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砂看青蝉过来,拉开一匹翠绿带暗纹的绸布,放在青蝉肩头比了比:“这个颜色好看,衬你。()『*首*发』”
青蝉恹恹的:“你挑吧,我不要。”
细砂拿开绸布,与青蝉脑袋碰着脑袋,急不可耐道:“姬大人与你说我什么了?”
细砂的心思全都写在了脸上,青蝉心事重重地看着她,有些矛盾。
细砂不知她为何踟蹰,只一个劲催她:“好青蝉,你快告诉我。”
青蝉把心一横:“……也没什么,她觉得与你很谈得来,便有心要结交你这个朋友。”
“朋友?”细砂低低重复了一遍,“她这么说的?”
青蝉点点头。
细砂听了,不以为然地扯了扯唇角,回身继续去翻料子。
这么一来,青蝉又猜不透细砂的想法了。然而很快,她发现自己不仅猜不透细砂的想法,甚至连细砂这个人,相处十几年了,她好像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
“这个料子是今年这一波里最出挑的,前头已经取了样子给城主过目,不出意外是要送去主殿的……是老朽疏忽了,一时忘记收起来。”
彼时,青蝉已经心不在焉地踱到门边了,掌柜说出这番话时,她才循声望了过去。
细砂:“给城主的?”
掌柜:“姑娘不如再挑挑别的?”
细砂将那料子拈在手中,料子轻盈花色又美,摸在手中的触觉就似捧着一汪清泉,这样的好东西,真是叫人爱不释手。
细砂神色不明地牵唇一笑,回身问姬莲生:“姬大人,这款衣料好看吗?”
姬莲生离的远,并不曾留意掌柜先前说的话,听细砂问了,便点头:“不错。”
细砂:“那我能要这个吗?”
青蝉心里“咯噔”一下,那掌柜的当场就冒冷汗了,也不等姬莲生表态,抢先将前头与细砂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末了,多嘴加了句:“按照以前惯例,哪怕是城主没有看上的,我们也是万万不敢出售的。”
姬莲生从雅间出来,看着掌柜:“……哦?是这样的吗?”
掌柜诚惶诚恐地擦了把汗:“是小人的罪过。”
青蝉便也走过去,姬莲生听着身后响起的她的脚步声,没有立即开口。她只是缓缓摩挲着料子,好像在考虑着什么,末了,扫了眼掌柜,说得温文又儒雅:“与你无关,这块料子我看上了,回头会亲自去向城主说明。”
在场的人都静了一瞬,只听到姬莲生的声音:“细砂,你继续挑吧。『*首*发』”
细砂的心也一直提着,等得到姬莲生的这个答案,她得偿所愿地朝青蝉眨了眨眼睛。
掌柜的笑容塌了,又不敢明着表露出来,借着整理布料的由头,不露痕迹地远移了。
青蝉费解地看着细砂,她不至于吧?从城主手里抢来的料子,她真的敢穿?知道是城主的东西还敢开口,她究竟在想什么呢?
可是没等青蝉提出异议,细砂忽然又改变主意了:“姬大人,我方才不过一句玩笑话,布料而已,怎么会叫你为难?你有那份心我就已经很满足了。”说着拿起了另外一匹,捧在怀里,冲姬莲生笑得娇羞无限:“……这个吧,这匹布也不错,我就要这个了。”
青蝉:“……”
姬莲生垂着眼皮,低声一笑,没去拆穿细砂的把戏。
从布庄里出来的时候,细砂咬着青蝉的耳朵,颇有些自得:“看到了吧,为了我她不惜去得罪城主,朋友?哼,口是心非而已!”
青蝉:“你故意的?”
细砂:“是又怎么样?人啊,有时候嘴上说一套,心里想的又是另一套,姬大人也不例外噢……所以,你不能光听她说了什么,还要看她做了什么。”
青蝉索性摊开来讲:“你这么做是想证明什么?”
细砂:“证明什么?她心里有我呗。”
细砂“确定”了姬莲生的“心里有她”,所以在姬莲生提出一道用午膳的时候,她欣然同意前往。
位置是早就已经定下了的,侍女在前面领路上楼,姬莲生落后几步,眼见细砂拐过弯了,她忽然低头望了青蝉:“一直臭着个脸,你很有意见?”
青蝉黑白分明的双眼里映出姬莲生带笑的眉眼,她往上几阶落到与姬莲生齐平的高度:“既然是把细砂当朋友,那就别刻意做出让她误解的事!”
因为怕细砂听见,青蝉的声音压到很低,可却是咬着牙一字一字发出的,哪里有细砂嘴里“呆呆”的样子,分明气势足的很。
姬莲生无辜道:“我哪有?”
青蝉忿然地瞪着她,目光清亮,呼吸加重,脸上还有一层薄怒的红晕。姬莲生翘起唇角:“在姜无忧面前你总是那么谨小慎微的,怎么到我这里,只差张牙舞爪了?不怕丢了性命?”
说着,再次凑到青蝉耳边:“还是知道我不会伤害你,所以才有恃无恐?”
青蝉避蛇蝎般避开她,姬莲生说的话叫她心烦,因为又提到了姜无忧,想着自己以后或许都见不到她了,心里酸涩的不行。
她也有回海上的打算,可现在是姜无忧抢在她前面离去,结果虽是同样的天各一方,可感情上却更加难以接受。
……或者,她是可以为了她留下来的,可又清楚地知道,姜无忧不会为了自己而停留。
青蝉步履匆匆地上楼去,姬莲生不以为自己的话能让青蝉激动到红了眼眶,所以她是想到了什么?只因为自己提到“姜无忧”这三个字?
雅阁间焚着清淡的香,开窗便是一波碧水,入春之后时有画舫漂浮其上。
姬莲生坐在主位,细砂紧挨着她,侍女一一斟酒,姬莲生举杯,她便也半推半就地喝了小半盅。
她的酒量青蝉是知道的,在海上之时心情好了,偶尔也能陪着那些男人喝半壶。可这次才喝了半盅,酒气上脸的同时,细砂就抵着额头哀哀道:“大人,我不成了,头里晕乎乎的。”
“……”青蝉之前没碰杯,看细砂如此模样,便嗅了嗅自己的杯中酒,然后将它一饮而尽。
果酒。
酒味寡淡,甜甜的,十分好喝。
青蝉觉得自己的耐心真的要用光了,看细砂酡红着脸,媚态横生,她便不解风|情地插话道:“既然如此,我扶你出去走走,也好发散发散。”
细砂:“……”
姬莲生的手指搭在嘴唇上,可能是要笑,克制住了:“我倒不知青蝉姑娘如此好酒量。”
细砂背地里朝青蝉拼命使眼色,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你乖乖的啊,千万别再坏我事。
姬莲生:“细砂?你还好吗?”
细砂立刻双眼眯起,迷蒙地看向姬莲生,拖长尾音,调子娇娇的:“大人……我真有些醉了,出去走走也好,免得叫大人笑话了。”
青蝉去扶细砂,谁知细砂按住她的手,转眸看向姬莲生:“我与青蝉都是头一回来这里,怕是转头就不识路了,不知道大人能不能……”
她让姬莲生陪她出去散酒。
说话条理这么清晰,目的还这么明确,醉?真好意思说得出口!青蝉不由得提高音量:“细砂!”
谁知姬莲生应道:“好。”
姬莲生与细砂一起出去了,临走时姬莲生让青蝉在这里稍等,至于她们要往哪里去散酒,要散多久,一概没说清楚。青蝉独自坐在雅阁内,真的在等,等到一桌子菜都冷透了,等到酒楼内喧闹的人声都撤光了,等到日渐西斜,那两个人还是没有回来。
青蝉看向窗外,湖心的画舫已经靠了岸。
她起身,不准备再等下去。
青蝉负着气,面色不豫地从酒楼出来,行不过数步,竟然看到了立在树下的姬莲生。姬莲生的脸隐在常青树下,半是明,半是暗,落日余晖在她身上留下无数斑驳的光孔。
青蝉没见细砂,便问她:“细砂呢?”
“在我府里。”姬莲生抱着胸,脸上没什么表情,“你还有什么想问?”
青蝉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眼神中有怒意闪过,到后来还是慢慢平静:“没有。”
她再生气也没有用,分明知道姬莲生对细砂无意,可细砂要一厢情愿,她没有办法。
青蝉毫无迟疑地从姬莲生身旁走过,没有回头,一次都没有。
姬莲生沉下脸,昂着头,也不去看青蝉。
青蝉离开第八门,原意是要回去,可走着走着,不知怎么却到了第六门。她只到姜无忧这里来过一次,没成想路线却已经烂熟于心。
门开着,坐在陶车后的姜无忧抬眸看了一眼,见是她,又垂下头。
青蝉伫立了会,一步步朝她走去。
“你什么时候离开白鹤城?”她小声问她。
姜无忧没有立刻回答。她专注的模样很迷人,青蝉看着她的手指落在转动的泥胎上,那泥胎便因她手上的着力方向而逐渐改变了形状。
“过几天吧。”姜无忧开口。
微弱的光线从敞开的门扉里铺陈进来,空气中的细小尘埃肉眼可见。青蝉安静地看着姜无忧,不再去打扰她。
这一席白衣胜雪,她要好好记住她的样子,否则时间一长,她怕自己会忘记她。
不知道过去多久,轱辘慢慢停止了转动。姜无忧没有立即去拨弄它,她往后靠住椅背,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狭长双目内眸光清幽,红唇微微启合:“你有心事。”
她用的是笃定的口吻。
“因为细砂……”青蝉说到半截又摇摇头,细砂只是原因之一,最主要的那个原因是在眼前这个人身上啊……
心中的不舍密密斜斜地织成了网,她被困在网中央,想挣扎,却知道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
姜无忧重新拨动了轱辘,转动之声再起,而她们之间,又充斥了抹不开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