堇蓠素来冷静,此时已是被怒火烧去理智,若能够,她真想一掌拍死修鱼翦篁,可惜手无缚鸡之力,白白受辱。
水苏浣嫣清醒过来,一并而上,几人团团护住苦薏,主仆四人紧紧依在一起,生死不弃。
苦薏眸中一热,眼泪差点落下,强忍着悲痛,扬眉粲笑道:“嫡母,你可喜欢看这样的好戏?你瞧,我们主仆誓死众志成城,而你却要暗箱操作,等机心耗尽,你定是累死穷途!”
“臭丫头,死到临头还要狡黠使性!打,给我狠狠的打,打死不论!”修鱼翦篁面色铁青,手指一抓紫檀案舷,指骨泛了森森白意。
四名家僮各执一杖,高高举起,直直拍下。
“不要!”两母上前一跪,重重叩头,哀求道:“主母大发慈悲,饶了她们罢,都是少不更事的孩子,罪过再大,也不至于要打死。”
“荆傅母,我收留你这些年,你不报我的恩惠,反而与她们一丘之貉,你真是让我寒凉一片。”修鱼翦篁挥手止去家僮,阴鸷俯瞰地上,瞳中幽深的冷酷。
“老奴感谢主母恩惠,然而老奴爱子也为主母而死,难道不够报恩么?”荆傅母一向沉静,此时眸中有了隐隐恨意。
“住口!荆义杀了人,与我何干?”修鱼翦篁面上一蓬怒盛,仿佛下一瞬便要捏死她。
荆傅母苦涩的眸光,含了悲愤道:“主母,义儿当初是杀了人,然而拜谁所赐?又是奉谁的命前去杀了张冒疆?他被官府乱箭射死,死得好惨,至今我不敢让蝶儿晓得,怕她……”
“怕她恨了我,找我寻仇,送了小命,是么?”修鱼翦篁冷笑连连,面上肌肉一搐,仿佛被荆傅母戳破某一处,骤然起身,走至她面前,锋利的眼神如刀刃扎在她脸庞,伸掌控住她的头,用力往下一按,似乎要粉碎她的头骨一般。
荆傅母倔挺着背,拼力抬起头,瞳中悲色瞬间平复,化了道道冷漠凝她,唇边绽了丝不屑的笑意,傲然一缕。
她的笑让修鱼翦篁突然有种挫败感,厉声道:“荆傅母,我念你年纪大了无处可去,所以放任你们陪伴卓苦薏,想不到你今日反噬一口,倒叫我刮目相看,有些荆家人的悲壮气度!风潇潇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还,荆轲无怨无痛,荆义同样大丈夫气概,荆傅母,你怨不得我,荆蝶更怨不得我,若要怨,怨你们荆家世代以侠义自居,要了好名声,自当义无反顾牺牲了性命,我不过成全荆义英雄之名,如何把他的死算到我的头上?”
荆傅母悲怆大笑几声,指着她道:“修鱼翦篁,我虽不知你到底想做什么,却晓得张冒疆乃忠良之后,他是文成侯张良的后裔,你平白无故杀了他,难道你真的不怕遭天谴吗?”
“放肆!是谁告诉你这些的?”修鱼翦篁扼住荆傅母的下巴,瞳中荡过阴森的光芒,那光芒如鹰隼的利爪,噬血噬心。
荆傅母扬眉冷笑:“修鱼翦篁,我唯一的爱子要前去送命,做母亲的难道不闻不问么?我逼他告诉了我,我答应过他在荆蝶未长成之前,我会把这一切烂在肚子里,若非你一再逼迫这些可怜的孩子,我至死也不会说出来。因为我自知无力跟你斗,也不想跟你斗,反正我们荆家从此也仅剩下弱苗女丁,再也不会有潇潇易水寒,壮士一云不复还的悲烈。”
“哦?如此说来,你是孤注一掷了?莫非荆蝶已经长大,你无须再怕了?”修鱼翦篁唇齿划过一痕霜色,眼睛闪过深思的褶子,蓦然一笑:“倒也是,我几年未曾见过荆蝶这小婢子,想来也应该是十二岁了,来人,去苑中给我搜出来,每回被她躲过,这一次我无论如何都要见到人。”
苦薏等人悄然相视,各自眼中飘过一丝喜色,互相握紧了手,再撑一撑,便能化解危机了。
原来荆傅母是设法传递消息出去,好激她派人苑中寻人。
苦薏心中感慨万端,荆蝶竟然是荆轲的后嗣,世间事再也想不到如斯意外。
修鱼翦篁松开荆傅母,拂袖端正姿容安稳坐下,眸华噙了淡若清风的笑彩,这一干人等,她从未真正放在眼里过,几次过招,只不过略施小计,被她们侥幸一一逃脱,直到失去南施,丧了绿嬛英珣,她的内心才被惊醒。
卓苦薏,原来真的长大了,也愈加冰雪聪明了,或许她天赋本就绝顶慧质,是自己大意了,养虎自噬,后悔也是无用。
既无法挽回失去,那么就让她们见识她的毒辣,杀一儆百,或者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全部杀了干净,然而刘陵那里如何应付?她让国相来查暖雪死因,证明她已经对她存疑了。
修鱼翦篁眼中扑朔不定,一一落入苦薏眸中。
苦薏低眉暗忖,甫时,修鱼翦篁是真的要下毒手了么?她没有耐心与她斗下去了,越是如此,越证明她的心虚了。
苦薏心底冷笑,修鱼翦篁,你也不过如斯计谋。
鄯保母小心翼翼上前搀起荆傅母,她的年纪大了,禁不起此番折腾。
“让她跪着!鄯保母,莫非你与她们相处久了,也生了暗逆之心么?”修鱼翦篁气不打一处来,愈加反了,连她也敢放肆。
“我只是担心荆傅母,她有膝盖疼的毛病,跪久了,会受不了。到底她是三小姐的傅母,主母还是敬重些好。”鄯保母胆战心惊,低垂脑袋,声音如蚊蚋,夹了恐慌,但为了知己姐妹,却又存了勇敢之心。
“受不了也得受,我暂时饶她不死,不过让她亲眼看着她宝贝的孙女儿怎样悲壮!什么傅母保母的,于我,什么都不是,别抬高了自个儿身份,我若不给,谁也只是一臭叫花子罢了。许你们活着,已是格外开恩了,再奢求,就是逾越了本分。鄯保母,你可要识趣些!”修鱼翦篁阴森泛开笑容,艳毒得让人不寒而栗,眸华霜寒,盯紧鄯保母,不屑与奚落,嘲讽与厌恶蕴满一瞳。
苦薏心头微怔,她与鄯保母到底是何种关系,几次冷凛暗示,分明有千丝万缕的复杂情愫,更是恩怨深重的情态。
“傅母,我扶你起来!要死,我们今儿一起!”苦薏大剌剌上前,水苏等人踵至,帮她一道挽起腿骨软绵的荆傅母,荆傅母腿疼得如裂开一般,然而几个丫头自如的笑脸,让她忘记疼痛,热热抱着苦薏,温温一笑,仿佛疼爱孙女一般的情愫。
修鱼翦篁冷眼旁观,眸底一抹憎恶,这群人真是愈加令她不能容忍了。
“祖母!”两条人影如惊鸿翩至,飞快掠进堂内。
“蝶儿,祖母无事!”荆傅母爱抚摩挲着荆蝶的手,面上笑柔,亦有一丝优渥的神色。
荆蝶与卓庆双双执锏,一青一赤,指着修鱼翦篁愤声道:“你又来了,今儿叫你有去无回!”
“大胆!”修鱼翦篁突然有些脑仁疼,这二人什么时候学了武功?
看他们身后的数名家僮,个个沮丧垂着头,摸胳膊揉腿的,想必是他们的手下败将了。
修鱼翦篁挥手让他们退出堂外,一壁飞身而下,肩上雪色帛带已在掌中翻腾,如飓风卷至二人。
两锏扑上,两道光寒如翅羽扇开,色彩斑斓,稳稳夹住帛带。
修鱼翦篁面色一变,怒道:“比翼双飞,是谁教你们的?”
“你管不着!受锏吧!”荆蝶美目剜她,一壁唇中嗤道。
卓庆淡眉冷眼,手中锏势如瀑珠,锏锏逼她要害,仿佛恨她入骨。
“逯羽,一定是逯羽!想不到我又养了一条白眼狼!”修鱼翦篁以一敌二,气势虽磅礴,然而脚步已有些凌乱,心中怒火太盛,无心与他二人纠缠,今日竟中了荆傅母的计谋,一着不慎,落了笑柄不说,她们的实力愈加不可小觑了。
想不到结绮苑中,竟暗渡陈仓,化弱为强。
“是我!长姊,收手罢!”逯羽清漠站立门外,俊庞含了秋霜。
修鱼翦篁收帛飞至他身前,狠狠一个耳光打过,疾言厉色道:“逯羽,你太让我失望!”
“长姊,只要你不来找他们麻烦,我保证,他们与你无害!”逯羽不避不闪,眸中一道冷痕漾过。
苦薏心中一拧,他与她,情分如此深厚吗,他竟然不让不避,任她侮辱?
“当日我给你比翼双飞剑谱,指望你与月儿修得神功,想不到你竟然教了旁人,坏我大计!”修鱼翦篁怒不可遏。
“我与月儿何时比翼双飞过?羽翼未开,便拜你折断。你的大计不过是牺牲所有人!长姊,我既不能阻止你所作所为,也不能伤害长姊,但我可以教习他们二人锏法,与剑法截然不同,所以也不算违背长姊心意。剑杀人无形,而锏却至高无上,乃无邪心灵方能学得,若一味求名得利,为仇解恨,便永远无法登峰造极。一切看他们二人造化,我只是点拨而已,不算师傅,更无所谓坏长姊大计。”逯羽淡漠在睫,转身离去。
他背影那样坦荡磊落,如日似月,令人浮想联翩。
苦薏眸中蕴了满满温意,有小小的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