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庆云可不是能被轻易挤兑的人。
“三班院一位主官,两位副主官,六位职事,十八位吏员。我父亲一张嘴就能操控黑白?贺姑娘真是抬举了。”
“有罪无罪,不是靠别人说了什么,而是看自己做了什么。你若没做,谁也找不出你的错处;你若做了,那就是活该,没什么可狡辩的。”
贺箩还想再挑拨两句。
寿阳公主开口了:“吴国公空有爵位没有实职,自然不怕京察大考。你就不要在这里危言耸听了。”
她警告了贺箩一句,又对其他忧心忡忡的姑娘道:“你们都是女孩子,这些事情不该你们操心,别听风就是雨的。这段时间,大家安分守己不惹事,就是对你们父兄最好的协助了。”
这些女孩子到底都是官眷,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乡野村姑,稍加点拨,便都沉住了气。
寿阳公主又对蒙庆云道:“这里乌烟瘴气,咱们到外头走走。”
她抛下在座众多女郎,径直拉了蒙庆云的手,出了禅院。
“这个贺箩,素日只当她年纪小,家里娇惯,现今怎么越来越不像话,全无国公府千金的气度。”
寿阳公主皱着眉,对贺箩这两次的行径都很看不惯。
蒙庆云瞥她一眼,暗想你的脾气也不怎么样,还好意思说人家。
“公主。”
一个宫女快步迎上来,行礼后道:“公主,闵淑妃要回宫了。”
寿阳公主:“她要回便回,跟我来说什么。”
宫女道:“公主总归该去送一送的,不然闵淑妃又要在官家面前,说贵妃娘娘教子无方了。”
寿阳公主做了个烦躁的表情,对蒙庆云道:“瞧见了吧,是公主也要被人压一头。你自己逛逛吧,我先去应付那个女人。”
她便跟着那宫女去了,一堆宫女內侍从角落里快速涌出来,护在她四周。
蒙庆云身边只剩下浅草和紫荆。
紫荆道:“元娘,咱们第一次来大相国寺,逛一逛吧?”
蒙庆云也不愿回去面对贺箩、孙曼儿那帮人,便点了头,主仆三人开始闲逛起来。
大相国寺占地颇广,由南至北沿轴称布局,依次为天王殿、大雄殿、八角琉璃殿、藏经楼等,两边又有钟楼鼓楼各一座。
浅草道:“听说钟楼的钟是官家御赐,秋冬霜天叩击时,声音清越,响彻全城,人称‘相国霜钟’,乃是汴京八景之一。”
紫荆忙附和:“那咱们去看看吧。”
蒙庆云自无不可,三人便向寺中僧人问了路,往钟楼而去。
钟楼之前有一小片树林,松柏常青,又有众多灌木,数座假山点缀,中间一条蜿蜒小路,颇有曲径通幽之感。
穿过树林,便是两层高的钟楼。
此时钟楼内外空无一人,十分安静。
蒙庆云三人进了钟楼,先观摩了一阵大钟,只觉高大沉重,倒也没什么稀奇的。
紫荆指指上面,道:“去二楼看看。”
通往二楼的楼梯十分狭窄,仅能供一人攀登。
主仆三人排作一列,紫荆在最前面,依次是蒙庆云、浅草。
三人小心翼翼走在楼梯上。
突然有一个人从上面冲下来,于楼梯转弯处,跟紫荆正好面对面撞上。
“啊!”
紫荆吓得尖叫一声,往后一退,撞在蒙庆云身上,后面浅草一把扶住蒙庆云,主仆三人跌坐在楼梯上。
只见对方是个男人,身材颀长,穿着一身很寻常的青色圆领袍,脸上一圈浓密的络腮胡,眉毛极低,一双眼睛黑黢黢的。
他把紫荆等三人撞到了,也不吭一声,擦着她们就挤了过去。
蒙庆云抬头之际,正好与对方视线相接。
只觉对方目光尖锐刺眼。
这男人看到蒙庆云的脸时,眼中也是闪过一丝意外,然后迅速扭开头,咚咚咚踩着楼梯跑下去了。
紫荆生气道:“这人怎么如此无礼,撞了人也不道歉。”
浅草关心蒙庆云,问她是否有扭伤。
蒙庆云说没有。
主仆三人互相搀扶着起来,也没兴趣再上去了,这楼梯这么窄,回头再摔一跤可划不来。
便半道退了下来,出了钟楼。
一直到坐马车回家时,蒙庆云脑海中还浮现着楼梯上那个男人的形容,总觉得对方的眼神,有些诡异。
好像认识她的样子。
可是她怎么也想不起来,曾经见过这样的男人。
难道是失智前认识的人?
但问了浅草、紫荆,她们也都说没见过。
虽然心中古怪,却也不得不放下。
结果回到龙津桥家中,吴六说官人回来了。
蒙庆云进了宅子,到外书房一看,父亲蒙津果然在家。
“父亲,怎么此时回来?不用当值么?”
蒙津背着手站在窗前,望着天上的云卷云舒,满脸怅惘。
半晌,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今日早朝,韩侍中领头奏请官家尽快选立嗣子,三省六部并枢密院、御史台、翰林院等大小官员皆附议,群情汹汹,折腾了一早上,官家终于松口,命各地藩王宗室携子弟入京祝寿,他将在万寿节上择优秀宗室子过继,立为嗣子。”
蒙庆云吃惊道:“这么突然?”
蒙津道:“也不算突然,奏请过继一事,反反复复已经说了好些年了。是因为今年的京察大考,官家有意肃清朝堂,审察力度空前,文武官员皆遭遇大清洗。”
蒙庆云点头,她才在斋会上看见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呢。
“百官党争已久,谁屁股底下都不干净,难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所以干脆快刀斩乱麻,催促官家过继嗣子,乾坤一定,党争自然消亡。”
“官家也不指望自己还能生下子嗣了,这才点头同意。”
原来如此。
蒙庆云暗叹,看来汴京城要迎来真正的风云变幻了。
不需半日功夫,整个汴京城都知道了官家的旨意,朝野内外的议论,顿时像打翻了锅的热粥一样,滚烫地流淌到所有大街小巷中。
而史书所记载的“六王会京”之盛况,也轰轰烈烈拉开了序幕。
蒙庆云预见到了汴京城的翻云覆雨,却没有预料到,这件盛事将会对她造成的巨大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