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支不知从何处兴起的童谣在皇城的大街小巷渐渐弥漫开来。
“楚慎。”
“公子。”
楚府琉璃院里响起一声熟悉叫唤,面貌忠厚的缁衣随从满脸谄媚的应道。
“走,随公子去红粉楼。”
“啊,公子,现在可是白日。”
楚慎挠了挠脑袋,小声提醒道。
“我当然知道是白日,你难道连以为公子连夜里白昼都分不清楚了么。”
瞥了眼发愣的楚慎,楚修彦剑眉一挑,似笑非笑道。
“自然不会,公子惯来明察秋毫,见微知著,胸有诗书三千,腹有文稿无数……”
听到公子的问话,楚慎连忙摇头否认,滔滔不绝起来。
“好了,这些话就省了,走,随公子出门。”
没好气地打断了旁边这家伙张口即来的阿谀奉承,楚修彦迈步出了院门。
似乎,今日公子心情倒是不错?
嘿嘿笑了两声,楚慎在后面快步跟上。
十月已经入秋,街角的风隐约中夹杂了丝属于冬日的冷冽,然而天上的日头却极其和煦,颇为暖人。
“疯公子,我说一句,你接下一句,知道吗?”
“我……我要吃冰糖葫芦……”
“接对了,我就给你。”
“好,好……冰糖葫芦……”
街边,一名稚童手里撺着冰糖葫芦,与角落里一个邋遢的男子在玩耍。
“听好咯,我先说,父子有亲,君臣有义。”
“夫妇有别,长幼有序。”
“咦,你竟然接上了?咱们接着来,兄未娶,弟先聘。”
“人伦不分,近于禽兽矣。给我,给我冰糖葫芦……”
“不行,再来一遍,这次换你先说,再来一遍……”
稚童眼珠子咕噜转了一圈,显然不想这么快就把冰糖葫芦交出去。
“父子有亲,君臣有义。”
“好了,换我来接,夫妇有别,长幼有……哎呦!”
一不留神,蹦蹦跳跳唱着童谣的稚童撞到了楚修彦身上,手里的冰糖葫芦也掉在了地上。
“冰糖葫芦……我的……我的……嘻嘻……”
糟蹋的男子扑过来捡起来地上的冰糖葫芦满脸喜色,抬头警惕地瞧了眼楚修彦,似乎怕手里的冰糖葫芦被抢,双手牢牢捂住朝着旁边巷子跑远了。
不远处,卖梳子的小贩瞧见了,连忙跑过来扶起孩子,斥责道:
“瞧你,瞎嚷嚷什么,撞上了这位公子,还不赶紧赔礼道歉!”
看着楚修彦一袭锦衣,小贩虽不知道是他富贵人家还是权贵子弟,却明白自家得罪不起,一个劲地赔笑道:
“公子,您就大人有大量,别同这小孩子计较,我回去就把他收拾了。”
“不用赔礼道歉,他的嚷嚷,本公子很喜欢。”
楚修彦望着眼前的小孩,给他抛去了一锭银子,微微一笑道。说完,就迈步离去。
看得小贩一愣一愣地,挠了挠脑地,嘀咕道:
“奇怪了,撞上了这些公子哥,啥时候不用赔礼道歉了?瞎嚷嚷,还能嚷出银子来?”
已经离开的楚修彦自然是不知道小贩的嘀咕,知道了怕也是一笑而过,他现在的心情很是愉悦。方才这稚童唱的童谣,正是他昨夜在书房写下的那几行字。
“楚慎,干得不错。”
略带赞赏地看了眼身边的楚慎,楚修彦嘴角含笑道。
“公子夸赞了。”
楚慎咧嘴笑了笑,倒没趁机邀功。
转身进入街旁巷弄,楚修彦又看见了先前那名糟蹋男子,他正将手里的冰糖葫芦一口一个塞到嘴里,毫不顾忌糖衣上已裹了层灰。
这一幕有些好笑也有些心酸,然而楚修彦可不是戏文里的善人,径直走过了男子朝着红粉楼的方向而去。
这世上有人富庶,便有人贫穷;有人身居庙堂,便有人露宿街头,本就是常态。他无意去改变什么。
往前走了几步,楚修彦猛然回头,盯着糟蹋男子满是尘垢的脸庞,竟觉得有几分熟悉。
“楚慎,我是不是见过他?”
楚慎绝对具备了一个优秀随从该有的所有品质:面相忠厚老实却有着一肚子坏水儿,忠心耿耿又办事得力,溜须拍马时也绝不含糊。此外,上佳的修行根骨与过目不忘的记性,将主子照料得可谓是妥妥当当。
“公子好记性,六年前,公子十五岁生辰宴,他曾随上官家主一同道贺。”
听到公子的疑惑,临时充当活卷宗的楚慎利落地回答道。
“他是……上官翎?”
看着眼前一身尘垢泥泞的糟蹋男子,楚修彦很难将其与记忆中那个清秀如女子,蓝衣翩翩的少年公子联系起来。世家公子大都是有洁癖的,上官翎也不例外,如今怎么能忍受自己成了这副模样。
“五年前,七星堂关押百年的骨道人逃脱,屠了一城百姓作为报复后销声匿迹。大帝震怒,削了上官家世袭罔替的堂主一职。半年后,上官家的长老们陆陆续续染得了怪病,逐一病故,上官世家渐渐衰落。两年前,上官家主忽然暴毙,次日夜里上官家就遭人血洗,千年积攒付之一炬。
没人知道那晚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半个月后,一直没找到尸骨的上官翎突然走在皇城大街上,人们发现他时,他修为尽废已经疯了。”
充当活卷宗的楚慎很好的履行了他的职责,学着说书人的口吻还原了整件事情经过。
七星堂,负责皇朝境内所有修士的管理。但凡修士,必须在七星堂登记造册并发放身份玉牌,不然轻则关押,重则废除修为。当然,其余关于修士的管理条例也还有不少。
坐拥大陆绝大多数修士的一言堂,上官家族的权势不可谓不深重,然而千年世家毁于一旦,这与前世的楚宗又何其相似?
“不疯魔,不成活。”
最后看了眼角落里不停舔着吃完冰糖葫芦所剩竹签的疯公子,楚修彦转回身低声呢喃。
看着若有所思的公子,楚慎一脸惊诧。
莫非,这疯公子……
“公子,你的意思是?他是装……”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出口,却被楚修彦摆了摆手打断。
“疯是真的疯了,若不是真疯了,幕后黑手又岂会轻易放过他?只不过,活着就意味着一切尚有转机,不是么?”
未到盖棺定论时,卷土重来谁可知。
这话,楚修彦也不知说的上官翎还是自己。
抬眼看了看天际,蓝空格外晴朗,白云被一束束光线缠绕,丝丝暖意便从云隙中泄了下来,仿佛给地上的人进行着一场日光洗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