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意匆匆出了公寓楼,大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洛杉矶的downtown从来不太平。但医院就在几个街区之外,大大的急诊标志在夜幕中格外显眼。钟意一向早出晚归也习惯了,况且在急诊轮转时什么黑帮火拼后送到医院血肉横飞的场面也都见识过。
那次是钟意在急诊的traumabay轮转。平时总会至少有几起车祸外伤的,但那天晚上却一直都很平静。过了半夜12点,急诊室大厅还是人来人往,traumabay这边却是静悄悄的。
钟意瞌睡上来了又不能睡觉,为了打发困意就和几个外科轮转traumasurgery的住院医和几个医学生坐在一起瞎聊。急诊故事多,大家都有不少特别的经历。正说的热闹,一个医学生插话说今晚真奇怪啊,这班倒值的轻松。马上有高年资的住院医笑着打断他说可不敢说这话,说完又迷信的蜷起的食指敲了敲桌子。
钟意觉得很好笑,这是住院医间约定成俗的规矩。值班时再轻松也不能夸耀,医院里的情况随时随地都会变化,不到交班,最后一分钟都可能发生什么让你忙的底朝天。她的senior曾神秘兮兮的对她说:“Don'tstirthewater."惊动了值班大神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样一直到凌晨两点,钟意困意已经过去,就拿了本医学书翻着。突然teamleader跑过来通知大家要集体紧急待命,他收到通知马上会送来几个重伤病人,是刀枪伤,情况还很严重。正在交代着,钟意他们就听见急诊门口一片嘈杂,只听见有人高声叫喊着,有人痛苦呻吟着。紧接着一下子涌进了几对EMS的人员分别推着几个浑身是血的人。有一两个人已经一动不动只是直挺挺的躺在担架车上。
大家一跳而起,迅速按照之前安排好的各自组队分别进行抢救。那场面紧张极了,paramedics一边大声的汇报初步探查结果和处理经过,一边帮忙把病人转移到病床上。马上有人进行了气管插管,有人吊上了血浆和各种液体,有人飞快的剪开了血衣进行检查,紧急处理后生命体征稳定的就被拉去做各种CT检查内伤以确定下一步的治疗方案。
可是有个病人情况却很不好,虽然输了大量的血浆和液体可是血压还是下降的很厉害,应该是外伤引起的cardiactamponade。当时情况十分危急,traumasurgery的chief是个小个子,他一下子跳上病床用电锯锯开了病人的肋骨,顾不上无菌操作就用手术刀划开了心包。好在及时病人最后还是抢救过来了。
后来大家才知道是有两个黑帮在downtown火拼。外面的警车停满了停车场,急诊室来的警察比病人还多,地上的血一直拖到走廊上,空气中血腥的气味很久才散去。
所以说钟意也算是艺高人胆大,见过世面的。她早出晚归的上下班走这几条街倒没害怕过。尽管如此钟意还是很小心,她走的很快,快速穿过一条暗暗的小街,一边警惕的注意着四周情况。
初秋的夜晚到底有些寒意了,凉风吹在脖子上冷冷的,钟意紧了紧脖子上的丝巾,更加快了脚步。这条街的路灯坏了,钟意只能借助月光勉强看到脚下的路。街旁的商店基本都关门了,路上一个人也没有。突然她看到一个黑色的身影从街对面匆忙跑过,随后又模模糊糊的看到那黑影窜出的街角有个身影慢慢的倒下。
钟意感到刹那间好像全身血液都涌向了她的大脑,她心跳的飞快。一定是有人被袭而且很可能伤的不轻。医护人员的本能让她顾不上多想,她一面飞跑向那个倒下的身影,一面回头看向之前那个跑走的黑影。只见它转过另一个街角就不见了。
钟意这才高声大叫道:“help!help!Ineedhelp!"钟意跑到那人身边时发现倒下的是个男子。"Sir!Sir!Areyoualright?"钟意使劲摇晃着那人,却依然没有反应。她跪在地上熟练的摸到跳动的颈动脉,又听到那人急促但规律的呼吸。还好呼吸心跳都有。
这时街对面的商店跑出来几个人,钟意冲他们大喊道:“Call911!”接着她攥起拳头在那男子的胸骨使劲的上下摩擦起来,大概有那么十几秒钟,钟意却觉得好像过了很久,她额头上沁出了细细的一层汗。那男子缓缓的伸出手好像要去拨开钟意的拳头。太好了,看来对疼痛刺激有反应,说明大脑的伤并不十分严重。钟意轻轻松了口气。这时有几个人打了手电赶过来,钟意这才发现自己满手的鲜血,而那男子更是满头满脸的血。
钟意看到血有些紧张,黑灯瞎火的也不知道他哪里出血,失了多少血,严不严重。但钟意很快镇定下来,她在好心路人的帮助下借助手电的光检查了他的瞳孔,又从头到脚的查看他的伤势。发现他头顶有一个很大的撕裂伤口,伤口一半被血痂盖住了,但仍有血从另一半汩汩的流出,血淌在地上,鲜红的一片。钟意急忙扯下自己的丝巾请人帮忙按住伤口后又继续探查男子是否有别的致命伤。
她细细的轻摸过他的颅骨和颈椎,胸廓和四肢。那男子黑色的头发,面目轮廓看上去应该是个年轻的亚裔,他身材虽然高瘦却很匀称。所幸钟意并没有发现明显骨折迹象。这时男子头上的出血已经基本止住了,呼吸也逐渐平稳起来。甚至在路人的呼唤下短暂的睁开过双眼,嘴里好像在说着什么并不十分清楚,但钟意仿佛听见他叫着一个中文名字。
又过了一两分钟,街上响起了急救车的汽笛,是从几条街外医院急诊室的方向传来的。看来911很靠谱,很快定位了事故发生的地点并派发出最近的急救队。钟意此时才松了口气,但她还是不放心,掏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是Sarah吗?我是Yi。这个月你在急诊轮转是吗?你今晚夜班?太好了!我这里有一个受袭后颅脑外伤的病人马上会被送到咱们急诊来。病人30岁左右,受袭后意识丧失,但对胸骨前按揉有反应,瞳孔对光反应正常,Glasgow昏迷指数10。现在生命体征平稳,只发现头顶有一10厘米的撕裂伤,血已止住,预估出血400毫升。全身其他部位未见明显外伤。请你们做好准备接收,谢谢!”
钟意挂了电话后救护车刚好赶到。她给急救人员做了类似的简短汇报,受伤男子很快被抬上了车,向医院驶去。警察很快也赶到了,在现场和众人做了简单的笔录,又留了大家的联系方式。
钟意这才觉得累极了。今晚发生的事情就像是在电影里一样凶险刺激。路上依然没有什么人,夜幕依然黑重,但是多出的几辆警车和车顶上闪耀的警灯宣告着这是一个不平凡的夜晚。钟意缓步走回公寓,洗净手上的血迹,又换了衣服。回想起今晚的经历钟意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又有些后怕。
那男子是什么人,他为什么会受伤,她的救治应该还算及时,可是他现在情况如何?有没有通知到他的家人。钟意满脑子的疑问,她坐到电脑前,打开医院的网络,找到急诊的界面。她一遍一遍的刷着屏,直到看到一个30岁的颅脑外伤病人的信息出现在急诊病人的名单里才放心去睡觉。
半夜钟意突然醒来,想想还是不放心又给Sarah发了一个短信询问情况。Sarah的回复很简单:“一切顺利,病人已醒。”
钟意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关心这个男子,也许是因为这是她在非常情况下救助的一个病人,也许是因为他是中国人,又或是他嘴里念叨的那个中文名字--陈娅。
钟意脑子里又浮现出今晚惊险的经历,那人毫无声息的倒在街上,地上触目惊心的鲜红的一片。
好在明天不用上班,钟意翻来覆去很久终于昏昏沉沉的又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