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的，莫怀煜并没有什么反应。
“……说完了。”莫凌风对莫怀煜这样的态度有些迷茫。
“父皇，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
莫怀煜没有回答他，反问，“朕问你，丁蔚蓝还在丞相府，尚未出嫁之时，你可曾听说过有关丞相府千金心肠歹毒，仗势欺人的传闻？”
“并未……”
莫凌风答了一声，低头沉吟，皇城里人多口杂，若是有什么新鲜事，无论好坏，必定不出两天就满城风雨，而关于哪家公子千金的话题，更是常见。
当初，似乎，连丁蔚蓝的只言片语都没有听说过。
“那件事情过后呢？皇城中的传言又如何？”
莫凌风仔细回忆了一下，却只记得当时四下百姓都只顾着唏嘘感叹，或帮忙寻找家属，而对于罪魁祸首的丁蔚蓝，没有……不，不是没有，当时有那么一两天确实有关于丁蔚蓝不好的传言，只不过一阵风似的来得快去得也快，停留的时间太过短暂，又因为他当初对外界传言并不怎么感兴趣，所以也没有刻意打听，只是偶尔听下人提起。
现在想来，若是真的牵扯到人命，无论传言也好，还是城中百姓的反应，都不该如此不了了之。
被莫怀煜这么一提醒，莫凌风方才觉出不对，心中隔阂了许多年的围墙隐隐有崩塌的趋势，于是只顾着回忆，竟忘了应答。
莫怀煜也不着急，又问，“你的众位皇兄皇弟，或者各个世家大臣的挚友，在听说你要娶的人是丞相家的千金之后，又有何反应？”
“他们……都来恭贺儿臣。”莫凌风隐隐明白了什么，却难以接受自己笃信了两年的事情就这般崩塌了。
“你二人成亲之后，她对你，对府上人的态度又当如何？”
“儿臣……”
“从未了解过？”莫怀煜试探着问了一句，莫凌风沉默良久，终于还是艰难地点了头，此刻他才终于接受，自己对于丁蔚蓝所有的认识，竟都拘泥于当初的成见，而之后有关于丁蔚蓝的一切，他都刻意屏蔽了，或者是无视了。
“儿臣明白了。”
莫凌风的话有些沉重。
莫怀煜叹了口气，“凌风，你可知道错在哪了？”
“儿臣当初不该草率，冤枉了丁蔚蓝。”
“错！”
“啊？”
莫怀煜眸光在莫凌风身上流转了一圈，最终定格在他有些迷茫的眼神上，两两视线相对，莫凌风从那双一向嫌弃的目光中，难得地见到了一次帝王该有的威严。
“倘若丁蔚蓝不成为你的王妃，你对她如何，有怎样的误解，都无伤大雅。但……朕当初为你们二人赐了婚，你却因为成见，将人放在一旁，置之不理，若是此人贤良淑德，聪慧敏捷，为贤内助，你岂不是白白错失了？”
“儿臣不求这些，只求一心悦的女子……”莫凌风话说到一半，看见莫怀宁的脸色，又生生地把剩下的话憋了回去。
父皇不是不知道梦影的存在，现在提起，却等于是把她往火坑里推。
好在莫怀煜没有提到姜梦影，又问，“那朕反过来说，如果丁蔚蓝心思歹毒，对你心怀不轨，把阖府上下搅和得鸡犬不宁，那这个祸害，是不是你亲手造成的？”
“冤枉他人只是其一，最重要的是你居然允许你身边，存在这种你完全不了解的人，身为皇室，你这是大忌。”
莫凌风听着莫怀煜说完，不光没有清明，反而还越听越迷糊了。
他一直不太理解父皇为什么不顾他当初的请求也要让他娶丁蔚蓝，还在知道丁蔚蓝中毒的事情之后把他臭骂了一顿。
以丞相在朝堂中的地位，以及父皇平时对丞相的态度来看，他似乎不太有理由做这样的事情，以至于他有时候都会怀疑是不是丁蔚蓝才是亲生的，而他是父皇出游的时候从外面捡回来的。
所以猛然听见这样的话，莫凌风有些琢磨不透，貌似……父皇其实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对丁蔚蓝那么看重。
“父皇……您当初，到底为什么要为我二人赐婚？”
事到如今，莫凌风只剩下这一个疑问了，所有的事情皆因为这一桩婚事而起，父皇也应该知道他的脾气秉性，他不愿做的事情，就算最后迫不得已做了，也一定会想种种方法反抗，父皇何等了解他，一定会预见到丁蔚蓝嫁过来之后的处境。
像这种相看两厌对谁都没有好处的婚事，到底为什么要存在？莫凌风心中疑云浓重，大有一种不得到答案誓不罢休的架势。
“还请父皇为儿臣解惑。”
莫凌风说着，直接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你……”莫怀煜猝不及防，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你……有些事，你现在知道还太早。”
“父皇！”莫凌风抬头正色道“儿臣已经二十又二。”
“……”
“儿臣知道父皇为儿臣打算，但是儿臣已经不是小孩子，有些事情，还请父皇让儿臣自己做选择。”
“朕，唉……”莫怀煜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只需要知道，父皇不会害你，丁蔚蓝将来必定会对你有所帮助，你现在年轻气盛，又容易被儿女情长牵扯，知道太多对你也没什么好处。”
“父皇的意思是说，父皇把丁蔚蓝嫁给儿臣，是因为她有什么特别之处，可以对儿臣有帮助？”
“自然如此。”莫怀煜眉头皱了皱，似乎在说“这么简单的事情你居然才看出来”！
莫凌风愣了愣，莫名想起父皇后宫那些妃子，心情开始复杂起来。
“谁想到你居然这么死心眼，整天守着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你是不是还想着就这样把丁蔚蓝放着不管，等什么时候把她熬死了，你好名正言顺地把那个女人扶上王妃之位？”
莫凌风眼睛猛然睁大，整个人沉浸在巨大的震惊当中，久久回不过神来。
“你真以为，你背地里那点小心思，朕会看不出来？”莫怀煜笑了笑，明明笑得很轻松，却让莫凌风感觉到一阵压力。
“朕之所以装聋作哑视而不见，不过是因为你还没有闹出太大的祸事，不代表朕会撒手不管，你自己看着办吧。”
“明白了就回去吧，今天迟到的事情朕就不跟你计较了。”
莫怀煜挥了挥手，示意莫凌风下去，莫凌风却没有动，犹豫了一下，突然“咚咚咚”冲着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父皇，儿臣有一事请求父皇。”
“你想给你那个女人要名分？”莫怀煜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是。”莫凌风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戳穿了，但随即坚定地看着莫怀煜。
“父皇明鉴，儿臣是真的喜欢梦影，况且梦影已经跟了儿臣两年之久，一直无名无份，实在对她不公平。”
莫凌风观察了一下面前人的脸色，心思沉了沉，最终还是压下了自己原本的想法，有些犹豫地说道，“丁蔚蓝……儿臣一定好好待她。”
“当真？”
“当真！”
莫凌风定了定，随即坚定了态度。
既然丁蔚蓝的王妃之位不能撼动，那哪怕只给梦影一个侧妃也好，以后来日方长，他有大把的时间给梦影打算，重要的是要迈出这第一步。
原本以为需要花费一番力气，没想到他这话以说出口，便直接得到了答案。
“好啊。”
“父皇！”莫凌风眼前一亮，目光中是掩盖不住的惊喜。
“既然是你选中的人，那就封为侧妃。”
“多谢父皇！”莫凌风大喜过望，忍不住又要一个头磕下去，却又听见头顶传来一声“不过……”
莫凌风的心顿时凉了一半。
“不过？”
“你也知道咱们皇室的规矩，既然是侧妃，那就不能行夫妻拜堂之礼，而且侧妃要给正妃敬茶，从此以后，侧妃的地位永远低正妃一等。”
“儿臣明白。”
“你明不明白的管什么用？回去告诉你的女人，叫她好生准备着。”，莫怀煜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当然，既然是你心爱的女子，当天朕和你的母妃会亲自过去观看封侧妃之礼。”
莫凌风一喜，脸上忍不住荡漾开笑意，“多谢父皇成全！”
父皇和母妃亲自过去，就等于是亲手送上了祝福，就连和丁蔚蓝成亲的时候父皇都没有这般重视！
因此虽然只是个侧妃，但也足够体面了，相信梦影也一定会很高兴的。
想想她听见这个好消息的样子，莫凌风忍不住现在就回去报喜。
这副模样皆被莫怀煜看在眼里，他只是摇头笑了笑，敛去眸中意味不明的神色。
“去见一见娴妃吧，每次来都跟朕臭着一张脸，难得这次这么高兴，再去可别再跟娴妃说朕的坏话了。”
莫凌风身子一僵，“儿臣，知道了。”
等到莫凌风退下了，苏益也早已经换上了全新的茶水过来，莫怀煜将茶盏拿在手里，久久没往嘴边送，旁边的苏益奇怪，正要张嘴说什么，突然听见一阵愉悦的笑声，只见眼前的人脸上浮现出了久违的笑意。
“皇……皇上。”苏益有些害怕，往常齐王离开的时候，皇上的脸都拉得老长，今天是怎么了？
“苏益啊，”莫怀煜喊了一声，“你说朕过去是不是对那小子太严厉了？”
苏益愣了一下，赶忙答，“皇上看重齐王，严厉点也是应该的。”
“可……”莫怀煜说到一半，摇了摇头，“算了。”
没想到过去怎么耳提面命他都不愿意对那个王妃好半分，如今就满足了他一个愿望，这小子自己提出来了，果然……
等等！
莫怀煜脸色突然僵了僵。
“他过去对丁蔚蓝不好，不会是因为对朕的赐婚有所不满，所以在用丁蔚蓝和朕较劲吧？”
空气突然沉寂了下来，旁边的苏益咽了咽口水，这才是皇上应该有的反应，可是，更害怕了怎么回事？
眼前的人闭了闭眼睛，似乎是在平复情绪，良久，突然吐出一句话，冷冷的毫无感情。
“哼，臭小子！”
“王妃，火已经灭掉了，厨房里的人也救出来了，没有大碍，只是……”
“只是什么？”
丁蔚蓝看着林忠那便秘一般的脸色，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们不会以为是我故意放的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