟在后面,心知不妙。
刚才擦身而过,小徒弟对他们有点印象,自己才出门,他们就跟上来,说明三喜所言不谬。小徒弟也是个绝顶聪明的人,知有异情,岂肯显露痕迹。
小徒弟装着肚子饿,掏出几个铜板手上握着,象馋嘴的猫,逢店必进,出来时总是叼着一口吃的。
刘三和冯四有点傻眼,不会跟踪一个馋嘴的吧?
刘三和冯四欲待小徒弟出城之时逮住,现在小徒弟带他们兜圈子,倒一时无从下手。
小徒弟见两个汉子跟得紧,暗暗着急。看样子出不了城,不出城,信如何送出?
小徒弟记起六当家和十当家在城里搜集情报,他手下还有几个兄弟,说不定能碰上。如果给个暗示,他们代为传信,那么任务就可以完成。
是啊,何不在城里多转几个圈子,待机而动。
小徒弟精神一振,摇头晃脑地哼着黄梅腔,优哉游哉地转悠。
刘三和冯四气得干瞪眼。如今对方什么都没显露,不能贸然出手,否则一无所获。
小徒弟又转了一条街道,忽见前面街口的拐角处有一个半大小子,穿得破破烂烂,象乞丐,靠在墙上伸懒腰。那个身形小徒弟却认识,正是十当家侯小喜。
小徒弟心里一喜,就近转进一家百货店,买了两个大饼,一边啃一边向侯小喜接近。脚步沉沉的响。
侯小喜正为两天没见高继成的面着急,忽听脚步声有异,抬起头,看到小厮打扮的小徒弟,一眼认出来。侯小喜很机灵,小徒弟这个样子,他也知道必有情况,溜眼一看,刘三和冯四鬼鬼祟祟的动作收入眼底。
见小徒弟向他示眼色,侯小喜领悟过来,猛地起身跑上前,抢过小徒弟手上的大饼,就往嘴里塞,东倒西歪的跑,故意让小徒弟逮住他。
小徒弟揪着侯小喜的衣领,不轻不重踢了一脚,口里高骂一句,立即轻声道:“快回去报信,有情况。“
刘三冯四离得不是很远,小徒弟只能说出这几个字,然后松开侯小喜,挥起拳头。侯小喜趁势逃脱,跑出几米后回头叫道:“来呀来呀,你来打我!“
小徒弟呸了一口,把没吃完的大饼狠狠砸过去。侯小喜扮个鬼脸哈哈大笑,转身一溜烟跑得不见人影。
凭十当家的精明,这信算是捎出去了。
小徒弟松了口气,溜见刘三冯四逼了上来,装着不识,嘴里嘟嘟囔囔:“妈的,活见鬼,出来找点吃的,倒碰上不要脸的。”
这话指桑骂槐,刘三冯四听起来有点刺耳。刘三终于忍不住,睨了小徒弟一眼喝道:“你骂谁不要脸?”
小徒弟指着侯小喜跑开的方向,笑道:“你们一直跟着我,应该看到那个臭不要脸的叫花子吧?当然是他。”
这句话又戳上了刘三的痛处。原来没跟刘其山前,他也做了一段时间的叫花子,却是个烂仔之徒。刘三按捺不住怒气,伸手一掌掴上小徒弟的脸,
小徒弟自被二人跟踪,便知凶多吉少,早豁出去了。现在任务完成,又没什么把柄在他们手上,何况他们也没表露身份,小徒弟当然不怕。
小徒弟想,这个时候与这两条狗生纠纷,大不了被抓起来关押,自己现在出不了城,也不好再进姜府,趁此机会躲上一躲,也许对戏班有利。
忖量已定,小徒弟勃然作色。他跟何大山练了几年功,身手不错,起狠来,也是一只小老虎。
小徒弟挨了一掌,哇哇大叫:“妈的,你欺老子是没脾气的猫?”
小徒弟音落手起,狠狠一掌掴在刘三脸上。小徒弟只用了几成力,却把刘三扇得一个大转身,差点跌倒在地。
冯四见势不妙,大喊:“反了反了,敢动手打我们的人!”
小徒弟看到刘三转过面,脸上肿了半边,口角流血,哼哼冷笑:“我们行走江湖,如果怕你们这些烂仔,还不要混了!”
冯四正要出拳,忽见刘三惨状,吓得缩了手。刘三急怒攻心,伸手怀里,掏出一把枪来,黑洞洞的枪口顶上小徒弟的脑门。
小徒弟佯装吃惊,忙拱手道:“原来是二位兵爷,得罪了。”
刘三亮出枪,已表明他的身份。小徒弟脑子转得快,立即服软。
刘三吐了一口血水,踢了小徒弟一脚,对冯四说:“老弟,把他绑了,押回去!”
这正是小徒弟要的结果。
小徒弟装出一副苦相:“二位兵爷,不知者不罪,不打不相识,你们高抬贵手,小的赔钱不行吗?”
满口江湖话。冯四有点失望,冷笑一声:“你能赔多少钱?”
刘三早不耐烦,哪有闲心与小徒弟磨牙,一把推开冯四,瞪眼骂道:“你现在就是推着石磙一样大的金元宝,老子也不要!”
刘三一心想带小徒弟到皇协军团部,好好收拾他,一来表功,二来报一箭之仇。
冯四见刘三坚持,只得掏出绳子,把小徒弟五花大绑起来。
两人押着小徒弟,回到团部。罗佑福不在,只有刘其山坐在椅子上。
“团座,抓到一个奸细!”
刘其山蹭地站起来,绕着小徒弟转了一圈,小厮打扮,没错,正是戏班的人。
“有功,二位贤弟功劳大大的有。我这就报告皇军。”
刘三得意地扫了冯四一眼,揉着腮帮,大刺刺地坐在椅子上。
刘其山赶紧拨通鬼子司令部的电话。放下电话,刘其山哈哈大笑。
“把他吊起来,一会太君亲自审问!“
刘三应了一声,跃身而起,找来一根长绳,接上绑着小徒弟的绳头,眼睛屋顶一扫。
这大厅木架结构,三米高处横了几根大梁。刘三把绳子抛上木梁,带住绳头,只一拉,小徒弟便脚尖点地,双手后掀,顿时疼得满头的汗。小徒弟一声不吭。
一会儿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卷进来。山口一夫带着三木和中村永志进了门。
山口一夫看这阵式,口角噙笑,拄着指挥刀站在小徒弟面前,唔了一声。
“你的大王山的干活?“
小徒弟苦着脸:“太君,我的戏班的干活。“
山口一夫摆摆手:“不,你的游击队的干活。“
小徒弟还是咬着不松口:“我的戏班的跑场的干活。“
山口一夫盯着刘其山:“为什么的抓他?“
山口一夫的口气似有责怪,刘其山吓了一跳,忙指着刘三冯四:“他们抓人的干活。”
山口一夫唔了一声:“为什么的抓他?”
刘三点头哈腰的笑:“太君,他的半途出来买东西吃。”
山口一夫差点气歪了鼻子。就这个理由抓他?什么把柄都没有,岂不打草惊蛇?
山口一夫眼里喷火,恨不得一刀劈了刘三。
山口一夫瞬时显出的凶光,吓得刘三魂飞天外,结结巴巴的说:“太君,这人肯定是山匪的干活,功夫大得很。”
“什么的功夫?”
刘三指着肿起的脸,“太君,我打他一掌,他脸上什么都没有,他打我一掌,牙齿都松动了。”
山口一夫瞪着眼,看看刘三,又看看小徒弟,忽然哈哈大笑,瞅着小徒弟问:“你的功夫的有?”
小徒弟点点头:“我功夫大大的好。”
这个回答倒让屋里的人始料不及。通常被抓来的人都示弱,这个汉子却逞强。
“放下来的有!”山口一夫挥挥手。
刘三一愣,忙说:“太君不能放,这家伙功夫大大的厉害。”
山口一夫板着脸,拉出长长的鼻音。
刘其山急喝道:“刘三,还不听太君的指挥,快快放下!”
刘其山知道,鬼子最喜欢徒手搏击,现在这汉子势孤,就是真有功夫,也不是几个鬼子的对手。
果然三木和中村永志脸上都是幸灾乐祸的笑。
小徒弟被放下来,一下子失了重心,咕咚一声坐在地上。几个鬼子捧腹大笑。
山口一夫伸出小拇指,在小徒弟面前晃了晃,轻蔑地说:“你的功夫小小的有。”
小徒弟翻身爬起,大声道:“太君,我的功夫大大的有!”
山口一夫扫上三木和中村永志。中村永志解下指挥刀,慢腾腾走过来,横了小徒弟一眼:“哟西,让你尝尝大和民族的真功夫!”
中村永志想在山口一夫面前露上一手。
山口一夫退后几步,刘其山忙把自己的座椅让给他。
刘三非常开心。这小子想在皇军手下过招,不是找死!
中村永志走近小徒弟,傲慢地说:“你的,开始的有!”
中村永志自重身份,让小徒弟先出手。
小徒弟暗暗好笑,应了一声,猫起身子,把从戏班刚学的花拳绣腿演练一回,口里嗬嗬作声,舞拳踢腿。
中村永志一愣,山口一夫和三木哈哈大笑。这算哪门子功夫?
这正是小徒弟的聪明之处。小徒弟料知示弱必使鬼子疑心,不如逞一回好汉。反正押上一宝,能不能脱身,只有听天由命。
刘其山扫了刘三和冯四一眼,暗暗叹气,真是两个大草包!
小徒弟腾挪蹿跃,绕场一周,收势后,仍不见中村永志迎上,问道:“太君,你怎么不上?”
中村永志没好气,飞起一脚。这一脚如在别的场合,小徒弟轻松便能避过,此时却显得手忙脚乱,哎呀一声,急缩身,那一脚正踢上腿弯,小徒弟咕呼一声跌坐在地。
山口一夫和三木大笑。中村永志哼了一声,拂袖回到座位上。
小徒弟眼珠一转,爬起来趋前几步,单膝跪地,抱拳大叫:“师傅在上,徒弟有礼!”
中村永志一脸鄙夷,正欲怒,山口一夫哟西一声。笑着招手。
“你的起来的回话,如果回得好,我请他做你师傅。”
中村永志有点讶然。
小徒弟忙跳起来,转到山口一夫面前,垂手恭立。
“太君请讲。”
山口一夫想这是个憨人,没脑子,正好套出戏班的内情。
“你的什么名字?”
“胡二。”小徒弟姓胡,却不叫胡二。
山口一夫点点头。这人没有脑子,没有大名也很正常,胡二应该是排行称呼。
“戏班有多少人?”
戏班本来只有十五人,还要加上白如馨。现在加上他们四兄弟,十九人。
“两个班主,三个小生,花旦加上丫环,还有跑堂打杂,一共十九人。”
小徒弟如数家珍,眼都不眨,非常流利,
山口一夫嗯嗯的点头。
“都在姜家大院?”
“回太君的话,都在。”
“姜伯钧和你们什么关系?”
小徒弟暗暗心惊,小鬼子越问越紧,还真得打起精神。
小徒弟竖起大拇指:“太君,姜伯钧大大的有钱人。我们班主私下里说,这种主顾,要想办法赖上他一年半载。”
这正是行走江湖人的心态,碰到肥羊,下手必重。山口一夫有些懵。
中村永志拧起眉头,什么乱七八糟的!三木却竖起耳朵。
山口一夫虽然失望,却微微点头,想姜伯钧真的对戏班毫不知情。
“戏班一直是这么多人?”
“一直是这么多。”
山口一夫勃然大怒,指挥刀猛地举起,架在小徒弟脖子上,不过刀未出鞘。
山口一夫咆哮道:“你的,撒谎的有,良心大大的坏,死了死了的有!“
小徒弟一脸委屈:“太君,我大大的实话!“
“八格!戏班从组建到现在,怎么可能都是这么多人?“
小徒弟恍然大悟:“太君,我也是三年前加入戏班的,但是自我加入戏班后,才增加一人,“
山口一夫忙盯着小徒弟:“什么人?男的女的?什么时候加入的?”
“去年春天,是个流浪汉,班主可怜他,收他打杂。”
山口一夫很有些失望。莫非黑狐真的不在戏班?要不然现在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不过山口一夫仍不死心:“你的,是不是记错的有?是不是有女人加入?”
小徒弟以为鬼子犯了花病,拚命摇头。白如馨那么漂亮,真的以本来面目示人,还能走出梅河城?
“没有哇,太君昨晚不是亲自看过吗?”
小徒弟这句话说得得体。其实昨晚小徒弟回了山寨,根本不知鬼子进没进姜府,只是三喜告诉过他。这时抛出这句话,山口一夫深信小徒弟就是戏班的一个跑堂。
山口一夫从小徒弟口里套不出话,有点无精打采,起身瞪了刘其山一眼,转身欲走。
刘其山面上一紧,山口一夫分明满腹怒气,赶紧低下头。小徒弟却追上一步。
“太君,刚才你的承诺?”
山口一夫瞅了中村永志一眼,回头阴阳怪气地说:“认不认你这个徒弟,我的说的不算。”
小徒弟看上中村永志,中村永志哼了一声:“什么时候你练好功夫,我的收你徒弟的有!”
小徒弟心里骂了一句:狗日的小鬼子,老子才是你师傅,改日看老子收拾你这个不长进的徒弟!
小徒弟脸上却现出无奈。几个鬼子哈哈大笑出门。
刘三恨得牙痒痒,对刘其山说:“团座,这小子我瞅着不象好人,不能便宜他!”
刘其山气急败坏,喝道:“都是你干的好事,害得我在太君面前抬不起头,以后少给我添麻烦。戏班的人,太君有吩咐,不能动!”
小徒弟冲刘三怪怪一笑,对刘其山说:“刘团长,如没别的事,我回戏班了。”
刘其山恼得抡圆臂膊。小徒弟一矮身,飞快地跑出门。
小徒弟却不知道,他这一番胡搅,倒是解了戏班的大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