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上跳下数十名黑衣蒙面之人,一皆身手矫健,掌中弯刀雪亮,团团裹寒劈向皇帝。
归画莺啭一声,有如受惊的鸟儿扑向皇上的怀抱,皇上急忙伸手搂住,以身体护佑了她的安全,置身险境不顾。
姌玳叠翡红钏还有几名护卫立即持剑迎上,一时间刀剑相击,铁气阵阵,有如长虹贯日,电光火石间,黑衣中猛然跳出一人,弯刀带了戾气,直扑皇帝。
皇帝急忙推开归画,以掌夺刀,却是敌不住弯刀阴森,一时避不住,臂上生生受了一刀。
“皇上!”归画惊叫,以袖掩唇,因为恐惧而摇摇欲坠,小萝稳步而上,伸腕扶住她的腰枝,一壁漠然看着弯刀追上皇帝。
苦薏愕然之间,挺身拉了皇帝,脚下一滑,使了一招借月弄影,情急之间,也顾不得皇帝认出步伐了。
不及喘气,弯刀如影随形而上,亦步亦趋,招招逼上皇帝要害。
水苏见机不妙,拼命跑回苑内去搬救兵了。
“小姐!小心”堇蓠与浣嫣骇得花容失色,一壁叫,一壁二人劈掌欺上,想合力夺下黑衣人掌中弯刀,无奈肉掌不敌刀势,渐渐力怯不敌。
苦薏撕下素衣一块衣摆,怀中掏出玉瓶子,取了几粒药丸碾碎,在伤处敷上药粉,趁空替皇上包扎了。
皇帝眸中划过一抹温色,淡逸道:“不妨,皮外伤罢了。”
苦薏忧色道:“皇上,但愿无毒!”
皇帝俊眉微拧,扼住心头的惊慌,不许自己在商女面前失了皇帝的倨傲身份。
黑衣人踢倒堇蓠与浣嫣,瞳中冷色幽寒,弯刀如长蛇吐信,死死向苦薏与皇帝缠来。
姌玳等人俱被黑衣人缠住,收身不得,唯有焦灼点瞳,惊心一缕。
眼看弯刀至前,苦薏扑向皇帝身前,挡在他的前面。
弯刀转瞬间就要让芳魂离魄,蓦地,一道黑影翩然近前,白发飘逸,掌中宝锏随意一搁,弯刀荡开一线,黑衣人被震出几步远。
苦薏心石落地,还好,黑小怪换了庆儿的鸳鸯雄锏,否则被皇帝认出是当年杀他的黑螭剑,不知又要生出多少枝节来。
逯羽欺身而上,锏势凌厉,招招逼向黑衣人的要害,黑衣人见势不妙,一吹口哨,其余人众迅速抽刀,飞身离去。
逯羽脚步点地,几个横纵,跃向其中一人,那人腿上中了叠翡一剑,所以步弱了些,被逯羽一把擒住,抽了他腰中宝刀,拉到皇帝面前。
皇帝愤声道:“你是何人所遣,为何杀朕?”
那人冷哼一声,眸中神采倨傲,昂头挺胸,凛然与皇帝对峙,讥讽道:“狗皇帝,杀你易如反掌,可惜今日不慎,被这臭丫头搅了局,算你命大!”
他声音带了塞外之调,些微嘶哑,不似本土人氏。
皇帝了然,示意护卫撕下他的面纱,果然粗犷容貌,肤色漆黑,带了塞外胡人的风沙气息。
归画早已恢复夫人清贵气度,从容走上前,盯了他的颜面道:“是胡人,皇上!”
皇帝点头叹道:“想不到朕前脚出宫,后踪便被胡人盯上,可见京都遍布胡人内纤,朕回宫一定要清侧一番。来人,带回宫去,交付廷尉,好生侍候!”
那人哈哈长笑几声,护卫一拥而上,用腰绦束住其臂,在他嘴上塞住布条,推搡一旁。
归画立在皇帝身旁,以手轻抚他受伤的臂腕,柔声如绸,调中颤抖:“皇上,是妾身不好,如果不执意出宫,皇上甫时好好的,回到宫中,言官们一定怪罪妾身祸水!”
“画儿莫虑,是朕想出宫散散,与你无关。”皇帝拍拍她的肩头,温婉安慰,一壁龙瞳睇向苦薏,亲和道:“卓姑娘,亏了你,否则朕命休矣!”
苦薏不及答话,归画冷声道:“皇上,妾身倒要小人一回了。卓姑娘,真是巧,你无武功,护卫们都不曾看见刀光暗藏,你如何就晓得了?”
“夫人不知,苦薏自幼眼尖,能辨别丈外光影,再则此树枝叶幽深,阳光也漫然而过了,并无光影,那几人隐身树丛,宝刀灼灼,彼此映影,所以苦薏电光火石间悟出光芒所在,并无特异之处。请皇上明察!”苦薏暗暗纳罕,此女舌绽莲花,实则恶毒之极,初次相见,为何处处与自己为敌,到底自己与她有何过节?
归画美瞳一汪清寒,淡隐秋霜:“哦?本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可是本宫还是觉得事有蹊跷,这些胡人如何晓得皇上来此呢?而且不在苑内行刺,以便牵累了卓姑娘,若是真心行刺,可以选择人烟稀少的官道,依他们力量,刺杀皇上轻而易举,更令人奇怪的是,姑娘一丝武功不会,可是步伐却是奇特,居然举手间便救了皇上,急难之间,又有这位大侠出手相救,他一出现,这些刺客便急忙撤了,几处疑点,令本宫不知如何猜想才妥当。”
皇帝眼中精芒一轮,仿佛被归画触动某根神经,疑窦的眸色凝在苦薏面纱之上,眉峰微微一抽,心中好似有了某种联想,只是刚才太过紧张,未能看清她的步法。
苦薏倒吸一口冷气,此女好细腻的心事,处处疑点都直接指向她有不轨之意,暗藏机心。
姌玳想要开口,苦薏对她使了个眼色,姌玳只好抿唇不语,心中恨极归画。
逯羽一旁寒眉拧结,冰光射向归画,冷声道:“夫人之意,是苦薏勾结胡人行刺皇上,若果真行刺,何必出手相救,岂非多此一举?”
“如果不是行刺,或许还有旁意,例如以此契机博得皇上激赏,以图更大的基业,将来篡逆刘氏江山,又有什么不可的呢?皇上,据我所知,寿春卓家可是每年捐送银两千万于汉家国库,图的又是什么呢?皇上可知,这卓姑娘是何人?”归画挽了皇帝的臂,眸光清冷,优雅笑艳,红唇泛了娇嗔之色,仿佛每一句话都替了皇帝考虑,是关心刘氏江山。
皇帝眉上郁郁,深色愈重,眼睛中有了凌厉光芒,重重道:“画儿知她是何人?”
“皇上,你忘记我是刘陵翁主亲自为皇上寻觅的美人么?我当然来自寿春,晓得她是寿春公卓观爱女,因为与父母不合,自立门户,在寿春是人人都知的一段风流佳话呢,如今来了京都,弄得满城皆知芳名,可知绝非简单心肠。一个妙龄女子,过了法定年纪依然未婚,皇上,你觉得这样的女子是不是有些可怕之处?若是天下女子都如她一般行事,有违汉室婚规,岂非国家人丁日渐凋零了么?”归画盈盈道来,语中有揶揄之意。
皇帝微微讶色:“原来是卓观之后,难怪妙手生春!只是姑娘妙龄不嫁,委实有违汉婚。”
苦薏眸色捻了惊意,不由后退一步,她句句动摇皇帝的心意,有何目的?
逯羽冷瞳一凝,接口道:“夫人秀舌生花,本是寻常商贾,也被夫人俐辞道得面目全非了。如此论事,天下谁人还敢致富?那么大汉国无须人丁凋零,也穷困没落了,无须匈奴人前来扰边,光是自家就内灭了。”
皇帝龙眸扫向逯羽,见他青年白发,已经戚戚,其态气宇不凡,姿仪清雅,绝非普通侠士,他一心护着卓苦薏,想必是他心尖之人了。
皇帝温婉一笑:“画儿替朕忧心,朕深感欣慰。这位侠士出手相救,朕相信卓姑娘绝无谋害朕意,画儿多虑了。”
“多谢皇上!”苦薏明瞳一抹优柔,到底皇上有自己的主见,不尽然被宠妃蛊惑,但是以皇帝疑心,必然对商贾之道存了扼制,果真如此,那将是动摇人心,一如逯羽所说,无须旁人毁灭,自家就贫困消亡了。
归画,到底是何方人氏?存的什么心念?
刘陵晓得她的心机么?
皇帝眉峰一毫沉色,执了归画的手,沉声道:“画儿,时辰不早了,我们回宫。”
语落,脚移,欲上马车。
苦薏恭敬低眉,归画从她身旁走过,突然回手一揭,苦薏面上轻纱盈然而落,露在众人眼前的是一张叶辩胎记的脸,媸色一重,令人扼腕叹息。
归画一愣,暗道可惜,唇齿捻了疑声道:“听说卓小姐美艳如花,为何如此容貌?莫非胎记有假?”
说着,伸手去抚。
苦薏急忙闪至一旁,恭声道:“夫人且住,苦薏丑颜,万勿惊吓了夫人贵体。”
马车旁皇帝却是呆住,旋即折身走来,伸掌携住她的腕子,喜声道:“阿清?竟然是你!玳儿,你的宫婢原来如此来历!”
姌玳额头暗暗渗汗,扬眉轻笑:“皇上,我就觉着阿清冰雪聪明,再想不到她是卓家的小姐,是我眼拙了,委屈了卓小姐!”
苦薏清浅一笑:“翁主言重了,是苦薏想要进宫瞧瞧皇家的景致,所以冒充了穷婢,还望翁主见谅!”
皇帝凝她深深,亲厚道:“阿清,朕感念你替朕挡了毒剑,是朕欠你!”
“皇上折煞苦薏了,苦薏是皇帝子民,为皇帝死也是心甘情愿,何来欠说?皇上,时辰不早,请皇上与夫人回宫!羽兄,麻烦你送皇上一程,万一再有胡人暗隐,皇上金尊玉贵,如何再受得刀光剑影?”苦薏稳重抽离自己的臂,一壁行礼如仪,不想再言谈下去,语多必失,何况那画夫人时刻拿捏自己的短处。
皇帝缓缓收手,眉中一星失落。
逯羽近前淡声道:“皇上,请!”
皇帝不好再推辞,龙眸再凝苦薏一眼,只是,她低了头,垂了眼,看不清她的表情,显然,她是拒绝与自己多语了。
皇帝幽幽一叹,只好转身离去。
归画回瞳,一抹精锐的光芒射在苦薏髻上,她的头上赫然戴着一枝宝石蓝木香菊珍珠钗。
木香菊,萧瑶的最爱。
归画眼中泛过阴森的冷,一泊寒凉沁骨,掌心不由狠狠一攥,心湖泛了千年冰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