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镇县
逆虏山
此山原无名,后有贼人来此搭建山寨逆虏,故被百姓称为逆虏山。
几日前,星镇县衙门收到逆虏山上内探的飞鸽传书:
七日后,逆虏山主庆子满月,未时设宴,贼限于寨,善进,可围杀。
张捕头接到书信,并未声张,反而独身来到县令所处住宅,在其百般保证与鼓吹下,县令最终同意只派遣他一名捕头作为本次剿匪的领队人。
这对县令也有着极大好处,逆虏山长期以来都是蛰伏于星镇县旁的毒瘤,几十年来,除星镇县百姓外,过往商人与游客也没能逃过这些山贼的魔手。
县内衙门不止一次组织人员进行剿匪行动,却收效甚微。
难得有此良机,将逆虏山山主缉拿归案,于县令而言也是一笔巨大的功绩。
不过,本次夜袭活动意在斩首,追求雷厉风行,自然不会派遣大批捕快进行搜山。
选捕快三十之数,皆从事多年,身手了得,彼此间懂得配合。
众人身着夜袭衣,依计划走山路避开逆虏山所设的前两道哨卡。
“跟紧了,动作要小,勿要被山上贼人所察觉。”
张捕头弓身前行,转过头小声与其他捕快交代道。
他知道,众人对自己此番夜袭计划颇有微词,多数人并不认为此次是上山的最佳时机。那又如何?待任务结束,自己将成为此次斩首行动的最大功臣。
其余人死了便死了,到时自己亲自前往在此次夜袭活动中牺牲的人家,给予其抚恤金,又能落得一仁德重义之名。
名利双收,岂不快哉。
张捕头转过身,用手背抹了把嘴角,盘算着寻香阁中那老相好的风流滋味,身体更是随之有了反应。
子夜
张捕头抬起手示意众人停下,蹲下用手剥开身旁树皮,借着月光勉强能见上刻有一字,凑近看去,是官。
此处便是逆虏山内探与衙门的接头之处,接下来将由对方带领夜袭小队直捣黄龙。
只是,张捕头并未见到那位内探人员,察觉身后审视的目光略显尴尬,扭头不解道:
“怪哉,人呢?”
“这不会是陷阱吧?”有人出声说道。
此言一出,众人精神一振,警惕望着四周。
张捕头抬起头望向出言人呵斥道:
“休要胡说,八成是那位内探人员此时无法脱身,稍等片刻便是,再扰乱军心信不信本捕头将你就地斩首?”
“呵。”嗤笑一声,不再言语。
张捕头冷哼一声,站在原地,却是心中无比心虚。
打将起来,他这三脚猫的功夫怕是必死无疑。
树影婆娑,大地无法忍耐这份枯燥的等待沉沉睡去,夜风轻抚而过,偶尔会响起的夜莺声。
在三十捕快中,有人快步向前走来。
这天下间从事捕快一类职位多为男子,女子鲜会选择此等与贼寇交锋的危险职业。
但总有巾帼不让须眉的主,在这星镇县中,便有一位资深女捕快。
有女名祝祝,花信之年。
与寻常女子喜爱金银首饰不同,祝祝从小痴心武学,更是在衙门中拜一位资深武者为师。
然而,资深武者在一天夜里消失不见,好似人间蒸发般不见踪影。祝祝搜遍整个县城与郊区,也未曾找寻到自己的启蒙恩师。
但,参与夜袭的三十人中,就连张捕头也不会因祝祝为女儿身便心生轻视。
那位资深武者实力深不见底,身为弟子的祝祝更是在武学方面颇有天赋,据说已承其大半功力。
而要论起战功,祝祝并不逊色于张捕头,不过因某种原因,县令并不打算过早提拔她罢了。
倘若此次任务张捕快顺利完成,那么祝祝便会接过这捕快的职位,成为他最得力的下属。
见祝祝左手握刀快走张捕快出声问道。
“何事?”
英气十足的祝祝摇摇头,身姿保持紧绷,轻声说道:“情况有些不对劲,书信上写了什么?”
“怎地不对?据我们内应所传出的书信来看,今日是这帮贼子最松懈的一日。”张捕快倒是并未感觉到危险,只觉得这位得力助手近日劳累,精神过于紧绷。
“书信上写道:七日后,逆虏山主庆子满月,未时设宴,贼限于寨,善进,可围杀。”
众人细品此话,觉得并无差错,与张捕快的想法不谋而合。
祝祝抬起头,左手拇指向上微微用力,锵的一声,狭刀上银光一闪,便被其持于手中。
“要是衙门的内应人员早已被对方所控制,再看着信息,是否有些不对。”
“胡言乱语,本捕快才是本次夜袭行动的负责人。”张捕快大吼道。
祝祝并未理会对方的恼羞成怒,而是转身看向其余二十九人,解释道:
“内探并未背叛,即便在险境仍忠于衙门,只不过有人被贪婪所吞噬,并未多想,这才导致我们当前要面临如此危机。”说着,祝祝不由得瞥了张捕快一眼,众人皆是资深捕头,自然知晓话中含义,看待领队人的目光也由此发生了改变。
“未时设宴,去时,便是未设宴。”
“贼限于寨,去限,便是贼于寨,可这整个逆虏山都可算作是对方的山寨。”
“他所要传达的是,七日后,寨中并未设宴,对方有所埋伏,而每句话的二字所在连起来为:是陷阱,危!”
“嘶。”众人不免心生担忧,此次活动未免过于冒险了。
“嗖!”
话音刚落,一支尖锐长箭从不远处的丛林中疾射而出,正中张捕快身旁一身魁梧的捕快。
来不及哀嚎,此人便因箭矢上所涂抹的剧毒发作而倒下,双手捏颈,口吐血沫,两眼翻白,双腿用一蹬,便一命呜呼。
“嗖!”
再有一箭射出,擦过张捕快的发丝,正中身后捕快的心脏。
倒地、毒发、神色狰狞,生机断绝。
何为制造恐惧,此举便是。
逆虏山只依照大人所言准备了两支剧毒之箭,此刻不需要更多,这份恐惧已深深埋于夜袭者小队的心中,生根发芽。
“射!”一声令下,箭矢化雨将众人位置覆盖。
张捕快无法掩饰心中恐惧,大叫道:
“快跑啊!”
仓皇间,有几人因躲避不及被箭矢射中,乱箭穿心而死。
“掩体!掩体!”祝祝指挥着,众人急忙翻身躲到树干以及坡背后,算是活了下来。
而张捕快则不再理会其他人,向着山下疯狂跑去。
说起来也奇怪,箭矢每每都是从他身边擦过,好似有人对其进行控制。
张捕快不想死,封妻荫子的梦想还没完成,怎甘心将性命交代于此。
其他人?他们本就是自己的垫脚石,此刻正是表现忠心的机会,若自己逃出去,有机会定会在他们坟前上柱香。
“杀啊!”
杀喊声响起,伏兵并起,手持各类兵刃冲向众人所在区域
“铛!”狭刀出鞘,祝祝以刀面将射向自己的箭矢拍飞。
见对方逼近,只得现身迎战,希冀着能够找寻到机会带众人离开。
一番激战后,夜袭小队只剩七人,而逆虏山贼还在源源不断涌上来,众人不免心生绝望之感。
狭刀向下,祝祝出声喊道:
“诸位勿动,越慌张这些贼人就越得意,此时再不抱团,便会被对方以人数一一击溃。”
或许是祝祝功勋显著,或许是祝祝刚刚出手救了自己,剩余十人静下心来,点点头,道了声好。
张捕快听到了祝祝的一番话,嘴角不由划过一丝冷笑。
果真是女人,简直无比愚蠢,这种下属自己无法驾驭,还是死在这里好了。
逆虏山的山贼功夫并不强,每次衙门派人上山围剿时则见人影,遇陷阱机关,防不胜防,这才极难得手。
祝祝一刀劈出,逼退正面贼人,却被身后之人擒双肩限制。
好在其他人及时赶到,击杀后者,解放了祝祝。
狭刀穿心,鲜血四溅,更染红了祝祝的半边脸。
七人再次聚齐,这一次,每人身上皆有伤痕,夜行服上所染之红,敌我皆有。
沙沙声于东边响起,众人转刀视之,却并未有人影现身。
下一刻,祝祝莫名将狭刀横放胸前,刀刃向外,脚尖点地,身形一转,正对后方。
“锵!”
来人见一击并未得手,也不贪战,迅速离开。
尽管祝祝及时进行横挡,仍被刀背反震的气血紊乱,脸色煞白,嗓中血腥之气越发浓重。
长呼一声,祝祝松开狭刀刀柄。
在众人惊愕的眼神中,这柄衙门中流传多年的知名狭刀竟化作无数银色碎片纷纷落于地上。
祝祝抹了下嘴,将别于腰间的匕首抽出。
“为何不去捡其他人的狭刀,是觉得它们配不上你?”祝祝所学的听声辨位竟无法锁定对方方位。
在精神如此紧绷下,祝祝竟有余力笑道:
“依你们的行事风格,会在我捡刀的过程中下手,这种冒险并无实际意义”
“那我现在向你保证,你可以去捡,谁下手我就杀了他,如何?”声音十分慵懒,好似这里都是他的棋子,只需一个念头便可以随意操控对方生死。
捡还是不捡。
祝祝嘴唇轻咬,还未等她做出选择,那人便又抛出一重礼。
“你们的领队人叫张千是吧?看来抓的没错。”
扑通一声,众人眼前的空地上,一道身影从天而降。
抬眼望去,正是离开的张千,张捕头。
祝祝身后六人再见此人不由怒火中烧,若不是他贪心作祟,便不会毫无准备贸然上山,陷入埋伏。
而且这个杂碎竟在第一时间选择逃跑,更是将同胞挡在身前。
“先别急。”慵懒的声音响起,六人刚要迈出的脚步不由得收回。显然,现在处于被动方的是他们七个。
“此为何意?”祝祝抬头问道。
“呵。”那人轻笑一声“吾坐下缺几枚棋子,想找你们商议下相关事宜,而这人便是示好之礼,任由你们处置,如何?”
“你......”祝祝想要反驳对方痴心妄想,却见原本守在身后的六人缓缓走到自己身前,瞳孔微张,洞悉了他们的心思。
六人同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眼神诚恳,一人说道。
“祝捕快,我们从未怀疑你会看不起我们,我的弟弟就是上次任务中被你救下的,他对你的崇拜,让我这个做哥哥的都十分嫉妒。不久前,你救了我们,大家都很钦佩你。”
“可你知道吗,可没有人想死,真的,只有活着才能完成一些事。比如说,使眼前这个杂碎受尽折磨,痛不欲生。”
“谢谢你。”六人向祝祝深鞠一躬,这一拜,感谢对方不弃之恩,更是对那曾想着仗剑江湖的少年郎说声再见。
张捕头无比惊恐,片刻前,自己还在为有人替自己送死而沾沾自喜,忽一阵刺痛便失去了意识,再次醒来后却发现自己已经出现在这里。
“我是罪人,我对不起你们,是我财迷心窍,是我贪功冒进,是我临阵脱逃,都是我的错,对不起,对不起,别杀我!别杀我!”
张捕头跪在地上,披头散发,满脸泪泥,拼命磕着头,哪有白日里的威风模样。
“你们刚才也说了,没有人想死,求生才是人的本性,我下次绝对不敢了,我可以把位置让给你们,我什么都可以不要,求求你们放过我。”
“祝祝,这么多年我虽对你一般,但同胞一场,你怎能如此忍心?”
祝祝闻言嘴唇微张。
一人快步走上前,猛踹一脚,骂道:
“你对祝捕快如何,我等皆看在眼里,前些日子我见你还张罗着帮县令取一门小妾,怕不就是祝捕快吧。”
祝祝一脸愕然,县令在她印象中可是一慈眉善目的清官,莫不是哪里搞错了?
张捕头连忙起身,向前爬着抱住对方大腿,颤音道:
“我可以将全部家产全部奉上,女人...女人我可以去抢,去偷,那些赠与大人物的女人都可以先给你们挑选,再以失踪案的名义进行定案,保证不会威胁到你们,只求能够放过我。”
祝祝神色骤然黯淡,眉目低垂,若不是张捕头亲口说出,她怎么也无法将前几年星镇中所发生的妙龄少女失踪案与对方联系在一起。
这与她心中的正义,怎会差如此之多。
“祝捕快,你可曾看到这些?事到如今,才发觉所尊敬的衙门是如此不堪与肮脏,因为你是女儿身,许多事情都不曾参与。说来惭愧但我们确实做过,且不止一次。此次夜袭的三十一人,只有你手上不曾沾染罪孽。”
“你有自己的坚持,可我们早已堕落,更不配与你为伍,既然想活,这条路便不得不走。”
“至少在衙门内,还有一位值得我们去敬佩,能够为之自豪的巾帼英雄。”
张捕快见六人来势汹汹,提起狭刀,就要向后爬去。
“我...还有....”
“可我们没耐心了,剩下的话,就由你下地狱再去说,那里应该会有人耐心听。”
狭刀起,落。
“不要,不要,放过....”
声音戛然而止。
“很好。”见闹剧结束,慵懒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会传授给尔等折磨魂魄之术,这样张千便永世入不了轮回,已解心中怨气。”
“至于你,还没决定好?”
祝祝沉默不言。
“踏!踏!踏!”
未等那人言语,马蹄声由远及近越发清晰,犹如赤风刮过,转瞬间,祝祝消失不见。
逆虏山贼想要追赶,却被叫停。
慵懒的声音满是玩味:
“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