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卿现在是无官职的庶民,五河县上下却都还管她叫“程大人”。
程大人一走就是大半个月,县外的流民最想她,老流民甚至主动约束后来的新流民,哪怕有时物资短缺,老流民还安慰新流民:
“等程大人回来就好了!”
“没错,程大人不会不管我们。”
“程大人说了,有病治病,饿肚子就发粮,到了五河县就饿不死了。”
至于程大人去了哪里,那还用说吗,肯定是淮南有些地方更需要程大人去主持大局呢!
程卿不在的时候,流民们对何婉熟悉起来了。
恰好有虹县那边过来的流民,认出了何婉是程大人的未婚妻,一传十,十传百,没两天所有人都知道了。
流民们敬重程卿,程卿不在,却把未婚妻留下帮助大家,他们也很敬重何婉。
等程卿回了五河县,一路上都有流民给程卿磕头。
程卿却没了演戏的心思。
何老员外病危了!
五河县外的流民越来越多,尽管程知绪在照着程卿的措施防疫治疫,染上时疫的人,依然十个里只能活下六七个。这个治愈比例已经非常高了,放任时疫不管的话,一场时疫下来真的是十室九空!
程知绪要筹备军需,要管流民,要防疫,真的很缺人手。
荣九本来想跑去前线的,都被程知绪抓了壮丁留在了五河县,何老员外上了年纪,看着城外的流民数量一天天增加,也知道程知绪的压力。
老爷子也想出一份力。
到底是年纪大了,抵抗力不高,何老员外帮了几天忙,尽管已经很小心了,还是染上了时疫。
大夫们全力救治,何老员外却病得一天比一天重,拖了几天,昨天就已进入弥留状态。
何婉是个要强的小娘子,敢抛头露面行商,敢组建商队帮五河县运送物资,遇到长巾贼都有几分镇定……唯一疼爱她、庇护她的至亲病危,何婉真的撑不住了。
程卿回五河县,流民们很激动,却无人敢耽误程卿的时间。
程大人未婚妻子和未婚妻子年迈的祖父,为了帮助大家已相继病倒。
大夫们都说何老员外撑不住了,程大人许是赶回来见老员外最后一面,此时谁耽误程大人,让程大人留下遗憾,那就是罪人了。
程卿策马狂奔进城,何婉见了她还强忍了泪:“你跟我去见见祖父吧,他拖着不肯闭眼,许是不放心你,见了你,心愿了结,让他老人家走得安心。”
如果可以救,何婉愿意散尽家财去挽救祖父的性命。
是真的救不了,老人家被病痛折磨得只剩一把骨头,何婉看着都于心不忍。
程卿点头。
两人都做好了防护措施,才去见何老员外。
老员外昨天就是弥留状态,人已经糊涂,连何婉站在面前都认不出,程卿喊了几声老爷子,何老员外倒是慢慢睁开了眼睛,努力想看清她。
“小、小郎。”
老爷子认出了程卿。
他一直流眼泪,不知想说什么,嘴里含含糊糊的连不成句。
程卿把所有人都赶走,包括给何老爷子治病的大夫,跪在床边:
“何爷爷,我还没出生时亲爷爷就去世了,并不知有祖父疼爱是什么感觉,回到南仪县认识了您,承蒙您青眼疼爱,处处维护,您与五叔爷一样,都被我当成了祖父看待,我知道您放心不下我,更放心不下婉娘……何爷爷,婉娘在我心中千好万好,您想把婉娘许配给我,我说自己有了心上人是骗您的,我不能娶婉娘,因为我也是女子。”
程卿也不管何老爷子和何婉听了是什么感觉了。
现在知道程卿性别秘密的只有四个人,她是柳氏的女儿,柳氏知道。
黎老头知道。
黎老头既然知道了,章先生不知道才奇怪呢。
还有个小磐,是耳力太好,不小心听到了这个秘密。
程卿主动开口告诉的,只有何老员外。
老人家眼看着不行了,程卿不想让何老员外带着遗憾走。
何老员外最放不下的就是何婉,怕自己过世后,何婉一个孤女被人欺负。
何婉因为太震惊,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话。
程卿却继续跪在何老员外床边起誓:“我是女子,所以不能娶婉娘,但我可以照顾婉娘。现在人人都知道婉娘是我未婚妻子,我会对婉娘负责,我们名义上当未婚夫妻,实则以姐妹相处,有我程卿一日安宁,我就护婉娘姐姐一日安宁,待他日婉娘姐姐找到了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我再与婉娘姐姐解除‘婚约’,她出嫁,我就是她的娘家人!”
“程小郎……不,程卿……”
何婉已经语无伦次。
何老员外也没料到有这样一出。
先前的种种不解和遗憾,在这一刻都释怀了。
更重要是程卿愿意告诉他和婉娘这样的秘密,老爷子对程卿的承诺升不起任何怀疑。
何老员外不流泪了,他青白的脸有了红润之光。
大概是回光返照,说话竟也利索了许多。
“别难过,老夫这一生、一生忙于经商赚钱,临死之前才悟出点道理,银子够用即可……你们都要好好的,富贵如云烟,你们相互扶持,要平安到老,要儿孙满堂。婉娘,别哭,爷爷去见你父母了。”
说完这段话,老爷子溘然长逝。
病痛折磨着他的身心,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得到了安宁。
“爷爷!”
何婉嚎啕大哭。
程卿亦泪流不止。
程卿第一次见何老员外是承平六年春天,程氏二房的门口,孤儿寡母扶灵回乡,她步步为营,小心算计,只想谋得一线生存之机。
素不相识的何老员外,站出人群,为程卿一家子孤儿寡母仗义执言。
在中秋文会上,何老员外买下程卿捐出的灯笼,为程卿造势。
程卿想要为姐姐们攒嫁妆,是何老员外明里暗里照应她,让她攒够本钱。
老员外喜欢她,看好她,信任她,想把最宝贝的孙女嫁给她……
程卿搀扶着哭到噎气的何婉。
“哭吧,把难受都哭出来,哭完了擦干眼泪,以后要像何爷爷说的那样,我们都好好的,平安到老。”
承平十年腊月,南仪富商何老员外在五河县病逝,孙女何婉伤心过度病到不能起身,程卿以孙女婿身份为何老员外简单操办了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