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默颜带着行李和眩晕的头脑从机场里走了出来,16个小时的飞行,无论多少次她都无法习惯,此时是纽约时间2月13号晚十点,情人节的气氛已经弥漫了这座繁华的城市,何默颜看了看天空,估算了下北京时间,已然是14日上午,她突然觉得有些讽刺,这西方的传统节日,中国倒是先过了。
机场内外的温差让何默颜有些不适应,她微微缩了下身子,从包里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
“我到了,你还在么?”何默颜问。
“当然。”对方淡淡的语气。
“晚点了一个小时,不好意思。”何默颜边说边向着机场旁边的一家咖啡店走去。
“没关系。”
对方的声音依然轻柔,这熟悉的声音带给何默颜强烈的安心感,她不禁微笑,脚步也变快了很多。
“我说过让你不要来接我,我叫辆车来就可以了。”
何默颜走到咖啡店最隐蔽的一个位置,对着一个棕色卷发的女人坐了下来。
女人将一小碟柠檬片和一杯拿铁推到何默颜身前,说:“欢迎回来。”
“谢谢。”何默颜咬了一片柠檬,手不小心碰到了拿铁杯壁,炙热的温度让她感动,这一定是眼前这人算好了时间为她点的,何默颜闭了会眼睛,方才的眩晕感有了明显的好转,坐飞机后的柠檬和拿铁是她的习惯,而这个习惯,只有眼前的这个女人才会察觉。
“你饿不饿,一会想吃东西,还是直接回去?”女人明眸一挑,一双漂亮的杏眼注视着何默颜,她的眼神很深,嘴角总是挂着一丝友善的微笑,橘色系的唇彩很配她的气质,举手投足间,难以掩饰的高贵教养。
“在这吃一点,然会就回家吧,我有点累了。”何默颜说着,叫来服务员,点了些松饼。
女人的眼睛流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失望,随即立刻笑了一下,掩饰了这种情绪。
“这次回国,发生了什么?”女人柔声问何默颜,她的声音似乎带着魔力,让人安心到愿意跟她说出一切心事。
何默颜皱眉,这次回国她确实是心力憔悴,工作的事情尚且不说,牵扯到俞家父女斗争之中,让她非常尴尬。
“信息量有些大,怕你听得闷。”何默颜吃了口松饼,一想到俞书雅,她就食欲大增。
“你知道我跟你在一起永远不会闷,这么多年了,还要跟我客气么。”
女人貌似不满地说着,语气却充满娇气。
何默颜看着她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女人一身宝蓝色长裙,趁得身材格外玲珑,她优雅地坐着,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这样的女子,突然间的撒娇,真是一股反差的冲击力。
何默颜接着将这一个来月国内的生活一一说给女人听,包括严梓曦多了个妹妹,俞书雅找了个萝莉,俞家父女反目前因后果,悉数吐了出来,她顿时感到轻松许多。
女人微笑着倾听,她的目光一直紧紧地抓着何默颜脸,眼中波光粼粼,带着无限情谊,何默颜唠叨了半个小时,她一动不动地听了半个小时,连姿势都没有换,一如既往地优雅。
何默颜已经习惯这女人的形态,不会去问女人到底累不累,她知道她能这样坐十个小时以上,眼前这个女人自儿时边被家中进行了完美的教育,无论是音乐舞蹈国学,都是同龄人中出彩的,更不用说她世家承袭的国画,更是业内公认的大家,这个女人就是美术协会前会长曾凡的孙女曾惠仪,也是何默颜的高中校友。
“有跟你说了这么多无聊的事情。”何默颜笑着说,她不是一个喜欢倾诉的人,和严梓曦俞书雅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充当着大姐姐的角色,凡是都愿意替她俩操心,但唯有在曾惠仪面前,她才愿意吐了内心的焦躁和不安,时时询问曾惠仪的意见,何默颜认为这可能是她和曾惠仪同龄的原因,更何况她们也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她在美国所有画廊都是曾惠仪替她管理,而且曾惠仪跟她还有另一层关系,她哥哥何默亭的妻子,她的嫂子。
“这都快十二点了,你快点回家吧,明儿可是情人节,我可不想默亭怨我。”何默颜看了下时间,对曾惠仪说,她和何默亭是孪生兄妹,私下会直接称呼名字。
“我不急,你累了吧,我送你回去。”曾惠仪微笑着,她将剩下的松饼打了包,小心装好,放在包里,说:“明晚你有安排么?”
何默颜愣了一下,她知道曾惠仪在约她,每年的各种节日,曾惠仪都会陪她过,婚前如此,结婚后依然如此,明天如果再约,这将是她们一起度过的第十五个情人节,何默颜有过一段婚姻,前夫是个GAY,一直有固定的伴侣,每年情人节都以出差为借口去找他的情人,因此即使是何默颜已婚的那段时间,依然是曾惠仪在陪她过,曾惠仪的话很少,却事无巨细地为她思量周全,包括她的习惯喜好,甚至她一个微表情,都会捕捉到她的心情。
“有。”何默颜说了谎,她不想曾惠仪每年都考虑到她的寂寞而冷落她哥哥,曾惠仪和何默亭的婚姻她说不明白,两人是出名的郎才女貌,何家虽然也是书香门第,但是在何默颜出席之前只能算是个生意做得很好的文化人,远远高攀不上曾家这样的文艺大家,曾惠仪能够下嫁过来,着实出乎了何父何母的意料,天天像供菩萨一样供着曾惠仪,而曾惠仪修养极高,对何父何母非常好,这种好完全是处于真心,并不是伦理上的义务,何父何母受宠若惊,对曾惠仪的喜爱远远超过了何默颜兄妹。
而关于何默亭的曾惠仪的婚姻,更是说不出来的和谐,他们结婚这些年来,何默颜从来没在父母那里听说过他俩产生矛盾,仿佛两个人就是天设地造的一对,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但每当看到这样和谐的画面,何默颜总觉得非常不真实,又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对劲。
“我明晚有约。”何默颜再次强调了下。
曾惠仪整理包的双手顿时停住,双眸一抬,锐利的目光落在何默颜脸上:“和谁?”
何默颜尴尬地转了视线,她本想说“你不认识”之类的,但是自己交际圈里面的人,百分之九十五曾惠仪都认识,她们实在是太熟了,她相信自己现在的这个表情,曾惠仪一定猜出她在撒谎,多说无益,何默颜选择坦白:“没人,我只是不想做你跟默亭的电灯泡而已,你总陪我,也得经营自己的婚姻吧,哪有每年情人节都跟朋友过的。”
曾惠仪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她没有接何默颜的话,直接说:“那我明晚下班去找你,我这边还有些工作要跟你说,电话联系,我们走吧。”曾惠仪说着将自己和何默颜吃过的盘子的杯分类整齐摆好,随后起身。
何默颜跟着站了起来,此时她手机一响,看了一眼来电,是她的妈妈。
“我妈来电话了。”何默颜向曾惠仪示意,接了电话,以两人的关系,她没必要回避。
“小颜,不得了了!”电话那边的何母声音急促。
“什么事情?”何默颜提高了警惕,她妈妈不是个容易激动的人,这一句“不得了”一定是出了大事。
“小仪要跟小亭离婚,几个月前就提了,小亭一直没同意,也没跟我们说,今儿不小心说漏了,两人已经分居了,这么下去,两年后自动就离了。”
“离婚?!”何默颜吃了一惊,她忙向着曾惠仪看去,曾惠仪笔直地站着,带着浅笑也看着她,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你不是回美国了么,快点劝劝小仪,”何母继续说:“告诉她小亭做错事我们会骂他的,无论什么都好商量,你爸说了,要了解清楚离婚理由,如果是小亭的错,他就打断你哥的腿,你明天一定要问问,妈等你消息。”
“既然这么着急,您自己问她啊。”何默颜很讨厌这种套话的角色,她又看了眼曾惠仪,看她将右手食指竖起放到唇边,示意何默颜不要说出她在身边。
“这不是太晚了么,你们那边快半夜了吧,不能打扰小仪休息,她那么忙,一定睡了,你平时多干点活,别什么都让小仪干,我听说你在美国就是一个甩手掌柜,什么都不做。”何母母训着何默颜。
“她累我就不累么,她忙我就不忙么,你舍不得给她打就忍着给我打么,”何默颜气不过,何母真是偏心到了极点:“我也有好好工作的,我得画画啊,我也很忙。”
“行了,别解释了,你知道他们要离婚就好,现在也别去打扰小仪,明早去问清楚,妈等你消息,再见。”何母果断挂了电话。
“真讨厌,永远弄不清谁是亲生的。”何默颜翻了个白眼,冲着曾惠仪说:“你要跟我哥离婚?”
“你哥还没同意。”曾惠仪点了点头。
“为什么?”何默颜不明白,她这一问并不是为了完成何母交给的任务,而是她确实非常好奇。
“不为什么,我们走吧。”
曾惠仪微微挑眉,转身向着咖啡店外面走去,何默颜跟在她身后,心中怀着歉意,她总是把所有大小烦恼都倾诉给她,但她的心事却很少跟她说,离婚这么大的事情,总不可能是心血来潮,而且几个月前曾惠仪就提了出来,而她完全没有感觉出曾惠仪有丝毫反常迹象,是她太不细心,还是曾惠仪太会伪装。
曾惠仪开着车,何默颜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两人一路无语,何默颜本身是个不怎么爱说话的人,而曾惠仪的话更少,两人相处时沉默会占据大多数时间,但是她们从来没有感到尴尬,就算谁都不言语地坐一下午,也会感到十分惬意。
这时的何默颜却没有以往的惬意,曾惠仪跟她隐瞒离婚这事对她打击很大,她原以为自己十分了解曾惠仪,却没想到曾惠仪会连她一并隐瞒,她明明是曾惠仪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朋友,她们明明一直无话不说,何默颜了解曾惠仪的寡言,知道她话虽少但是心思极度缜密,非常擅长谋略,何默颜年纪轻轻就能达到这样的成就,跟背后的曾惠仪的付出密不可分,何默颜很清楚这中间大部分的功劳是要归给曾惠仪的,如果没有曾惠仪,颜莫这个名字绝不会有这样的价值。
“你有什么难心的事情,可以跟我说,只要你想说,我什么时候都会听的。”
何默颜开口,她侧头看着曾惠仪的侧脸。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曾惠仪没有转头,连目光都没有转过来,她的脸上难得地浮出一个会心的笑容。
何默颜等了一会,看曾惠仪依然没有想说的样子,她看着曾惠仪美丽的侧脸,突然觉得有些陌生,不由得轻叹一声气。
曾惠仪捕捉到何默颜的叹息声,她侧目看了眼何默颜,问:“寂寞了?”
“没有。”何默颜闷闷地说。
“不是我不想跟你说离婚的原因,只是太无聊,你不会爱听的。”曾惠仪说。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爱不爱听。”何默颜反驳。
“那你不许凶我。”曾惠仪说着,又笑了一下。
“快说。”何默颜反而好奇起来。
“我是四个月前提的离婚,你算算日子,看看能不能猜出来。”曾惠仪故作玄虚,她极少会这样绕弯子。
何默颜后脑靠在车椅背上,仔细回想着。
“别想了,”过了一会,曾惠仪开口说,语气带着强烈的失落:“去年十月十八号,你跟谢玮提的离婚,我是十九号跟小亭提的。”
“什么?!”何默颜吃了一惊,她猛然坐直身子,惊愕地看着曾惠仪。
曾惠仪轻松地说了一句:“你离婚,我就离婚。”
这一句话是这样的熟悉,何默颜的大脑迅速倒带,带她回到了三年前她和谢玮决定订婚的前夕,她将这个消息告诉曾惠仪,她记得曾惠仪沉默了整整一下去,工作从来没有半点失误的她那天下午犯了好几个低级错误,之后曾惠仪请了一个月的假,回来之后就答应了她哥哥的追求,而且两人迅速结婚,面对何默颜,她只说了一句:“你结婚,我就结婚。”
何默颜认为这绝不是巧合,曾惠仪一定向她隐瞒着什么,这番明显的暗示,是不是意味着她对她怀有特殊的感情,何默颜不清楚,曾惠仪没有一次正面表明过,而且她很担心曾惠仪有一天真的向她表白了,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么多年的朋友,两人已经熟悉到就像左手跟右手,左手要怎么才能去爱上右手,何默颜根本不敢去想那种场景,跟曾惠仪牵手勉强说得过去,至于接吻,做.爱,她是怎么也无法去想的。
“又拿我做挡箭牌。”何默颜耸了耸肩,她装作搞不懂的样子,没有再说话。
何默颜不说话,曾惠仪自然也不会说话,何默颜的心理其实有一丝的期待,她希望曾惠仪会反驳她,她虽然害怕曾惠仪突然表白,可是曾惠仪一直这样什么都不说,只会让她们的距离越来越远。
车在何默颜家门口停了下来,曾惠仪开了灯,何默颜解开安全带。
“我走了。”何默颜说:“开车小心点,到家里给我电话。”
“颜,你等下。”曾惠仪突然叫住了何默颜,她解开安全带,凝视着何默颜,她的目光很是炙热,烧红了何默颜的面颊。
“你头发乱了。”曾惠仪说,目光依然灼热。
“哈,都到家了,反正马上就要洗澡了,乱一点没关系的。”何默颜输了口气,原来曾惠仪叫住她只是因为这点小事。
曾惠仪沉默少许,突然向着何默颜的方向倾身,抬起手将何默颜额上的一缕碎发拂到耳后,她离何默颜很近,几乎能感受到对方的气息。
何默颜本能地向后退了一下,这个动作引起了曾惠仪的不满。
“怎么?跑什么,又不是没给你梳过头。”曾惠仪说得轻描淡写。
“我没洗澡,怕身上有味道。”何默颜忙解释,她并不算是说谎,下飞机前她虽然用了漱口水,又洗了脸重新上妆,但很难保证身体会不会因为飞机上混杂的空气而变得不好闻。
“是么,我闻闻看。”曾惠仪说着,又向前一倾,鼻尖轻轻碰触合模颜的脖颈,吸了口气,退了回去,说:“你胡说。”
相识十五年,何默颜和曾惠仪做过很多亲友做的事情,甚至包括睡一张床和一起泡温泉,但今日的曾惠仪的动作完全超出了闺蜜的范围,简直就是暧昧,曾惠仪以前明明不是这个样子的,她不在的这一个多月,曾惠仪到底经历了什么,竟然对她如此主动起来。
曾惠仪看着何默颜,脸上依然没有表情,车灯照亮了她半边脸,何默颜竟然在曾惠仪脸上看到了红晕。
“她脸红了?她竟然还会脸红?”何默颜像看稀有物种一样看着曾惠仪,她十五年来第一次看到曾惠仪脸红。
曾惠仪并不回避何默颜的目光,她就是这样的直接,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不会回避何默颜。
曾惠仪的手沿着何默颜的额头慢慢下滑,指背一根根划过何默颜的颧骨,停留在何默颜的面颊上。
“十二点过了,情人节快乐。”曾惠仪微笑着说,她看着受惊的何默颜,苦笑了下,收回手,又坐直身体,说:“晚安。”
何默颜点点头,转身下了车,径直走到楼内,头也没回,她知道曾惠仪一定在身后看着她,直到她消失为止。
“这可怎么办?”何默颜进了房间,将包和外道挂好,整个人就甩到了床上,她苦恼了一会儿,曾惠仪的电话就打来了,曾惠仪向何默颜报了平安,两人也没有再说什么,草草挂了电话,何默颜站起身来,走向卫生间,开了灯,她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头上有一个东西反着刺眼的光芒,何默颜忙将它从额前拿了下来,一款银制玫瑰发卡,应该是曾惠仪帮她整理碎发时给她戴上的。
“真有她的,一个多月不见,还学会变魔术了。”何默颜笑了下,她想起曾惠仪今天的表现以及那一句“情人节快乐”,又陷入了苦恼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