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妤在正月初二时踏入了苏府的大门。
说来也巧,本不是刻意挑了这日子,出了宫门才想起来,民间若是嫁出去的女儿回娘家,多也是在正月初二这天。
只是她父母皆已不在,这番回家,只是为了给父亲上香。
步入正厅,苏妤长沉下一口气——依稀记得,上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父亲,就是在这里。那时叶景秋还活着,离开苏府时就找了她和沈晔的麻烦……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好像并没有很久,又似乎恍如隔世。
也是那一次,她第一次觉出父亲的野心比她想得还要可怕,字里行间皆是对“苏家”这两个字的关心,对她与苏澈的情况反是淡漠。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在乎的就已完完全全是所谓的“苏家”、是权力、是虚名,而不是他们这一双儿女了。
那次,苏妤和父亲不欢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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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声叹息。苏澈一直在旁静默着不言,终于走上前来,劝慰道:“长姐节哀,父亲……”
“阿澈。”苏妤打断了他的话,平平静静地道出六个字来,“父亲死有余辜。”
“长姐?!”苏澈错愕不已地看着她,神色虽是平静的,语声却分明有着微微的颤抖。苏妤亦看向她,告诉他说:“父亲走了、我是嫁出去的人,苏家只剩下你了。你记着,日后万不可和父亲一般,争权争到对旁事皆不管不顾。人活一世,权到底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为此连亲人都搭上,不值得。”
“……诺。”苏澈思索着苏妤的话,并不知她为何会有这番告诫,心下却明白这番话决计是对的。
“父亲这辈子都是为了苏家。”苏妤说着,有一声听上去很刻薄的冷笑,“什么是‘苏家’?不是这宅子,不是门上那块牌匾,我们做后人的才是‘苏家’。可他为了个虚名,连我们也可以搭上。”
苏澈默然。时至今日,许多事他知道得并不如苏妤清楚,但这些感受他亦是有的。在前几年里,父亲早已不是他们儿时记忆中的样子,所以他曾劝过苏妤,不要被苏家牵绊太多。
只是那时,他没有勇气告诉苏妤——为了父亲,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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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苏妤在祠堂中为父母上了香。有满心的话想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也只是再次叩了头,说了一句:“母亲,我从此会活得随心。”
她对母亲的记忆停留在五岁。五岁时,母亲霍念生了苏澈后,撒手人寰。
许多道理,母亲曾经早早地就教过她,很多记忆都已经模糊了,唯有一句还记得清楚:“人这一辈子,无论是穷是富、是男是女,终归是为自己活着的,活得随心,别委屈了自己。”
据说母亲一辈子就活得随心,去过自己想去的地方、嫁过自己想嫁的人……现在想来也幸运无比,在父亲被权欲迷眼之前母亲便走了,之后苏家的许多劫难她皆不知。
而这一句话,苏妤却仅仅是记得,从来做不到。她甚至不明白,母亲怎么能做得到。母亲从霍家到苏家,也是一生都在大世家中度过的。那样错综的势力,母亲如何能“活得随心”。
如今才知,不过就是一念之差罢了。不试着去握紧什么,自己便轻松了。
因为该握不住的,早晚也是握不住,何苦强求那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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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知她自小产后又有诸事搅扰,难免心情烦闷,故许她随意在苏府多住些时日,不必急着回宫。
转眼就已是元宵,那天苏澈说:“长姐,晚上我去西市灯会。”
好像只是跟她打个招呼,全然没有问她是否同去的意思。苏妤心思一动,苏澈一个即将及冠的男子,平白对灯会有了兴趣?当下也没多问,应了声:“哦,去吧。”
其实皇帝在她出宫前特意叮嘱了,如是愿意,就随便出去走走,也不必大张旗鼓地备仪仗,随性即可——反正只要她出了府门,暗中自有他的人护着她。
苏妤却怕节外生枝,宁可不出府门。
苏澈在中午就离了府,苏妤更加无事可做,褪衣上榻好生睡了个午觉。
睡意迷蒙间,听到外面有不同寻常的动静,又觉困顿不已,全然睁不开眼。
过了一会儿,好似听到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心想反正都是府里的人,要不然就是从宫中带出来的宫人,犹是懒得搭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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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子珩在榻前笑看了她半天,继而低头瞧了瞧,顺手解了绦上她为他打的那枚平安结,因结下系着流苏,刚好拿来一用。拎起来将穗子垂到她颈上一晃,苏妤半睡半醒中觉得一阵痒,禁不住地笑醒了,坐起来一讶:“陛下?”
“元宵佳节,你就在府里闷头睡觉?”皇帝睇着她一脸不满,“你这‘省亲’合着就是换个地方接着坐月子?”
“……”苏妤讪讪地取过衣裙换上,沉闷道,“不然呢……”
“晚上朕带你看灯去?”皇帝噙笑提了个议,“听说元宵的时候西市总很有意思。”
……西市。
苏妤美目一转,思量着道:“东市吧……”
皇帝面露不解,蹙眉道:“据说西市更漂亮些?”
“嗯,是,但是……”苏妤默了默,如实把早上苏澈的话同皇帝说了,又道,“陛下您说……如若苏澈当真是去会哪家的姑娘,见了咱们岂不……”
岂不坏了好事?
皇帝恍然大悟,颌首一笑说:“行,东市就东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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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妤进来愈发觉得苏澈对很多事看得很透,实在聪明。今日这一番,却证明了……再聪明的人,也有“聪明反被聪明误”的时候。
这厢她正和皇帝随处走着看着,迎面走来的一双人让她脚下一滞。苏澈脚下也一滞,当即就要带着旁边的姑娘转身离开,回家再和苏妤解释去,皇帝却也看了过来。
这怎么回事……
贺兰子珩压声问了苏妤一句:“这是东市对吧……咱没走错……”
“……没错。”苏妤也觉得奇怪了,怎么这有意避着还能撞个正着?
苏澈硬着头皮走过来,刚要见礼,皇帝显得随意实则刻意地伸手在他肩上一搭,笑道:“苏公子,多日不见。”
“……”姐弟俩都明白皇帝什么意思,苏澈却一时还是有点懵,虽是没再向皇帝见礼,还是向苏妤一颌首:“长姐。”
旁边那姑娘听得登时脸上一白,望了望苏妤,又看向苏澈:“苏公子……你长姐不是……”
不是后宫嫔妃么?
苏澈回过神来,恨不能当街抽自己一巴掌。果不其然,那姑娘回了回神便是一凛,讶然看向皇帝:“那这是……”
心知瞒不过,贺兰子珩平淡地一搂苏妤:“带内子出来走走,二位别在意。”
“……”那姑娘生生惊得明知眼前之人是谁也没行下礼去,便见皇帝仍搂着苏妤,沉下脸朝苏澈道:“过来。”
三人避开了那位吓得够呛的姑娘,贺兰子珩无奈地咬牙向苏澈道:“你怎么这么实在?”
“臣只是……没反应过来。”苏澈闷声答道。
“……你在东市干什么?”苏妤不快道。
“昨日听陛下说了今天若无事便待长姐出来走走……心说西市更热闹些,若再告诉长姐我也去西市,长姐必定会寻去,刚好避开……”
谁知道,二人就是为了避他,却正好在东市撞了个照面。
苏澈后悔不已,很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贺兰子珩却无心理会他这情窦初开被人撞个正着的羞赧,阴沉着脸道:“你记着,若是有旁的朝臣知道了朕和你姐姐逛市的事,你和那姑娘这辈子别想留在锦都了。”
“……”苏澈心下一惊,沉然应道,“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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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这番紧张让苏妤察觉出了些不对,待得苏澈与那姑娘离开,便直言问道:“怎么了?陛下这般谨慎,可是出了什么事?”
“这不是查上窦家了么。”皇帝冷笑,“也不是好惹的,背地里跟禁军都尉府较劲,自也免不了四处找朕的错处。”
说着又忍不住道了一句不满:“当皇帝就这点不好——按说天下都是朕的,朕带你来逛个灯会还得避着人。”说着也没待苏妤再开口,视线落在旁边一小铺上,转而笑问,“吃元宵么?”
“……吃。”
元宵五个一碗,白白圆圆的小团呈进青瓷的小碗里,旁边置着几张木桌。二人一并坐了,苏妤舀着元宵吹着热气,笑吟吟道:“今年回家便犯了懒,往年在宫里臣妾都自己做着吃。”
“手艺不少。”皇帝笑道,咬了一口汤匙里的那枚元宵便蹙了眉头,苏妤见状一笑:“花生?”
“……是。”
贺兰子珩独不爱吃花生馅的元宵,苏妤刚入府不久时见过一次便留了心,倒是连她自己也没想到一直记到现在。
偶尔有这种情愫表露的时候,心下总难免觉得羞怯难堪,闷头把元宵搁进嘴里,贝齿一咬,牙间硌出的一阵剧痛疼得浑身一木,登时两眼含泪。
贺兰子珩本是翻弄着下一颗元宵,暗说可别又是个花生的,余光瞥见苏妤神色不对——下颌微抬,双唇紧抿,泪盈于睫。
很是一愣:“怎么了?!”
苏妤缓了缓口中的痛感,低头抬袖一挡,吐了个东西出来。
衣袖拿开,是枚铜钱。上书有“永昭通宝”,还是太上太皇在位时造的钱币。
便听得旁边的摊主道了一声恭喜,告诉二人这是好兆头,这一年必定事事顺心如意,且把两碗元宵钱免了。
“一点也不像好兆头……”苏妤泪眼婆娑地揉着仍有酸痛的脸颊,贺兰子珩则一本正经道:“是好兆头,当即省了两碗元宵钱。”
“……”苏妤闷头小心翼翼地去吃下一个。
贺兰子珩凝睇那枚铜钱须臾,心中喟叹一声,如真是好兆头,便佑今年莫要再生什么事端。纷杂万事,都顺顺利利地处理了才好。
永昭通宝……
贺兰子珩不自禁地想起太上太皇与太皇太后的相处,不觉一笑,如是预示着相处和睦,也好,也好。
作者有话要说:Σ(っ°Д°;)っ突然发现今天周二了?!
Σ(っ°Д°;)っ仿佛加更加成了惯性……
Σ(っ°Д°;)っ于是很想说“明天恢复双更节奏”但想了想明天是圣诞节虽然阿箫不信教但是赶上过节不加更好像也不合适……
Σ(っ°Д°;)っ所……所以……明天继续……三更?
OT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