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曛暖,紫陌旖旎。
知己一处,时光易过。
几人车内互相依偎,说说笑笑,不多会便至房家小宅院。
一一见过房荑母亲千琬,各各上前行礼如仪,弄得千琬不知手措,好在也是大户人家的贵妾,什么场面都见过一二,当下整衣受礼回礼,温雅清正与众人认识了,眸中一抹慈爱的光华,令人见一眼就喜欢上了。而房荑说她有三样绝活,针绝,机绝,丝绝。苦薏闻之心中高兴不已,实则求一人才难矣,而她因琚蔤无意中得了三才,委实粲艳了容色。
所谓针绝,用针线在方寸之帛上绣图,大汉锦绣河山方寸之内清晰呈现不费吹灭之力。机绝则是千琬能于指间以彩丝织云霞龙蛇之锦,大到盈尺,小则方寸,令人叹为观止。最妙是丝绝,丝织绝技,以鳔绞丝作轻幔,飘飘如烟气轻动,而室内自凉,清逸人心。
苦于穷境,未有好丝织物,却也以普通丝线做了针黹养活姊弟二人,委实不易。
苦薏对千琬敬重之余,生出如丝眷恋,仿佛看见母亲宠溺的眸光,瞳中一痛,差点落泪。
千琬何等聪慧,一眼看出她是苦难心肠,况且卓家的三小姐那是人人得知的,早年丧母,又是庶女身份,可见也受了不少委屈,当下不由对她格外心疼,拉了她的手,温柔笑道:“小姐不必忙了,让他们收拾去吧,也无多少好物,不过荑儿自做了些器物罢了,天天摆弄,如她父亲在世一般无二。宅子本是兄长的,迟早要还了他们,就是院中这几株文木我放心不下,小姐不如改日命人移到嘉懿苑中,让它开枝散叶,多多发株,免得暴殄天物,对她父亲不住,也省了我们牵挂。”
苦薏点头同意了。
临走,千琬想起一物,急急跳下车。
房荑惊讶看着母亲,不知她要做么子去,也想下车,苦薏一把拉住,温婉道:“伯母或许有珍贵之物也未可知。”
房荑摇头笑:“我们一贫如洗,哪里来的宝贝?早有宝贝,生活早脱离苦楚了。”
“文木便是宝贝,你不也没舍得卖么?”苦薏宛然一笑。
“倒也是。”房荑莞尔。
眼见得千琬捧了和氏璧般,眉色极具温文尔雅,给她美丽的面庞更添了几分成熟风韵。
房荑讶然:“母亲,不过几根草罢了,有何好珍贵的?”
千琬手中的确是十来根鲜红的草,像菖蒲的叶子。
车内之人都是见过奇花异草的,也不觉得奇怪,苦薏却是心中一惊,急忙伸手助她上了车内,等她安然坐下,找一块布盖了,才开口问道:“伯母,此草莫非就是传说中的梦草么?”
“小姐果然见闻广博,正是梦草。”千琬温柔一笑,旋即压低声音道:“这草也是聂翁壹送亡夫的珍奇之物。我不舍得扔掉,所以一并带来寿春。”
“梦草?有何作用?”琚蔤等人一致奇异问。
“梦草白天缩进地里,晚上才从地下钻出来,所以不种它之人根本不晓得有此物存在。我刚才也是掩了光芒,才能取出来。而人只要怀揣一片梦草的叶片,就能知道夜梦的吉凶,更能梦见想梦见的人,非常灵验。昨晚我怀揣了一片,想不到今儿个果然应验美梦成真,遇了贵人。”千琬眉华拢了感慨,一壁展指撩了撩散乱的发丝掖在耳后,举手投足间一股子高雅的风韵,难怪是房风最爱之人,把最珍贵的草木巧术都交付于她保管了。
“原来母亲想念父亲的时候便用梦草见到父亲,母亲,我与弟弟也想念父亲,母亲为何不告诉我们有梦草呢?”房荑微嗔,眸中一缕辛酸。
千琬宠溺抚抚她的肩,柔声如缎:“傻孩子,母亲不想你们因思念成疾,只有学会淡忘才是最豁达的尘生,有母亲一人思念足够,你们将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何况母亲也不是经常怀揣梦草,母亲不想你父亲地下有知灵魂不安,让他那个世界平静安然,不是更好吗?”
“母亲!可是荑儿真的好想再看看父亲。”房荑依进千琬怀抱,眸中雾气腾腾,令人不忍。
苦薏心底仿佛被谁的手撕裂,瞳中俱痛,恨不能瞬间便能见到父母颜面,一解相思之苦,却是强撑着笑意,一语不发。
堇蓠却是忍不住道:“千夫人,求你给我一根梦草,我也想见见弟弟小玩,不知道他在天殿过得可好?”
她语气虽是轻柔,声音却带了几度哽咽。
“好孩子,莫难过,这里有十根梦草,每根十二片叶子,我送你们一人一支,想念谁了,便摘下一叶藏着。梦草虽日日生长,然而很慢,所以不要夜夜都折它,被折的叶子两月才重新长出来呢,若是全部折完,它也要死尽了。”千琬携过堇蓠的手,温软摩挲,眼睛晃了一圈车内的女子,个个美若天仙,可惜都是受尽苦楚的孩子,让人不能不怜。
“既然梦草是好物,为何不留下些种子?多种些也能卖上好价钱!”浣嫣一语惹笑众人。
堇蓠悲中转嗔,拧了拧她的脸颊,讥笑:“你如今也是掉到钱眼里了。”
“那是自然,商贾之心哪里见了好物忘记利儿的?”浣嫣拍掉她的手,顺手拽了她头上的福字玉簪子,笑道:“就如人人想要福一样,得不到了只好做成花样戴在头上了。”
堇蓠失笑,夺了簪子重新绾在发髻。
苦薏粲笑如菊,秋光仿佛瞬间随她盛开,她随口一答:“梦草乃千年之草,无花无果,哪里来的种子?只有随根而发了。”
水苏玲珑眸一转,敏捷道:“小姐是莳花妙手,不如把这梦草也培育了千枝万根的,真如浣嫣所说,是笔不小的财富呢。而且也能化神奇为希望,人人都得了,岂非再无思念至亲而又无望之痛?”
众人附和,道是妙极。
苦薏点头,笑而不答,分明是胸有成竹了。
千琬欢喜道:“你们果然个个是伶俐可人的,荑儿从今往后有你们做伴,再不孤苦了,我是几世修来的福份子。”
“是我们前世修来的福泽,有伯母的梦草,我今夜就要见到父亲了,想想都是快乐呢。”琚蔤兴高采烈,并无悲伤。
能在梦中见到亲人,是幸福的,何须伤痛损了福气?
水苏等人被她重新一提,各各开心起来,即便水苏从未见过父母,也无兄弟姊妹,但有了梦草,或许可以托梦一二也未可定。
大家说笑闲谈间,马车在嘉懿苑外停下。
薢茩急忙命人上前搬家伙,一壁分派人手去收拾月季居琚蔤一家相邻的厢房。
等到一切落妥,晚间聚了接风欢宴,房荑欢喜拉了苦薏等人去她的新居。
月季居如今有了她二家,着实热闹了许多,这一带也不再静谧无生气了。
而离月季居不远便是红圃坞,那里住了逯羽、风一竹、扶璎,他三人时常练剑,加上卓庆与荆蝶时常出入,也是个热闹之地。
房荑亲自掩了门,捧出她亲手做的几样宝贝。
一个叫如意百花灯,一个是百灵沁香炉,是在她父亲房风常满灯与被中香炉基础上设想而来。还有另一样更是可爱至极,原来是只七色文木鹦鹉,通身泛了七彩云霞的光泽,宝气灼灼,晃亮人的眼。
奇妙的是,一按她的色彩,室内便散发出同样的光亮来,一壁发出娇啭迷人的声音,教它一句,它旋即说出一句,与真鹦鹉一般无二,更是有过之而无及。
浣嫣喜得捧了鹦鹉道:“房姑娘,这鹦鹉送我罢,我好喜欢。”
“浣嫣妹妹,怕是让你失望了。”房荑娴娴道:“薏姊姊正愁着如何打发王太后,我才想着献出宝贝,由薏姊姊发送呢。”
苦薏初见此三样,便眸中微微一动,听她言语,更是稳妥了。
浣嫣果真一点失望,旋即妩丽一笑:“也是了,小姐事大,否则王太后一生气杀了我们,空留下鹦鹉谁来教它玩儿?”
房荑笑着安慰:“你放心,我这里还有好几样宝贝,也只合了闺中女儿用。赶明儿,我再替你做一件比这七色鹦鹉更可爱的十色鹦鹉来,包你喜欢。”
哄得浣嫣死劲抱了房荑,心花怒放。
众人被她逗笑,一一接了房荑送上的新奇栉篦并缃色手串。
一皆是用文木内里所造,手串精巧如玉,一粒粒的珠子上形成天然的各式花朵,有牡丹的,有梅花的,有玫瑰的,木香菊海棠芍药等等的不一而足,也有一串百花齐放的,让人喜不自胜,而且珠身都是泛了浅黄色的光泽,花朵却是如花色无二,戴上腕上,如明珠一般可爱妩媚,映得各各手指愈加洁白如雪。
而那栉篦更是精致绚丽了,奇在花纹细密之外,放在发髻梳一梳,能发出好听的泉水玎玎声,仿佛在月光下兀自高邈清雅,仿佛世外仙姝寂静弹奏一曲美乐。
浣嫣笑道:“女子于漂亮首饰,向来一往情深,而美人更是不辞辛苦得到了,甫时美物摆在眼前,不取才傻呢。”
语毕,率先挑了芍药的,堇蓠要了玫瑰,水苏择了梅花,琚蔤毫不客气要了木香菊,苦薏微笑取了月季石榴的。
浣嫣不满用七色文木鹦鹉敲了敲琚蔤的手,瞳中露了责怪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