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严梓曦敷衍了何默颜，此时她才渐渐缓过神来，跟余舒雅被骗这件事情比起来，唐瑞就是那个“小萌萌”对她的刺激更大，“这个世界真是太小了。”严梓曦不禁感叹。
“小雅现在知道了么？”
在何默颜抱怨一通之后，严梓曦张口问。
“她还不知道，我们也不打算让她知道。”
俞立群的声音从严梓曦侧面传来，他将一壶沏好的菊花茶放到严梓曦面前，铁着脸，说：“喝吧。”
严梓曦赶忙起身，双手接过茶壶，轻声跟俞立群道谢，她佩服俞立群这份冷静，气头上也不忘了她的喜好。
“为什么不告诉她？”
严梓曦不解，她原以为俞立群会第一时间找唐瑞算账，就算俞立群大人大量，以何默颜的脾气，也绝对不会饶了那个“小萌萌”的。
俞立群没有回答严梓曦，他转身又走到茶桌旁，端来一个精美的四方檀木盒子，递给严梓曦，说：“半年没见，俞叔也没啥好东西给你，这盒是上个月属下孝敬我的杭白菊，你拿去喝吧。”
严梓曦接过俞立群的礼物，扫了眼包装和产地，顿时知道了价值，柔和笑了下，跟俞立群道了谢，从小到大，她见俞立群的次数并不多，但无论是正规见面还是酒会偶遇，俞立群总会送她一些小玩意做礼物，严梓曦向着办公桌上看去，发现何默颜身前的桌面上也放着一个细长方形的盒子，她看形状，应该是一支笔，何默颜喜爱收集笔，每每见面，俞立群也会送她一支，见得唐突的话，便会把自己随身笔送给何默颜，爱送礼物本身就是俞立群的一个特点，虽然很多人以为他的行为只是暴发户想提高格段的一种方式，但是严梓曦知道俞立群对她们的恩惠不仅仅是建立在家族合作的基础上，更多得是对她们照顾余舒雅的感谢以及对晚辈的爱护，就像何默颜这笔的牌子，是严梓曦不甚了解小众，俞立群都能顾及全，可谓用心之诚。
何默颜见俞立群不答，就转过身来跟严梓曦解释：“俞叔这次，是要给小雅个大教训，以往总是我们出手去保护她，她没有一次是自己认出来骗局的，人的心智也是需要成长的，与其我们出手，还不如让她吃点苦头，下次能擦亮眼。”
严梓曦点点头，她赞同何默颜的话，也觉得是时候让余舒雅独立去承受一些苦，余舒雅比她两人年纪都小，又是唯一一个幼年丧母的，她们一直是把她当成妹妹来保护宠爱，无论她作出什么幺蛾子，她们都会心甘情愿为她摆平，前几年余舒雅被骗，严梓曦就提出了要让余舒雅独立面对社会的提议，可是被何默颜否决了，她觉得余舒雅年纪还小，她很不忍心，这一拖就拖到了余舒雅二十六岁，依然跟空心菜一般没有心机。
“就跟阿颜说得一样，我这女儿被惯坏了，不让她吃点苦头是不行的，”俞立群坐回位置上，面对着严梓曦和何默颜，说：“我知道这么多年来都是你们在照顾着她，感激的话俞叔就不多说了，小雅这个孩子根本不听我的话，她只听你们的。”
“她也不听我们的！”
严梓曦和何默颜同时想，平和地看着俞立群，这样的场合，自然不能把这话说出来。
“你看你们两个人，阿颜你是大画家，前阵子你举办的那个画展，俞叔我也去了，那个鸟画得真好，你父亲自豪得不得了！”俞立群对着何默颜竖起了大拇指。
“让您见笑了。”何默颜挤出了个笑容，心里却不住叹气，她知道自己爸爸，一定又组团带着企业家们去参观她的画展，何父虽是一副学究模样，但是一提到女儿的画，那就是一脸的显摆，恨不能在所有亲戚朋友面前都显摆一圈，何默颜说了他几回，依然如旧，她便放弃了，任由她父亲去显摆，因此她彻底成了所谓“别人家的孩子”，很多企业家都会拿自己的娃娃暗暗和她比一下，挫败后回去教训孩子。
“如果俞叔是被我爸刺激了而迁怒小雅，那可真是我的错了。”
何默颜心里想着，不由得皱起眉头。
俞立群并没有察觉何默颜的心思，继续说：“你离婚也有一年了吧，俞叔一直给你留心呢，这大半年也留意了几个不错的小伙子，等着过段日子介绍给你认识哈。”
“啊？”
何默颜脸色骤变，她的个人问题连自家人都不着急，俞立群却这么上心，她真是不知道该感谢还是要怎样了。
“噗！”
严梓曦忍不住笑了一声，她侧目看着何默颜惊愕的脸，知她不悦，但长辈催促，再不高兴也要忍着，此时严梓曦发现俞立群的目光从何默颜脸上转到了她这里，心里大呼不妙：“惨了惨了，轮到我了！”
“小曦啊，你也要抓紧才是，我知道老严走得匆忙，也知道你这段日子不容易，其实不是俞叔说你，如果你现在就跟小禹把事办了，依照老杨家的能力，你眼前的困难都不是困难，今年地产业的情况你也知道，存量房越来越多，这市场已经进入买方市场了，地产指数十余年第一次出了死叉，你也知道这个趋势下去，过几年只会越来越糟糕，我知道你上任后一直推行互联网转型，但是这个谈何容易，市场回应先别说，就是风华那些老顽固有多难搞我可是知道的，老严在的时候都得让着他们几分。”俞立群说到这里，大咳了起来，严梓曦立刻给俞立群倒了杯茶，俞立群拜拜手，说：“不要紧不要紧。”
严梓曦心情很糟糕，俞立群虽然在催婚，但是这道理说得确实是对的，当下的风华不比从前，资金供应已经出现了困难，贷款越来越难办，房子也越来越难卖，这半年的降价潮导致好几个楼盘的业主砸了售楼处，就像俞立群说的，趋势已经向着糟糕的方向发展，眼前的困难仅仅只是个开始，她确实需要一个同盟帮她度过这次危机。
“上周我跟老杨打球，他其实很操心你跟小禹的事情，只是考虑到你的情况，杨家一直没有催，而且小禹一直都护着你，老杨夫妇也没办法，”俞立群继续说：“小禹这个孩子是真心不错，我知道你顾虑老严尸骨未寒，但是你如果能尽早找到归宿，也是他的心愿，并且老杨告诉我了个消息，国家现在财务出了很大问题，很可能未来不久就要发生金融危机，这次的规模，应该不会比97年的小，到时咱们几家能活下来多少都不得而知，他们家朝廷有人，到时总是能帮着你一把啊。”俞立群说到这里，又开始强烈的咳嗽，他弯着腰，仿佛要把肺咳出来一般。
“俞叔，你歇会，快喝点水。”
严梓曦赶忙将茶水递给俞立群，何默颜也关切地向前倾了身体。
“不要紧不要紧。”
俞立群又摆摆手。
严梓曦何默颜发觉俞立群的状况确实不对，刚才被余舒雅气红的脸此时变得十分苍白。
“你看你们，要事业有事业，要男人有男人，你再看看小雅，除了胡闹混日子，还能做点什么，她小的时候我就看出她不是个读书的料子，我也不想逼她，只想等着她长大一些，把她带在身边，教她些待人接物经营管理的本事，谁知道她见面就跟我吵，说什么都不跟我，那我就想着让她去留个学，让她换个环境，谁知道竟然买了个野鸡大学文凭糊弄我，当我查不出来么，我想着那也算了，年纪小不懂事，等她过了二十岁，我就拨给她三亿让她去创业，其实我怎么会不知道她能力不行，我就是想让她在失败中学习，这钱也够她失败个几次了，只要能从中学到商道，都是值得的，谁知道她只要谈恋爱就放心地让那些骗子管理她的企业，当然就算不被骗她也做不成功，这丫头身上缺乏企业家素质。”
俞立群越说越生气，又开始大咳，严梓曦和何默颜急忙安慰。
“俞叔您别动气，小雅还小，我们慢慢教她，你让她到我公司来，我亲自来教。”严梓曦说着，她这话完全是为了安慰俞立群，她知道就算是自己把余舒雅绑到风华，依照俞大小姐的脾气，别说教，不把风华作翻天就不错了。
“对，我们慢慢教她，我一定让她多看些书，看点厚黑学和博弈论。”何默颜接上严梓曦的话，心里也知道自己说话对余舒雅根本没用，她嘴上功夫没有一次赢过这个伶牙俐齿的女人。
“怕是她等得了，我是陪不起了！”俞立群摇摇头，说：“我说这话不是要麻烦你们两个去带她，俞叔知道你们也很忙，当前的经济形势堪忧，”他说这话目光向严梓曦：“如果我能多活个几年，也能多护着你一些，如果没有俞叔，你一定要想办法跟老杨家搞好关系，小曦，商场如战场，可不敢玩笑啊。”
“俞叔您再说什么呢！”
严梓曦和何默颜同时打断俞立群的话，她们心头陇上了一丝恐惧，俞立群的身体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
“到现在这个情况，俞叔也不想瞒着你俩了，几年前我就被查处了肺癌，这几年一直控制，但也终是逃不过命了，少则半年，多则一年，我这辈子吧，大起大落五次，极富极贫的生活也都尝试过了，又娶了个漂亮媳妇，活到古稀之年，也没什么遗憾了，就是这个女儿，我放心不下啊，她但凡能有你们一半的心智，我也就欣慰了，别看千象现在这般威风，可是被几十双眼睛一直盯着，等我死个几年，这般光景便不会再现，小雅才二十六岁，又没过过任何的穷苦日子，这余下的几十年要怎么办才好，要怎么办才好。”
俞立群说到这里，声音哽咽起来，他知道当今时代变迁的速度，旧社会就算是败家子，留下的金山也够败个两三代，可当下这世道，一夜能暴富，也能倾家荡产，企业家是最艰苦的职业，他们不能有一次策略失败，只要没有发展，面临的就是淘汰，俞立群在俞书雅身上根本找不到任何成功者的品质，人生第一次，他感到无能为力。
严梓曦与何默颜身体一震，两人听到俞立群的病，震惊不已，一时哑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俞立群看到她两人的状态，轻松一笑，说：“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你们如果觉得难受，不如帮俞叔一个忙，可以么。”
严梓曦重重地点了点头，她心里酸楚，险些哭了出来，一旁的何默颜撇过头去，右手掩着嘴，传出轻轻的唏嘘声，好一会儿，她转过脸，红了眼眶。
俞立群微笑地等着两人表态完毕，说：“这次，我打算彻底断了小雅的生活费，一分钱也不给。”
严梓曦何默颜点头，意料之中。
“不仅要收回她手底下那两个一直赔钱的小公司，还要罢黜她在总公司的职务，”俞立群继续说：“让她从现在住得地方搬出去，不许回来，车啊什么的，全部没收。”
“什么？”严梓曦大惊。
“那她住哪里？！”何默颜听到俞书雅搬出家，异常担忧。
“你们听我说完，”俞立群叹了声气，说：“在叫你们来之前，我已经找我的律师把遗嘱立好了，如果小雅不能在我去世之前将MBA考下来并成功经营一家企业，她将得不到我一分钱。”
“俞叔！”
严梓曦喊了一声，她惊愕地看着俞立群，说：“您这个条件对小雅来说太苛刻了，欲速则不达啊。”
“更何况她学MBA根本没有用。”何默颜接上严梓曦的话：“您这简直是要跟她断绝关系。”此时她紧张俞书雅，也顾不上说话的分寸了。
“没错，就是断绝关系，我当然知道她学那个玩意没用，但是她能考下来，也证明了她的努力，我儿时家贫，资质又差，后来幸蒙东家心善，教得我立世的本事，虽然离开当铺后我从未从事过账房工作，但是那段期间努力的学习为我养成了拼搏的习惯，拼搏是一种习惯，拼一次拼两次就习惯凡是都要拼一把，小雅自小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尽力过，这次是她最后的机会，其实你们只看到眼前这份苦，为她今日露宿街头而不甘心，可知如果我走了，她在遇上几个骗子，又不会经营，那迟早是要落得倾家荡产，晚年凄苦的。”俞立群眼睛低沉下去，脸上浮起绝望的伤心。
“只要有我和梓曦一天，就绝不会让她过苦日子。”
何默颜站了起来，红红的眼睛里含着泪，她长俞书雅三岁，是三人里最年长的一位，也是最护着俞书雅的一个。
俞立群定定地看了会何默颜，又看了会严梓曦，眼中泛着感激：“好孩子，小雅能有你们这两位好朋友，是她的福气，比她爸爸有福。”他抬手示意何默颜坐下，又说：“俞叔何曾不知道你们和小雅的情谊，只是你们能帮她一时一刻，怎能帮她一生一世，人注定是要靠自己的，其实你们可知我做出这个决定有多么不忍心，我也想过很多稍微柔和的方式，比如趁着我死之前给她找个富贵人家，贤能夫婿，两家联姻，也能照顾小雅后半辈子，可是再一想，我周围的这些个显赫家族，又有多少待我是真心，面上和我称兄道弟，背地嘲笑我是个挖煤的，这些家族一旦等我过世，必然看轻小雅，就算是找得一个完美人家，也不可让小雅寄人篱下，无娘家可依，谁如果让我的女儿受半丝委屈，我做鬼也要掐死他。”
严梓曦何默颜静静地听着，心里感叹着俞立群的缜密，看来这断绝关系真不是俞立群一时的心血来潮，而是经过深思熟虑后的无奈之举。
“俞叔，”严梓曦首先恢复了理性，她顺着俞立群的思路想了下，发现了个问题：“如果小雅到时没有达到您的期望，您真准备不给她一分钱么？”
“我当然不会给她，”俞立群又是一笑：“我会给你俩。”
“啊？”
严梓曦何默颜又吃了一惊。
“如果这般她还不成器，我会设立个基金，千象旗下所有的资产都归这个基金所有，你们两个共同来管理，除了定期做慈善之外，千象所有的运营决策，都教给你们了，小雅没有半分决策权，当然我会分给你们股权的，不会让你们白干的。”俞立群笑了起来。
严梓曦何默颜愣了一会儿，两人相视点头，明白了俞立群的意思，俞立群以这种形式让她俩进驻千象，明里是将家业捐出转让，暗里则捞得严梓曦何默颜这两名大将的全力支持，他知道严梓曦何默颜绝不会亏待女儿，而俞书雅不参与决策也也必然不会将千象搞垮，这真是要将他女儿一生一世都交到她俩手里去了，这一招着实厉害。
严梓曦何默颜认识到俞立群在赌，赌她俩和俞书雅的情谊能让俞书雅真正一生无忧，赌注是全部家当，严梓曦何默颜知道俞立群从不轻易相信人，这次则是给了她们极大的信任，两人心中一暖，当即决定竭尽全力，一定不会辜负俞立群的一番苦心。
“只是我生病这件事情，你们一定要瞒着小雅，她如果知道，那还不得天天缠着我，我这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计划就失败了。”俞立群想到女儿，会心地笑了起来，光是想到俞书雅能缠着他，就笑得像个孩子。
严梓曦何默颜心有不忍，但知道这是必要前提，点头答应了，严梓曦感叹着说：“俞叔，小雅能有您这位父亲，真是福气。”她说这话的时候，想起了过世不久的严父，眼眶红了起来。
“不是福气，是晦气，”俞立群苦笑了下：“她变成这样大部分都是我的责任，我陪伴她母女的时间太少了，她妈妈走的时候我正在东北，那时通讯不便，两周后才回去，小雅恨我，是应该的。”
三人一同叹了声气，沉默一会儿后，就商量起了具体事宜，其中包括严梓曦何默颜在这期间不可以给俞书雅提供一点帮助，顶多只能提供一份不超过三千元的工作。
二人即将要离开的时候，严梓曦突然想起了唐瑞的事情，虽然这件事跟俞书雅目前面对的问题相比不算什么，但是严梓曦对唐瑞还是多了一份关注，便忍不住问俞立群：“俞叔，这个唐小姐，您准备怎样处理。”
“不处理。”俞立群扫了眼唐瑞的资料，说：“这人必然是攀荣趋富之人，等到小雅什么都没有了，自然会离开，让她自己走，你们谁都别出手，也让小雅看看，如果她没钱了，这些闲杂男男女女，谁还真把她当回事，这样的教训，更深刻。”
严梓曦何默颜点头，出了千象集团，两人找了个咖啡厅，消化着俞立群的话，也商量着接下去对俞书雅的策略，跟着俞立群一起唱黑脸，她俩心中也有万分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