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煜虽然把初华带来了沙邑,却显然不打算将她带在身边。
在一处漂亮的客舍里落脚之后,田彬给了她一袋钱,笑嘻嘻地说,“殿下说了,你可以到市井里去,这边店铺要太阳落山之后才会关门,你可以尽管走一走。哦,殿下还说,让你切记带上那些防身的物什,还有别惹是非。”
初华看着那袋钱,心里别提多高兴,满口答应。
“那……殿下呢?”初华眼睛转了转,问道。
“殿下么,”田彬眨眨眼,“殿下要去办事。”
“什么事?”
“这不能告诉你。”
初华皱皱鼻子,神秘兮兮的有什么了不起,不说便不说吧。看着钱袋,复又心花怒放。
说实在的,初华已经许久没有逛过市集。这沙邑如此繁华,不亚于内地的大城邑,各色人等和货物又丰富奇特,她早就被勾得心痒痒了。同田彬道了一声谢,初华就乐滋滋地跑开,径自往市井而去。
太阳还在天上,沙邑的市井仍热闹纷繁。
初华在一个蛇舞的摊位前看了好一会,那些面目可怕的毒蛇,不想竟如此听话,舞蛇人吹着胡笳,它们就扭动着长长的身体,像是中了邪一样。初华只觉大开眼界,慷慨地拿出了十文钱,放在舞蛇人的碗里。再走一会,她又发现了更多有趣的表演。那些西域来的人,竟也有许多奇思妙想。他们在马上翻滚,把许多小果子抛起来连成一个圈,还能在嘴里喷火,初华看得小脸兴奋,手都拍麻了。
一阵香风拂来,初华听到些银铃般的笑声,望过去,却见是几辆牛车走过来,轻纱薄透,露出里面绰约的人影。虽然看得不甚分明,但是初华却能够看出里面都是些美貌的女子,各色装扮,皆是明艳。她们望着车外巧笑轻语,头上的金玉首饰隐隐生光,教人忍不住驻足观望。
可惜牛车旁的仆从又多又凶,手里拿着木棒,不让人靠近。
“啧啧,是哪位大商人家的内眷吧?”初华听到旁边有人议论。
“才不是,那些都是琉璃馆的名伎,见个面可都贵着呢……”
琉璃馆?初华觉得有些耳熟,似乎不久前听田彬说过。
她被街上精彩纷呈的各色杂耍吸引,四处逛着,直到肚皮开始咕咕闹。初华望见了一处卖烤肉的店,走进去,点了一大盘牛羊肉,坐下来大快朵颐。沙邑各族族交往频繁,食物风味也与别处迥异,烤肉不讲究细致的调味,却会撒上各种香料,倒也十分美味。
吃得饱饱之后,初华还想再看些好玩的表演,便问,“店家,此处哪里还有好看的百戏?”
“百戏?”店家是个胡人,操着一口不太流利的汉话,看看初华,一笑,“这位小公子是中原来的吧?”
初华点点头。
“若说百戏,你来我们沙邑可是来对了,街上走一圈,到处都是。”
“我看完了。”
“看完了?”店家想了想,道,“其实最好看的是莫多都家的,他们会把小猫变成老虎,还会把美人扔到火了,过一会又从水里出来!”
初华眼睛一亮。
店家却道:“可惜你看不到的。”
初华讶然:“为什么?”
他笑笑:“莫多都名气大了,现在只去琉璃馆演百戏,那去处,没个几千上万钱,不让进啊。”
初华眨眨眼,琉璃馆么?想起方才街上看到的那些女子们。
*****
太阳刚刚下山,一家卖成衣的铺子正准备打烊的时候,初华匆匆赶到。
“要一套女装。”她对店家说。
店家是个中原的妇人,看看初华,诧异地笑道,“这位公子,你要女装?”
初华知道她想什么,也不解释,“你给我寻一套好些的来,我要买。”
妇人看着也不多问,即刻去给她翻检。不多时,她拿出一套,道,“公子,这套如何,最时兴的联珠纹,大户里的女眷们都喜欢得很呢。”
初华看了看,点点头,未几,却看到架上摆着一条裙子,藕色的丝绸,葳蕤生光,外面配着一层薄薄的轻纱,好似带着雾。
“我要那条。”初华指着说。
“那条?”妇人看看初华,委婉地说,“只怕贵得很……”
话没说完,一只钱袋放在她面前。
初华看着妇人发光的脸,道,“不光裙子,上衣、丝履、首饰,我都要,再给我梳个妆。”
*****
沙邑的夜晚,笙歌醉人,歌舞升平。
街上一间间的酒楼伎馆热闹不已,不时有醉酒的人说着胡话,摇摇晃晃地笑闹经过。
“咦?美人……”一个醉鬼刚被人扶着从酒楼里出来,瞅见一抹身影在街上走过,眼睛追寻着望去,旁人忙道,“别望了,别望了……”
琉璃馆名不虚传,大街上,远远就能望见高挑的红灯。还未走近,车马和等候的从人,已经将道路两边都占满了。初华望了望那迎来送往的大门,停住脚步,未几,看向不远处的围墙。
琉璃馆的后院里,侍女们来来往往,脚步匆匆,从庖厨中端出一盘又一盘的食物。乐伎们和舞伎们亦是忙得团团转,按着管事的吩咐,从这一场赶到那一场。
“管事!南三厢里又来了客人,夫人叫你快些上酒菜!还有乐伎!”
“知道了知道了!”管事急躁地说,看着来往不息的仆婢们,抱怨道,“她急我还急呢,人那么多,乐伎哪里够!”
“不是前两日才新买了好几个么?”
“早就用起来了,脸都还没认熟呢!真是,这会都找不到闲的……”
初华无声地从一处隐蔽的墙角翻进来,拍拍手上的灰,再检查一下裙子,幸好,她功夫到家,没连累这身好衣裳。这可是她第一次穿这么贵这么漂亮的女装啊……心里想着,她四下里望了望,走到回廊下。
那个莫多都的表演,应该就在那座几层高的搂里。男人来这个地方要给钱,不好混进来,女人就自然多了。初华看到几个侍婢端着盘子匆匆走过来,连忙也学着他们的样子,微微低着头,果然,这个地方,连侍婢也穿得漂漂亮亮的,她混在里面,没人觉得不寻常。
不料,眼看着要到楼前,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喂,那个穿纱裙的,你是新来的玉枝么?”
待得回头,却见一个乐伎打扮的女子匆匆走过来,“找你半天了,快到楼里去,客人要等得不耐烦啦!”说着,将一把箜篌塞到她的怀里。
初华愣住,张张嘴,女子却不容她多说,拉着她快步朝楼里走去。
才进入楼中,只觉光照陡然明亮。
初华讶然,往四周望了望,只见金碧辉煌,四周的壁上立着花枝一般的灯树,地上丝毯铺地,软绵绵的,精致的屏风和家具,点缀四周。这楼中间空出,一层一层,厢房围绕。一楼宽阔的空当里,搭着台子,乐声欢快,看客众多。一个人穿着五彩缤纷的衣服,正在耍着把式,突然,从口中喷出火来,鼻孔冒出两道浓烟。众人纷纷叫好,抚掌喝彩。
那人行个礼,这时,一阵烟雾腾起,散去后,那人却变作了一个美貌的女子,摆着婀娜的姿势,朝看客们抛媚眼。
那大概就是莫多都家的人。初华睁大眼睛,正待细看,女子却扯着她的手不放,旁边全是人,初华不好施展功夫脱身,只得被她一直扯上四楼。
这个地方比别处更豪奢,虽只有寥寥几间厢房,却一看既是上佳去处,竹帘密垂,门上雕花错金。几个仆人穿着华丽,一个女人凶神恶煞地站在面前,见到初华,瞪起眼,
“做什么去了那么久?!更衣更衣,这个月的工钱别要了!”
初华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正想着要不要扔出个**丸一走了之,这时,门忽然打开。
一个人走出来:“主人问伎乐怎么还不开始?”
女人立刻满面堆笑,“来了来了。”说罢,催促她们进去。
初华被拽着,正暗自伸手踏入小囊,忽然看到那厢房里坐着的人,愣了一下。
柔软的锦缎堆成长榻,在灯光下泛着醉人的光。
元煜悠然坐在那榻上,面前的案上摆满了珍馐美酒和各色瓜果。两个穿着暴露的美艳女子伺候在旁边,一位拈着葡桃,一位捧着酒壶,笑容娇俏。元煜正将一杯酒拿起,不期然地,瞥了瞥进来的人,目光亦是定住。
那个捧着箜篌的女子,头发梳作双鬟,一袭长裙曳地,身姿纤巧。而那张脸,长眉如柳,杏目含光,樱唇轻抿……地瞪着他。
元煜眨眨眼,杯子停在唇边,惹得身旁的美人轻笑,“公子,喝呀……”
安色伽是个心肝通透的人,立刻察觉的元煜目光有异,看看那刚刚进来的乐伎,笑道,“王公子,此间的所有美人,王公子若是看上了哪一位,但凭吩咐……”话音未落,却听得外面一阵窸窣的脚步声传来,一名女子匆匆进来,赔笑着行礼,“玉枝来迟,客官恕罪!”
玉枝?
这下,众人和鸨母都懵了,看看女子,片刻,又看向初华,“你……”
初华尴尬地望着他们,唇角抽了抽,这都什么破事啊……
“这是我带来的人。”这时,却听一个声音自上首缓缓传来。
元煜浅笑,看着初华,“我本让她在楼下候着,许是无聊了又来寻我,被错当了乐伎。”
众人皆了然,鸨母的脸上复又堆起笑容,“原来是误会,误会!”
“过来。”元煜微微抬手,对初华和声道。
初华犹豫了一下,迅速掂量了情势,觉得还是听元煜的话比较好,只得依言朝他走过去。她原以为元煜要她站到身后,不料,才到案前,元煜拉过她的手,轻轻一拽,初华被带着坐在了他的身旁。接着,元煜那手臂十分自然地放在她身后,像是将她搂着一样。
初华睁大了眼睛,正要抗议,却听元煜道,“我不是说别乱跑么,嗯?这么等不及,真任性。”
初华汗颜,知道他指的是先前田彬的那番交代,到底是自己理亏,气焰登时矮了半截。
“我……我想看百戏……”她小声道。
“百戏?”元煜扬眉。
这话声音低低的,像是**。安色伽他们,脸上露出心照不宣的笑。
“王公子方才对这馆中的美人不冷不热,我还以为是招待不周,”他搂着一个女子,张口品尝着她喂来的葡桃,“原来,还是喜欢中原口味。”
初华的脸登时一热。
元煜却道:“美人都是这世间的宝物,只是安公子也看到了,我才离开不过片刻,家中这位已经寻了来,着实无法。”
“哦?”安色伽一愣,看看初华,暧昧地大笑起来。
他仔细地瞅了瞅那个女子,倒的确是漂亮,精致的面容,胭脂淡扫,一抬眉一抿唇,皆是说不出的风情。安色伽也见过不少中原女子,不过这沙邑毕竟地处偏僻,西域更是遥远,生得似王公子怀中这位模样的,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安色伽唇角勾了勾,眯了眯眼睛,缓缓啜一口酒。
初华被元煜那番话刺得发窘,抬头,却见元煜一边饮酒一边盯着她,似笑非笑,警告的意味十分明显。
“吃葡桃。”元煜将一串葡桃拿来给她,体贴地说,“你不是很爱吃么?”
初华瞅他一眼,嘴角扯了扯,接过来,忍气吞声陪他演。
乐声再起,舞伎们鼓乐相伴,踏着丝毯翩翩起舞。轻纱半掩,腰肢扭动,像蛇一样,柔若无骨。
初华一边吃葡桃一边看着,再瞅瞅那个被美女环绕的安公子,心想真是应有尽有,怪不得男人们爱来这种地方。
想着,又有些腹诽,这么美的事,躺平享受就好了么,非要拉她做挡箭牌,装什么装……
安色伽亲自为元煜斟了一杯酒,“王公子先前订的一千匹良种,下个月便可到货,不过么……”他看看元煜,“近来春旱,想必公子也听说了,这些马的价格,恐怕要涨一些。”
“涨多少?”
“每匹加价三成。”
元煜淡笑,道,“安公子,你我交易不少。春旱之事,在下有所耳闻,比起五年前那次,却是轻了许多。五年前,公子加价两成,这次反倒要三成?”
安色伽颔首,道,“我亦觉得这价着实为难,只是羯人近来阻了商路,运费也要涨些。这样吧,看在多年交情,两成五。”
“一成五。”
安色伽微微变色,“两成,不能再退。”
“一成七。”元煜看他一眼,“安公子若指的是武威那商路,我闻得可靠消息,近来已经通了。你我既然要做长久生意,便各退一步,如何?”
安色伽无语。
片刻,他低低笑起来,摇摇头,爽快地说,“我那些家人都说王公子是个精明人,如今一见,果名不虚传。此事如公子所言,就此定下!”说罢,举杯道,“公子,请!”
“多谢安公子。”元煜亦笑,“请。”说罢,将酒对饮而尽。
“公子,再来一杯……”元煜旁边的美人不甘冷落,见他就被空了,捧着酒杯贴过来,娇声道,“多喝些……”
初华瞥瞥她,只见那脸上明眸红唇,妆画得勾人,也不知道薰了什么,香气浓得让人想打喷嚏。
许是发觉初华在看,那美人妩媚一笑,微微挺了挺胸。
嘁……初华看着那深深的沟,窘了一下,别开脸。
元煜发觉,看了初华一眼。他笑笑,转向安色伽,“公子,不知这馆中可有百戏?我的美人发火了,非要看百戏不可。”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以下大人的霸王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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