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正在全神贯注地挥毫泼墨,草书一篇《临江仙》。
笔走龙蛇,恣意狂放,遒劲有力。整个书房已经变成教授的书画室,到处都是已成的杰作和未完的败笔,空气中也漂浮着淡淡的墨香。‘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悬真长拉笔墨饱满,收笔在‘中’字的末尾,他才满意地点点头。
“嗯,虽不尽善,还说的过去。”教授自言自语,指了指之前的一副作品:
“先看这里,端正大气稳中有序,甚合我意;再看此篇,剑走偏锋险中出奇,更得我心,哈哈。”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砚宁觉得这个教授很有老顽童的潜质,难怪慕添会说他是奇才,果然与众不同——到和不靠谱的这位,又异曲同工之处。
“又说胡话呢,把孩子们撂在一边。”师母笑着拉起砚宁的手:“他是在说阿添和阿喆呢,去外面坐下聊。”稳重有序如张喆,险中出奇如慕添,显然,教授的偏心已经昭然若揭了。
教授每每说起他的两大弟子张喆和慕添,总是无比骄傲。张喆的稳健让他欣慰;但慕添的不走寻常路更让他惊喜,或许在慕添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轻时不畏世俗的傲然姿态,教授自然对他偏爱有加。
教授是院系的泰山北斗,光电信息的翘楚巨擘,桃李满园。
慕添这一届是他带的最后一批学生,在他们毕业之际,他也光荣卸任。在工作四十多年的岗位离别之际,培养了两个出色的弟子,也算是了无遗憾。他和夫人只有一女,长张喆和慕添几岁,膝下无子,两位老人就将他们视如己出。张喆的和陈婷感情一向稳定,不必他老人家操心,慕添的个人问题自然成了他瞄准不放的目标。
“今天怎么敢来见我了。是去哪里搬来的救兵。”教授一开口就不客气。
“我哪敢,再说我们只是朋友。”慕添跟老师说笑,更像是忘年之交。
“朋友?”教授看了砚宁一眼,点点头:“这么好的姑娘会替你打掩护?你也算是长本事了。小夏是吧,慕添会把你带来,就证明你在他心中的位置不一般。我对他们一向严格,不过他这次的眼光很和我意。”
说到最后一句,教授竟然流露出狡黠可爱的表情。
砚宁啼笑皆非,窘然说道:“教授,您说笑了。其实我们真的没什么——”这样的辩解变得苍白无力,上了贼船,她彻底洗不清了。
“陈婷说你最近身体不好,所以我就过来看看。”慕添笑道:“看你兴致这么高,想来是没什么大碍。”
“听她乱讲,不过是老胃病又犯了,老婆子去拿药,遇见她了小题大做!”教授责备老伴:“你又给孩子们乱讲了?不知道他们都忙吗?”
“你的吩咐我敢不听吗?是他们关心你吗!”看样子教授的脾气不小,师母也是小心翼翼地让着他。
“本来说好晚上和老张一起来到,不过她有事,我们这会儿有时间,所以就先过来了。”慕添指着砚宁解释道。
“年轻人晚上有事可以理解。”教授会意一笑。
“您最喜欢的大红袍。”师母把新沏的茶放在教授面前,看到他满意的品了一口,刚才的不快才算放下,师母无奈的笑了。
这对老夫妻的小口角,在砚宁看来比年轻人的打情骂俏还要甜蜜幸福。慕添这次很守信,看着手表掐时间,在教授家叨扰一个小时就离开。老两口误以为他们晚上还有浪漫约会,也就没有挽留他们吃晚饭。
从老师家出来,慕添就收获了风云突变的威力,砚宁翻脸比闪电还快,强烈的跨度在她脸上完美呈现——唉,女人真是善变!刚才的三好学生哪去了?
她气鼓鼓的在前面走,慕添上前一步扯住她的胳膊:“路痴啊,走这边。”
“我去哪儿不用你管。”砚宁用力挣开他:“从现在开始咱们两清了!”
“好,向你道歉真心的。”慕添知道她脾气倔只能赔笑:“请你吃饭成不成?”
“不必了!”砚宁说着霍然转身,脸上挂的笑分明流露出鄙夷之色:“听说,你女朋友多的都可以踢足球赛了,何必来骚扰我呢?”
“哦?嗯!看她们在场上争抢是不是挺有意思?”被人揭了短,大帅哥笑地更得意:“不如你来做裁判?也算是物尽其才,人尽其用啦!”
陈婷平时拿他开涮的玩笑话,她倒是记得清楚,他那斑斑劣迹,条条罪行成了她捏着不放的把柄了!以后真要提醒陈婷注意场合和措辞,不然在她面前,他就算是咸鱼,也永无翻身之地!
“没兴趣!”砚宁极端鄙视!
“是不是你亲自上场才有兴趣?”
“切,恶心人!”简直令人发指!
“其实我没有女朋友。要不怎么会找你救命?”慕添暗沉的声音有些古怪,言有未尽之意。
挖苦了他,砚宁的心情平静不少,讥诮笑道:“这就是你说的人命关天的事?”
“老师身体不好,看到我一个人来,一不顺心就病情加重。如果他那脾气再上来了,肯定又要拿我出气,我这小命保不好就交代了,我说是人命关天的事过分吗?”慕添百般狡辩,深情入戏,感情到位。
任他妖孽一般的信口雌黄,砚宁不屑与之为伍。
她沿着小区的绿化带见路口就转弯,围着成片的小区转了大半圈,不仅没有找到出口,反而搅乱了方向。她又不自觉的用食指点着下巴,看到楼体的编号,后悔来到时候没有记下,那样就不会找不到出去的路。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分不清方向的她,最后还是乖乖地去坐他的车……
“唉,就你这小心眼,真想做我的女朋友,我还要考虑考虑呢。”慕添故作轻松地说。
“哼,就你这样自以为是,想做我的男朋友,我连考虑都不会考虑的!”砚宁毫不示弱的予以回击。
“……”岳帅忍俊不禁,双手环在胸前看着她——少有的柔情从他眼底慢慢浮现,洒下的温暖落满她全身,只可惜人家不领情,他白白浪费了良苦的用心。
唉,有时候她的倔强真让他无奈!可是他又能怎样呢?
爱情的触角充满好奇,她的吸引力让他不自觉靠近,触角传递出联络信号,却探不到她的失联海域。
“去图书馆?”迎着暮色晚风,在车流穿梭的道路上,慕添有一搭没一搭地问。
“不去了。”她哪里还有那份兴致,被身边这个无赖搞败了,他倒是像没事人一般。
“那就去吃饭?”
“免了。”献殷勤也好,诚心道歉也好,她决不留一丝缝隙的机会给他。
***
“还生他的气呢?”陈婷问砚宁,慕添的心思她早就看出来了,如果郎有情妾有意的话,她倒真想成全他们,只可惜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唉,我没招惹他吧,他为什么总是耍我!”
“慕添虽然喜欢开个玩笑,却从来不会随便找个女孩子当女朋友的。”陈婷看着她,语重心长的说:“所以,你应该明白。”
“他——,他这个人平时就没个正形,说的话又有几分能当真?”砚宁自然明白陈婷的意思,只是不相信慕添的心意。
“他的话几分真几分假?让你一眼看穿,你不就逃跑了。他有时间就会来店里,你以为他很闲吗?不过是来黏糊你的。”陈婷看看砚宁,继续:“他呢,知道你喜欢林骁,怕离你太近让你为难。”
“……”慕添的纠缠越来越明显,她本就敏感,又怎会察觉不到,只是他向来不拘小节,她也就没放心上。“我觉得他是个不错的朋友。”
“就只有这样啊?”陈婷都替某人觉得遗憾。
“他有他的圈子,我有我的生活,我们不会有交集的。”砚宁承认,对朋友他的却没的说,但他骨子里有戒不掉的风流基因,还有他那高高在上的身份,注定了平凡普通的她只能和他在各自的轨道上驰驭人生。
“是因为林骁吗?”
“没有林骁,也不会是他。”
“是怪他不负责任吗?”
“至少我不会喜欢他这样花心的人。”
“那都是空穴来风的事,我也一度觉得他是个靠不住的男人,但现在发现有些人的长情是藏在心底的,不会轻易打开,真的打开便不会关上。他从来没有承认过有女朋友,可是我看得出,他很希望那个人会是你。”
陈婷不是要帮慕添漂白什么,只是觉得从不认真的他真正认真起来,对感情这不容亵渎的态度,真的挺让人感动的。
“他那样身份的人,想找什么样的女朋友没有?别再拿我说事啦。”想到吃饭的时候,慕添说的那句话——如果你当真,我更当真。砚宁心里还会惶惶,原来,一次次的捉弄,不过是他想见她;一次次的见面,不过是他喜欢她!
“你当他是什么身份?”陈婷笑道:“慕添最讨厌临海那个让他不自在的身份,我们也不觉得和他有多么高不可攀。你以为他过得是锦衣玉食的生活吗?其实,他生活的比我们都辛苦——”
“他读初中的时候母亲就过世了,没有亲人的他才寄住在他伯父家,他伯父就是大名鼎鼎的徐启方。”说起慕添的身世,陈婷不免感伤。
“他——,他没有父亲吗?”听陈婷这么说,砚宁还真有点意外。她无法把那张不会为任何事阴天的笑脸,跟这样不幸的遭遇联系到一起。
“他从来没有提起过,应该是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他们母子吧,对这件事,他始终讳莫如深,我们也都没有问过。”
“是这样——”砚宁沉默了,没想到众星捧月风光无限的岳慕添,会有这样忧伤的过去。
难怪在孤儿院看到那些可怜的孩子,他会有那样反常的举止。他说曾经遇到过一个这样的孩子,原来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