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弃灵只静静凝眸注视着眼前之人,久久不言,手中掀开的盖头不知何时掉落在了地上都未发觉。
脑中记忆模糊的面容,清晰地就在面前,他本该高兴,本该悲喜交加,直接将仍活着的她拥入怀中……
“你骗了我,虞弃灵,”见他如此,姒姬平静说完,并无怒,反勾唇淡笑,丝毫无魅惑妖艳之色,只以指尖隔着锦衣以轻戳他心口:“不过,看在你的属下添油加醋的讲了一则故事,有情人历经险阻好不容易在一起,却又阴阳相隔,着实催人泪下,我便不计较了。你的王后,是个值得敬重的好女子,日后寻到切莫辜负!”
话音刚落,腰间突然多了一双有力的手臂,姒姬噗嗤笑了出来,一推他胸口:“这抱得可真僵硬,当真确认我是你要找的人了?别以为你力气大,我便会任由你摆布!”
虞弃灵压下心底紊乱的思绪,看她故作出来的娇俏之色平静道:“你非重生的她,如今身在过去,我与你都只是初识的陌生人,不该以那时心绪来要求,我们重新开始便是。”
姒姬突然收起了笑,贴近他耳边道:“你既知我是姒国公主,便该知道我有深爱之人,其名辛追,你的王后那时也如我一般吗?”
虞弃灵一怔,垂眸沉默片刻后如实道:“我记着过去一切,唯独没有你,如今想起来些,记忆也仍有缺损,你所言定然该是,但我现在却没有相关印象,无法回答。”
这点儿实事求是倒是像极了辛追,姒姬垂眸压下了因突然触动回忆而起的涩然,微微一笑:“看在你如此坦诚的份儿上,我便信你。”
他的记忆有缺损,如何便能肯定她就是那个王后?他会接近,助她报仇,都是在她为那个王后的前提下,辛追已死,她绝不会再另嫁他人,只有可能他记错了人,一旦他记忆全部恢复,知道她非所寻之人,便再不会助她,在报仇成功前,必须将错就错,让他以为她就是要寻之人。
虞弃灵见她黯然,一时触动重生前阴阳相隔之事,眸光沉凝,抬手在她肩头轻一按,唇一动,本想说日后他陪着她,却话到唇边,心头似有什么阻止,暗一蹙眉又咽了回去。
姒姬平静后,突然转头吹灭了高燃的红烛:“我现在心中只有辛追,若真确定我是你之王后,便一切交给时间,来日若我心中有了你,方能合卺行夫妻之事,此前其他,我都会配合你需要行事。这夜是小洞房,外面有人,你要配合我演一场戏。”
虞弃灵听她主动提出杜绝夫妻之事,竟无意识松了口气,轻“嗯”一声。
片刻后,候立在他们房间不远处的侍者,听见里面传出的急不可耐的欢好声,掩唇戏谑一笑。这公子弃灵,也是个可怜的,十多年为质,一朝得了王眷顾,着实憋得慌了,听这声音。
虞弃灵在竹篁官苑姒姬处,一待便是三日,第四日晨光熹微时,方才恋恋不舍上了马车返回商王赏赐的夏郡王子府。
下马车时,商王赐予的管家站立在旁,禀报了这三日间诸事,最后一件:“昨日黄昏时右相姒艳罹前来拜访,未等到公子,便返回了府邸。”
虞弃灵怔了一怔,未意识到现在举动异常,急转身便上了马车:“立刻去右相府!”她知道他在竹篁官苑,为何不去找?
“公子!”管家话还没说完,马车带着人早已奔驰离开,急唤了一声:“右相她留了……”剩下的话音全消失在了风声中,虞弃灵早已听不见。
一刻后,右相兼右国尉府,大门口。
“右相和公子玄今早离开王都去了鼓国,具体何处,小的亦不知,大概要十日后才能回来。公子可要入府稍坐?右相吩咐她不在,公子若来了亦如往常。”管家说完,笑看向面前之人。
虞弃灵急切眸色一僵,焦躁的心头突然空了空,强挤出丝笑:“不必了,府中还有事,等你家右相回来,我再来拜访。”她和商玄一同离开?难道她来找他,是要寻他一同去鼓国,他不在,才又去寻了商玄?
他根本未意识到一瞬闪过的烦乱思绪有何怪异,这本不是他会有的。
夏郡王子府内,管家见虞弃灵面有不郁回来,急先把怀中的信拿出,“公子,右相给你留了一封信,老奴……”
虞弃灵几乎是抢的接过:“你如何不早说!”
管家暗叹,他与右相,公子玄往来亲近,该是以为右相有急事,补充道:“右相面色平静,公子不必担心,不会是身么坏事。”
虞弃灵看完信诧异怔住,渐渐平静后,才觉自己语气过冲,不好意思看向管家说了声:“见谅!”
这个公子对下人亦是如此谦谦有礼,该与他为质多年脱不了关系,管家急一躬身,恭敬笑道:“公子如此折煞老奴了,若无事吩咐,老奴先下去。”
虞弃灵收好信,回去房内换了身清爽锦袍,便向王宫而去。
五日后,黄昏,鼓国一座大山的半山脚下,人烟稀少的村落中,隐隐约约可见炊烟袅袅,山道上的三人,顺着炊烟方向直行,片刻后停在了一处茅草屋前。
“咚咚咚!”
快两个月了,第一次听到有人敲门,正在烧火做饭的人手惊得一歪,一股浓烟冒出,顿被呛得一阵剧烈咳嗽:“谁?”
“一个半月后,若不见人,不论哪国,我都可轻易让你变成一具尸体。”
夜夜噩梦里的女魔头!已是一身棉衣的乞丐激动得差点儿哭了出来,皇天祖宗,终于听到他的哀求了,害得他夜夜惊醒,以后终于不用做恶梦了。
房门吱呀一声开启,姒艳罹和商玄便见到了一张感激涕零的脸。
“恩公,你终于回来了!虽然多过了十天,可我没走,这房子里什么都没缺,那尸体也……”
这才注意到商玄,乞丐一僵,哭丧白了脸,委屈看着姒艳罹,剩下的半截话没了声音。他这张破嘴!
姒艳罹平静道:“若是走了,你便错过了富贵之机。你可愿跟随我到商国,做我门下食客?”
乞丐一怔,瞪大了眼珠子:“食客?”
商玄接过了话头:“你带此大力士去将尸体搬上来,随我们返回商国,其他疑问路上解决。”
乞丐来回看了看三人,电光火石间明白了什么,震惊的眸子顿时全是喜色,急一把拉住大力士的胳膊,便往茅屋后拽去:“你跟我来!”
健壮魁梧他的大力士皱眉,甩开了他的手:“前面走!”
乞丐急收回手:“是是是!”
商玄笑凝向姒艳罹:“当初你一句话,将他吓成这样,看到突然多出个人,面色与见了阎王差不多!”
姒艳罹问:“此人你可满意?”
商玄笑抬手,将她脖颈间松开的狐裘系带重新一系:“胆大心细,应变灵敏,最主要贪生怕死!甚好!”
那日在马车上深谈后,姒艳罹亦不再拒绝他时不时的类似之举:“这便是我那日留他在此地的原因。”
商玄在她转眸的瞬间,一道不为人知的深沉光芒闪过自眸底闪过,笑道:“他来日将成我手下得力重臣。”
他此言,竟是毫不怀疑的信任,又与当初在商国刚见到她一般,姒艳罹挑眉问道:“你与他往常亦见过?”
商玄怔了一怔,反应过来她为何如此,温柔笑道:“我只会对你不设防备。他由你挑选,做了你之食客,来日我自然要重用。”他们岂止是见过,共同奠定商国霸业的肱骨之臣,重生前的情形与现在一模一样。
姒艳罹轻叹凝向他:“任用人才,能者为先,不该因私废公,公子若不去私心,诸事难成。”
商玄颔首:“此事我有分寸,有你日日提醒,绝不会忘。”
片刻后大力士背着一个用帛布包裹之物出来,商玄和姒艳罹未做停留,乞丐什么都未收拾,便一同下了山,将尸首放入带来的一辆简陋马车上,大力士负责看守,乞丐和他们乘另一辆,彻夜赶路,一同返回商国。
“你可有名字?”就在快到边境时,姒艳罹抬眸问对面坐着的乞丐。
在他们两个身着同色狐裘的人面前,乞丐并无拘束,直言道:“巫臣。”
姒艳罹平静看他:“你口音是卫国人,言语非寻常乞丐庶民而有,何以落得乞丐下场?”
乞丐路上知晓了商玄和姒艳罹现在的身份和关系,精光暗闪心底,已大略想到了什么,闻言笑如实说出他是没落的士族,从卫国一路前来,想去商国做食客,却到了鼓国花光了盘缠,又手无缚鸡之力,给人放牛赚点儿糊口之食还丢了一头,一时再不敢路面,便当了个乞丐不至饿死。
说完后,不假思索道:“我愿跟随右相和公子!”
姒艳罹意有所指道:“到了商国,尚有其他选择。”
巫臣摇了摇头,一改先前乞丐的卑躬屈膝,笑道:“我只愿意为顺眼的人做事,右相赠屋救我,实得我心,巫臣甘为相府食客,誓死追随。”
姒艳罹和商玄对视一眼后,笑看他道:“我府中已为你备下住处,看来不必空着了,也省下我再用手中之剑威胁你。”
巫臣见她竟是料到自己会留下,又听威胁之言,愕然愣了半晌,刚才说他有选择,原来是骗他的,分明又被姒艳罹阴了一回。他确实是怕死,孤由都不是她对手,要杀手无缚鸡之力的他轻而易举,威武之下他一定会屈,还是得留下,泄气叹了口气,倏然蔫儿在了马车中。
两辆马车不眠不休赶路,一日后到了商国和鼓国的交界聊城,依然有守卫在检查过往商旅。姒艳罹和商玄之行并未显露身份,只以商人身份而行,走到城门口停下,两名士卒去查看。
却不料,面色骤变:“尸体!将马车围住!”
两辆马车瞬间被戍卫团团围住。商玄、姒艳罹四人只能从车上下来,普通士卒并未曾见过他们,亦不知他们身份,就在守卫要去捆绑他们押进城守府时。
“慢着!速速放人!”两声急喊夹杂着马蹄声从城门内传至。
姒艳罹和商玄抬眸望去,微微露出了笑意:“你再晚来一刻,我们便要在城牢里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