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越面色一僵,不知如何作答。
绣冬望一眼榻上的芎凰,欣慰笑道:“醒了醒了,翁主总算醒了,谢天谢地,醇心有厚报,翁主有福了。”
芎凰甩开卓越的手,接了绣冬温暖的眸光,心中一热,嗔道:“姑姑,芎凰饿了,姑姑可有么子好吃的?”
几人一乐,苦薏笑道:“真真天下第一可爱翁主!姑姑早预备下了,就怕你醒来肚子空空的,没力气打斗呢,我也没有吃,等你一起用餐,快快起来吧,小懒翁主,赖了如许久,兄长急坏了,瞧他的眼睛,红红的,怕是悄悄流了一缸子泪儿。”
语毕,自己先掩唇笑开。
卓越恼她一眸,却是拿她无奈。
芎凰执过苦薏的手,心有感激,刚才其实早醒来,只是不知如何面对卓越,恰巧听了苦薏一番真挚劝语,顿时心底一丝丁香结也无了。
“凰儿,你还疼么?”卓越半晌冒出一句,自己先躁得不行,如此亲热的称呼,只在腹中打个草稿,真真唤来,虽不是很费力,怎么听着如此别扭?
芎凰诧异瞟他一眼,心儿慌慌的,却是淡淡一笑:“肌骨疼痛算么子?薏妹妹能承受,我自然能。越越,扶我下,我有些乏力。”
她语中含了别样坚毅的味道,听到卓越耳中,却有些刺心,她不责怪,更是让他愧疚三分,只好讪讪一笑,扶她起身,语调从未有过的温柔:“凰儿先起来用膳,等会子我再来接你院中散散步,晚间好饮了婀桐姑娘的喜酒。”
芎凰点点头,就着他的手力起身。
苦薏拿过玫瑰红斗蓬,卓越顺手接过,替她披上,半天结不了颈上的缨络。
芎凰忍耐不住,自己抬手去系结,痛得一叫:“哎哟!”
卓越急道:“怎么了,很疼么?”
声音充满了焦灼与关怀,温情丝丝,瞳里一抹不安与自责。
苦薏与绣冬对视一眼,二人嫣然一笑,悄悄退出。
室里只剩下一对夫妻柔情相对。
卓越握了她的手,愧然道:“凰儿,是我不好……”
“越越,过去的烟消云散吧,你对薏妹妹的情意我明白,若我是男子,也定会选她,我不怪你,可惜薏妹妹心有所属,否则我愿意成全你。”芎凰温婉一笑,眸华坦荡磊落,有若梅花覆雪,格外艳烈风骨。
室内香烟袅袅,人心淡定无华。
想来此番之行,她是洞悉一切了,瞒也无益。
卓越微微一叹:“我对三妹情深意重,但愿她永远是卓苦薏,凰儿,我对她不敢有奢念,你是我妻子,你我才是一对燕侣同俦。从今往后,我与你双宿双飞,凰儿这些日子对我不理不会,我也深有感触。是我被家事纠缠,累及你我情意,是我不够智慧,缺少判断力,差点与母亲站在同一阵线,今儿见青茉手段,才晓得母亲非一般人物,她的心事我不懂,也不想懂,旦与凰儿鹣鲽情深足矣,我们此番离开卓家可好?”
“真的?你不后悔?”芎凰心尖一颤,他哪里是轻易认输的人儿?莫非是被他母亲刺伤了心,暂时选择逃避?
“不后悔,娶你是我心甘情愿,绝非旁人所迫。凰儿,是我不够成熟,但我心意坚定,日月可照。世间事太过风云变幻,卓家隐藏太多秘密,我无法忍耐那份繁华背后的污秽,母亲,父亲,月母亲,他们到底想做些什么?我委实没有太多精力去思量,三妹的死让我幡然醒悟。苦薏不是真正的三妹,我该清醒了。凰儿,你与我同样心情,所以才逃离江都国,如今我与你一样,我们去往江湖,做一对闲云野鹤如何?你可愿过那种萍踪侠影的无定生活?”卓越笑得笃定,笑得落寞,却也笑得坦荡磊落,曾经的戾瞳甫时只剩一泊清水的淡然,仿佛瞬间看透繁华尘世一般,只愿即时行乐,自由无拘,再也不愿意卷入任何纷争。
芎凰美瞳盯牢他,不是审视,而是感动无言,眼前的卓越才是她真正想要的夫君,曾经渴望他与她一起行侠江湖,而不是离了繁华又跳入锦绣,可惜婚后生活不如意,差点让她失去信心,若非此番受剑中毒,她只怕要错过他了吧?
是下定决心要离开卓家的,是准备慧剑斩情丝的,是长公主大婚后她要独自一人闯荡江湖的,不想奢望他真的醒悟,终于肯与她一同面对平淡红尘了。
芎凰清泪一滴,粲然欢笑:“越越,平淡江湖平淡日,才是我芎凰翁主最向往的尘生,我怎么可能错过如此美丽无垢的时光呢?”
她双手执紧他的手,笑得如玫瑰盛开,一芳独艳。
卓越伸腕揽住她的纤腰,眉华拢了温柔的笑意。
二人紧紧相拥,仿佛不曾有过的贴心时刻。
苦薏悄悄掀了帘角,一帘温风扑眼,格外美幽。
真好,不管他是何种心意,只要他善待芎凰,她就别无所求了。
绣冬携了她的手,轻声道:“让他们温馨一刻吧,你先去用膳,翁主的膳食我命人送来,让卓公子陪她进食更好。”
苦薏舒心一笑,是该如此,除了天意之外,每一个机会都是人为制造的吧,给他们单独的空间,更能名花解语。
两人脚步轻盈离去,绣冬命人传了膳食进来不提。
画箬侍奉苦薏用过膳,稍稍休息,才陪她往结绮苑而来,吉辰将至,是该前去替婀桐梳妆打扮了。
结绮苑也是张灯结彩,披红着金,欢喜一派。
扶璎在红叶苑陪伴绛叶,绛叶还未醒转过来,末人把过平安脉,说她至少有两日才能醒来,一个人拒绝活着太久了,突然遇了知心人的魂魄托梦,唯有伤心与欢喜并存,她是需要些时光清醒灵魂,才能真正肉体醒转过来,重新面对这个繁华不堪的红尘。
两日?苦薏眉头一掀,也好,两日后她醒来,已在寿春了,离月母亲更近了,或许知己择了好时光相见,更能一解愁情吧。
栾大正站在仪门云梯旁张灯,一见苦薏,喜得身子一战,灯落人坠,苦薏吓了吓:“栾大!”
画箬上前一步,接住喜灯,拽了栾大一把,他方立稳在地。
栾大抹抹额头汗水,作揖道:“多谢画箬女侠,不然栾某今儿个只能面壁思过了。”
画箬横他一眼,摇头道:“栾大,毛手毛脚可怎么处?”
苦薏薄责道:“说过你多少次,改改这咋呼的毛病,喜灯在你手,跌坏了伤了吉利,我们自己受点伤倒不碍事,这喜节下的,损了旁人婚事三世也只有抱愧的份了。”
“是,是栾大之过,栾大一定改!谁叫栾大一看到小姐活生生的,高兴得忘乎所以了。”栾大拍拍脑袋,一丝浅浅的愧色。
苦薏抚抚他的肩膀,浅笑:“多谢你关心,我时时刻刻都是活生生的,小心驶得万年船,我啊,定比你活得长长久久,你这毛躁性子,早晚要了你的小命不可。”
语落人走,绿裙飘飘,宛若一朵浮云。
画箬递了灯,对了两个家僮正色道:“你们帮衬着,小心再闪了眼,可莫再闹了喜。”
家僮诺诺,栾大嘻笑道:“我扶着梯,你们俩谁上?”
画箬回眸剜他一眼,栾大吐吐舌,自己上了云梯。
凝香居里,宫灯高照,通臂烛辉煌如昼,映得俏影格外华丽优柔。
婀桐等得有些心焦。
“桐妹妹,我来了,让你久等了。”苦薏笑盈盈走进,带了绿荑的香气。
婀桐欣慰跳起,上前一把抱住她,泪眼汪汪:“好姊姊,我真想去看看你,可是新嫁娘又不让出门,幸好画箬来回跑几趟让我安心,否则我真不想嫁了。”
“呸呸呸,大喜下的,说什么丧气话!我这不好好的么?来,我替你梳髻,姊姊要亲手把你打扮得美丽如仙,今日不同往常,女子最美一刻也就是新嫁娘时了,绝对不能马虎了去。”苦薏温婉拉她坐下,肩膀虽然疼,但梳髻还是能忍受。
婀桐忧眸一缕:“姊姊,行么?弄疼了可难好了,伤筋动骨一百日呢。”
“嫁妹妹是人生一大快乐,哪里还记得疼?傻丫头,若不让我替你梳髻,才是真要疼一辈子了。”苦薏笑艳如花,眉目亲和,一点也看不出受伤的模样,婀桐稍稍心定,安稳坐下,让她梳髻。
画箬一旁亲手递栉奉钗,神色甚是恭敬,未来的小主子,她视她如怀夫夫人一般敬重。
婀桐过意不去,温声道:“画箬姑娘,让你侍奉我,真真不敢当。”
“小主子,你如此说,画箬才不敢当,画箬是夫人所救,若没有夫人,画箬早已死在路旁,夫人收留我视若爱女,我此生无以为报,替你做一点事,开心尚来不及,不值得小主子称道。”画箬纤眉一泊淡逸,即使恭敬如婢,也掩不住她天生贵气。
婀桐欢喜一笑:“夫人视你如爱女,我也正想要一个妹妹,不如过了今日,我请求母亲成全你我义结金兰如何?”
“不,画箬愿意视你为主,绝不可乱结金兰。画箬有苦衷,请小主子体谅!”画箬断然拒绝,眉眼有丝落寞与悲凉,若非苦薏从镜中细心瞟到,绝看不到她眼神的瞬间凄哀,心底一跳,难道她也有一段不堪的往事?
她天生贵气,她又是谁?
甫时无暇细问,日后再寻机试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