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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问对(1 / 1)

公堂上因为两个大人的意见截然不同而变得有些紧张。

“李大人,那你的意思是他们这样明抢家产倒是值得彰表的义行?”通判铁青着脸,也不看堂下的原告被告了,而是看着李节推,言语里已经带上了讽刺。

早知道这个木匠小儿爱财,但骨子里的木匠秉性让他一向做的中规中矩,拿中规中矩的好处,替人办中规中矩的事,但今日竟然颇有些撕破脸不管不顾的偏袒了。

周家给了多少好处啊?值得他胆敢冒被弹劾毁了仕途的危险硬要相助。

“通判误会了。”李节推说道,神情肃然,“何为抢?非己而占,才是抢,夺回自己的,那就不叫抢。”

“大人明鉴!”曹贵在下立刻说道,“小的正是因为娘子的嫁妆被占,所以才不得已而为之。”

“可有人证?”李节推立刻问道。

惊堂木啪的一声盖过了曹贵答的一声有。

“子言父过,又是为了财帛之物,视为大逆不道,来啊。”通判大人站起身来,握着惊堂木,神情难掩愤怒,“丈二十,打出去!”

两班衙役齐声呼喝,凶神恶煞的举着水火棍就上前。

林九等人幸灾乐祸的看着曹贵几人,侧厅里程大老爷也松口气。

他虽然看不到,但通过听也能想象到那个不要脸的节推几乎要赤膊厮打逼抢的样子,这是几辈子没见过钱啊,值得这样?

“慢着。”

厅堂里又传来节推尖利的声音。

“大人。你也说了子言父过,为了财帛之物视为大逆不道。如果不是如此呢?”

通判看着节推,简直要被气死过去,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喊着木匠小儿木匠小儿。

“这怎么不是?”他喝道。

话一出口,他和里面的宋知府都同时心叫一声不好。

但已经晚了。

“大人,我家娘子没有言其父的罪过。而且财帛之物不得不争,争非是为了财帛,而是为了伦常。”被衙役按住的曹贵立刻说道,“我有证人,我有证人。”

“传证人!”李节推伸手抓过惊堂木,重重的一拍喊道。

通判大人看着被夺走的惊堂木,气的面色铁青。

这个李节推真是疯了!

管你说什么,到底是一家人相争。反正扣上一个违背伦常的结论打回去又能如何!咱们且走着瞧!

他一拂袖坐回去冷脸看着。

证人?不是财帛之争?伦常?搞什么?

程大老爷皱眉向外走了几步,看那边屋子里被衙役带出来一个妇人,顿时神情一怔,旋即大怒。

竟然!

“奴婢见过大人。”

妇人进门跪下叩头说道。

“奴婢是程二夫人的仆妇,替二老爷和夫人前来。”

有官身的二老爷自然不能上堂,女眷夫人也不会来,便由仆妇代替。

“你要作证什么?”李节推问道,心里也松口气。

谢天谢地。真的有证人!

“娘子不是告她的父亲二老爷,其实也不是告谁。”仆妇低头答道,虽然在家被教导过。但第一次上堂浑身还是颤抖,好在还能说出话,虽然结结巴巴,“是因为嫁妆,嫁妆….”

“嫁妆如何?”李节推问道。

“大老爷说娘子成亲的时候不送嫁妆了。”仆妇说道。

此言一出,满堂的人都愕然。

愕然的是不给嫁妆。更愕然的是二老爷竟然是指证大老爷!

偏厅里程大老爷气的浑身发抖,又遍体生寒。

他知道二房对他心生不满,这个他也不在乎,作为家长,总是不能做到人人满意的,他要做的是维持整个家族的平衡,保证家族的荣耀和前程。

他知道自己的这个弟弟不再是以前那个以大哥马首是瞻的了,长的大了有了自己的私欲,这是人之本性,他也不以为怪也可以理解。

他都知道的,但是他却不知道,他的弟弟竟然会这样对他!这私欲已经让人疯魔了吗?

程大老爷伸手扶住门框,面色惨白,心中激荡,想大声的怒骂又想放声大哭。

他知道他们去见这个傻儿了,他猜到他们会在背后说自己的坏话,说就说吧,打断骨头还连着筋,难道还怕被人说一说吗?

只是没想到,他们竟然不是说说而已,而是拿着刀子狠狠的捅向自己。

大堂里的人还在说什么他听不清了,扶着门框只觉得双耳嗡嗡。

那周家给了他们什么好处,竟然能让他们夫妻做出这种事来!

疯了疯了!

程大老爷攥起了拳头,重重的砸在门框上,惨白的面色变的铁青,眼前再次浮现孙观主叩拜程娇娘的影像,只不过这一次,孙观主的身旁多了两个人,二老爷和二夫人….

邪祟惑人心么?那个傻儿…

程大老爷打个机灵回过神,这都是程大夫人那无知妇人才会起的念头!他怎么会想到这个!

大堂里的问答似远似近的传入耳内。

“…..不给嫁妆?嫁妆是程娘子的母亲留下的?”

“…..是,是程娘子的母亲留下的..”

“….大人明鉴,所以我家娘子并非是为了这些钱财,而是为了正名,她出嫁没有嫁妆,岂不是让世人嘲笑其没有母亲…”

大堂里已经一扫最初的对持场面,通判大人已经不说话了,只是铁青着脸坐着冷眼旁观,作为斗殴案的受害者林九等人也没人理会了,他们也目瞪口呆的看着,看着李节推和曹贵以及那个程家二房的仆妇言语问答。

到底还是扯到嫁妆上了。

内室里的宋知府亦是面色沉沉。

他还是低估了李节推的决心,在自己以沉默表明态度。在通判如此嘲讽的情况下,他还是奋不顾身的达到目的。

这木匠小儿疯了!

“她要嫁妆说是为了其母。那么,我们不给她嫁妆难道不是为了她母亲吗?”

一个略有些沉闷的男声从堂上传来。

还是要程大老爷亲自出面了,那么他也不得不亲自出面了。

宋知府坐正身子,准备起身。

看着走进大堂的程大老爷,李节推板着脸轻咳一声。

“来者何人。未经传唤,怎能擅入大堂…”他说道。

“李大人!”通判再也看不下去了,冷声说道,“差不多就行了!”

“规矩岂可废?”李节推义正言辞说道。

通判探身竖眉,程大老爷先开口了。

“告大人。”他抬手略拱手施礼,神情肃然说道,“某程楠,得先祖荫荣。熙平八年得封赠。”

通判看了一眼李节推,伸手做请。

“给程老爷座。”他说道。

这也是规矩,李节推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在意通判和程大老爷看他毫不掩饰恨意的眼神。

程大老爷在堂中坐在衙役送来的四足矮凳上。

跪在地上的二夫人的仆妇更是不敢抬头瑟瑟发抖。

毕竟兄弟反目到公堂上,是程家立祖以来头一次。

程大老爷并没有看这个仆妇,也没有看堂上任何人。

“我家这个娇娘,想必大家都不陌生。”他说道,“生来痴傻。人事不能自理,请问这样一个孩子,能嫁人吗?”

当然不能。因为没人会娶。

“程老爷,程小娘子如今已经好了。”曹贵说道。

“好了?我们今日不说痴傻儿会不会痊愈,我今日就问一问,你们谁肯娶一个曾经痴傻的人?”程大老爷说道,目光扫过堂中诸人,“拍拍你们的心。想一想。”

当然不会,那岂不是被人笑死,或者将来生下痴傻的孩子怎么办。

“大老爷,你这样问就有些想当然了…”曹贵说道。

“公堂之上非问不得答!”通判大人拍了惊堂木喝道,说完了还看了眼李节推,笑了笑,“规矩岂可废?”

李节推笑了笑没有说话,不过这笑落在通判眼里就有些牵强了。

活该!

通判心里哼声道,看向程大老爷。

“程老爷请接着说,这嫁妆到底是何思量?”他问道。

程大老爷却没有接着说,而是从袖中拿出一张文书。

“请大人们过目。”他说道。

这是什么?一个小吏忙过来接住捧给通判。

通判打开,神情大变,似乎有些激动又有些惊讶。

“这就是那程娇娘母亲的嫁妆单子。”程大老爷接着说道,“大人们请传看一眼。”

他说着又抬手示意其他人。

“大家都看一眼。”

大家都看?堂上的人不由面面相觑,不过人都有好奇,听说程家很富,也听说当年周家娘子嫁过来时陪嫁丰厚,不过确切的单子不可能被民众看到,一时间不由人人探探脖子。

通判大人还拿在手里看,似乎看进眼里都拔不出来,还是一旁的李节推伸手硬是要了过来,不过他没有像通判大人那样看的那样认真,而只是扫了眼神情不变的递给旁边的吏员了。

这木匠小儿竟然没有失态,通判大人心里撇撇嘴,真能装!

但其他人可没有节推大人这么能装,随着传看,原本肃穆的大堂变得嘈杂起来,有低低的失态的惊叹也有低低的议论,不管是惊叹的还是没有惊叹的,他们的神情有一个共同处,那就是发亮的眼睛。

看到金山银山的那种发自本性的羡慕嫉妒,以及源自人私欲本性的贪婪。

这一切都收入程大老爷的视线里,他面无表情。

后堂里已经站到门边的宋知府停下脚,听着外边的议论。

“…好多钱…真是太有钱了…”

“…这可是几年前的..如今那些田庄和铺子更值钱了…”

“…一年最少最少五万贯吧…”

一年!五万贯!

宋知府的眼顿时也亮了,果然是很富啊。

程大老爷开口说话了。

“诸位,如果有这些嫁妆,你们肯娶一个傻儿吗?”他问道,一面伸手又问一遍这个问题。

拿着文书的小吏有些恋恋不舍的将嫁妆单子递回来。

此时此刻再听到程大老爷问这句话,堂里的气氛就完全变了。

有了这些嫁妆?别说娶一个傻儿了,就是死人他们也愿意!

当然没有人真的当众说出来。

程大老爷也不以为意,笑了笑,将文书放进袖中。

“财帛动人心啊。”他说道,“如果有这些陪嫁,我家的这个女儿根本就不缺人家,但是,他们是为了什么?是为了钱!”

程大老爷猛地拔高声音,让因为这些钱的冲击有些恍惚的人都惊了一下。

“为了钱,可以娶我家的女儿,这也不为过,如今城中为了嫁女都备有厚嫁妆,但是,我家的这个女儿与常人不一样啊。”他接着说道,从四足凳上站起来,在厅中走了几步,目光扫过众人,“她是个傻儿,是个病儿,她心智未开,自理不能,这样的一个孩子,靠着这嫁妆被人求娶而去,请问,能对她有几分真心!”

堂中人纷纷移开视线。

程大老爷吐出一口气,自己笑了笑。

“生养下这样的孩子,是我们程家该有的,我们逃不开也甩不掉,但别人家呢?”他问道,看着堂中的人,“别人呢?无亲无故,就靠着财帛接纳了她,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们纵然能看护一时,难道还能看护一辈子吗?财帛动人心,财帛也是杀人刀啊,你们说一说,我怎么能把嫁妆摆出来?怎么能对世人说要给她如此的陪嫁?那不是对她好,那是逼她去死!所以我们才不说不给陪嫁,我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想找一个不为财帛所动真心求娶与她的人家吗?”

他说到这里,迈上前一步。

“这有什么错?”他拔高声音喝道,“这有什么错?这有什么错?”

堂中诸人只觉得震耳欲聋。

对啊,这有什么错呢?这没错啊。

幼儿行走于闹市没有错,但幼儿抱赤金行于闹市,那就是错,而且是亲长的错!

看着堂中不由自主点头的众人,再看那边曹贵等人微微发白的脸呆滞的眼,程大老爷心里重重的吐口气。

跟他斗!不白比你们年长几岁!吃的盐比你们吃的饭都多!年轻人,长长记性吧!

但程大老爷的心中并没有多么欢悦,赢了是赢了,但其实也是输了,当他不得不迈步踏进来的那一刻,就输了。

堂堂的程家家长却因为子侄后辈上了公堂,掩面大失啊,更不用说还不得不拿出嫁妆单子,财不外露是千古验证的训条啊。

这一次将他们程家的身家暴露于外,不知道引来多少窥视!

程大老爷咬牙暗恨,都是这个傻儿!还有这个二房!

这一次他回去绝不轻饶他们!

程大老爷眼中闪着恨意,抬头看公堂上。

“大人!某可是有错?”他沉声说道。

通判和节推都回过神。

“没有。”通判说道,然后又点点头,重申确定一般,“没有。”

他伸手拿起惊堂木喊着退堂就要拍下。

“且慢。”曹贵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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