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京扛着炸坟火铳站在算好的位置上时,傅居在后面坐着,跟他说:“你悠着点,我再问你一遍,火药到底安全不安全?你知道裴雁陵的祖父吗?火铳制造的人才,然后在试炮时火药炸膛,死了。”
拾京淡淡瞥了他一眼,道:“闭嘴,不然我晚上不会带你去找溪清。”
带傅居去苍族找溪清,是拾京给傅居的补偿,并不是傅公子单方面极力要求的,而是拾京主动给的,当然,看在鸡毛掸子的份上。
其实和傅居打架,拾京很吃亏。
起初,两个人都知道最好不要把关系闹僵,毕竟火铳制造办的人看着,闹僵了太丢面子,因而之前打打闹闹,就算真生气撕了对方的图都不会来真的。
然而,当傅起寄来敲打儿子的鸡毛掸子后,傅公子武器在手,立刻翻身,气急了真的会打到拾京身上。
傅居能打他,拾京却不能拿着火铳打傅居,手边又没有和鸡毛掸子同级别的武器,因而闹起来后,他除了跑没招架能力,这让他非常苦恼。
下午,拾京用傅起或者梁修远威胁傅居都不管用,搬出南柳后,傅居一笑,追得更快,似要把他拆了,以绝后患。
拾京挨了几下连环夺命鸡毛掸子后,灵光一闪,亮出了杀手锏。
拾京:“你站住!你把鸡毛掸子放下,放下,我晚上带你去找溪清。”
傅居慢慢落下鸡毛掸子,想了想,呲牙道:“你要是敢食言……我就咒你喝水呛水,吃饭噎饭,寄信没人回,火铳做不好!”
拾京震惊:“没想到你这么坏!”
皇帝派来挖坟的几个侍卫根据拾京的指示,离开了小棚,远远看着他。
炮击点拾京总共算了三个,目的是把这堆山石炸平。
然而,第一炸过后,后坐力太大,拾京坐在地上,拼命摇了摇头。
傅居跑过来在说什么,他一个字都听不见。
其实傅居说的,正是他现在想的。
傅居拍着腿大笑:“听不见了吧?!耳鸣了吧?哈哈哈哈。”
火药威力越大,声音越响,炮击时,又是抗在肩上打出去的。
拾京在静默中,看着前方的石堆。
打偏了。
没有支点,误差果然会很大。
原本,拾京计算的是要打中间的中空点,然而火炮打出去后,落到了下方,上方的山石轰然倒塌,形状变了。
和他预计的出现了很大的偏差。
傅居笑完,捡了根树枝,帮他计算新的射击点。
傅公子到底是正规学过算术火铳工的高材生,底子好,基础扎实。拾京哪怕再有天资,也敢想敢做,但于基础上还是差点。
拾京看着傅居咬着舌头,蹲在地上从容不迫地帮他算出了新的射击点。
傅居问:“炸平?”
拾京没反应,他还是听不清楚。
傅居翻了一记白眼,扔了树枝,对着拾京耳朵大吼:“你是想炸平吗?今天!”
拾京拍了拍耳朵,点了点头,但告诉他,弹药他只带了三枚,现在还剩两枚。
这才是大问题。
每次试炸,火药数量是有规定的,每次两枚。因为拾京说要试新式的火铳,制造办的负责人,特地多批了一枚给他。
第一炸已经偏离,剩下的两枚不管怎么定点射击,石堆也不会被炸平。
傅居拍了拍他的肩:“今天先把剩下两个炸的差不多,我们三天后再来。”
试炸也是有时间限制的,尤其是在矿地上,他们每次的试炸都要经过好多官员的层层审批后,才能成功进行。
拾京不语,他拍了拍耳朵,终于能正常听声了。
他提着炮筒,说道:“还有一个地方,两枚不仅能炸平,还能再深一些。”
傅居看了一眼地形,目光落在了旁边的崖上。
“从上面吗?”傅居沉默了会儿,提醒他,“若是从上面,你要小心点,可能撤不到安全区内,飞石要是砸到……”
拾京捆好火炮,背在身后,攀着崖石,灵活地攀上石堆旁的山崖。
傅居试了试,爬不上去,只好在下面看着。
拾京看了大概的地势。
在上面定点射击,对于他这种精准度不够的人最合适,因为可射击的选择空间很大。
拾京算出了六个可以射击的点,把火炮筒扛起来,慢慢调整橫斜出来的准镜。
傅居慢慢撤离射击圈,远远地仰着脸看着拾京。
拾京深吸口气,让自己静下来,按动了射击环,又是一声巨响,后坐力让他再次跌坐在地上。
他在一片飞石中,慢慢退后。
果然,从上面射击,威力更大。
只是,石堆再次坍塌恢复平静后,地势有些复杂。
拾京提着树枝,不知道该怎么安排射击点。
他还是偏离了目标点。
拾京苦恼,他的射击精准度太差,如果南柳在就好了。
傅居在下面蹦着喊他:“你下来,让这位大哥上去试试。”
拾京指了指耳朵,示意自己听不清,但看到一个站在旁边的侍卫慢慢爬上山崖,他明白了,把手中的火炮筒交给他,大概教了他用法。
然后慢慢算最后一个射击点。
他只有一枚火药了,不能浪费,这次一定要做好,只要清理掉大的石块,这些侍卫就能慢慢清理墨玉潭中的东西。
最后一个射击点算好了,拾京犹豫了一下,告诉了侍卫。
因为前两次的偏差,这次射击点角度有些刁钻,像是故意难为人一样,要平射,又不能太深。
侍卫也微微愣了许久,提前说:“江公子,这有些难,卑职也是第一次用这种,不敢肯定能做好。”
拾京拍了拍耳朵,安慰道:“没事,尽力而为就是。”
第三炸,拾京听到声音的那一刻,就知打偏了。
深了。
拾京担忧地扒在崖边朝下看。
飞石,潭水,还有一些骨头,以及说不清是什么的碎片统统炸上天。
拾京心中一紧,不等它们平静,慌忙滑下山崖,跑向侍卫打出的炮洞中。
潭水的味道不太好闻,淤泥和碎石泛起,石堆还在慢慢的塌陷,不知道完全塌陷后,这里会变成什么样子。
拾京为了不让自己胡思乱想,开始寻找周围散落的碎片。
傅居这次不敢再开玩笑了,他看到了水花后,就知道这次可能真的把墨玉潭给炸了。
虽然开口很小,但炸出来的东西,说不定真的会有尸骨。
侍卫们也是一怔,连忙过来帮忙找炸出来的一些东西。
傅居转转悠悠,在乱世堆中看到了一片刻字的木。
他拿在手里,摸去上面的绿苔,被掩盖的字露了出来。
傅居一惊,连忙翻过来看,背面的浮刻花纹让他懵了片刻。
木头像是梧桐木,打磨的很好,上面刻着两个字,看字的走势,气在第二个字后并没有断,因而应该是三个字,或是四个字的东西。
这两个字,是云中。
云中——
这个云字并没有减笔。
但这却不是震惊傅居的地方。
这块木,如果他想的没错的话,是做琴用的。
云中,应该是给琴的字刻。
如果是琴,这个字刻,完整的,应该是六个字。
傅居轻轻说出来:“云中仙,晨光熹。”
他看了一眼还在找其他残片的拾京,表情复杂。
旁人或许不知,但傅居不会不知道。
云中仙,晨光熹。
是一把琴。
当年,延熹帝看中了定国侯封家的女儿,听闻她爱琴,撺掇昭王寻梧桐木做琴。
琴做好,熹帝却不知道该刻什么字。
写下云中二字后,病了一场,这事就搁置了。
再想起来这把琴后,封晚云早成了皇后。
那年,昭王和裴古意要到凉州制造办督造新式火铳,熹帝设家宴为弟弟践行。
众人皆醉,裴古意提起这把琴,昭王把琴取来,说道:“既然想不到刻什么,那就随意,我们一人一个字,如何?”
说罢,顺着云中,写了个仙。
熹帝一边说着乱来,一边看着将明的天色,写下了一个晨字。
裴古意顺着晨,写了个光。
琴到皇后手里,皇后不苟言笑,微叹之后,写下了熹,说道:“这都是些什么……”
昭王笑道:“看不出来吗?皇兄为了逗你开心的。”
皇后轻轻一笑,表情淡然,不知是开心还是无奈。
熹帝高兴,把琴还给昭王,让他把字刻好。
昭王说道:“那就看臣弟有没有这个时间了。”
裴古意道:“殿下可以把琴板卸掉带上。”
“就你会给我找活儿。”虽然是这么说的,但最后,昭王还是把琴板卸了,“回来给皇兄重新做一个……”
傅居见过那把无底琴,小的时候,他随父亲进宫参加宫宴时,皇帝拿出过那把琴,给了昭王。
“留着吧。”
昭王那时刚能从床上起身,第一次参加宫宴,捧着琴哭了起来。
傅居摸着这片梧桐木。
“是熹帝的云中二字。”
熹帝的字和昭王的很相似,但有不同。
他从小临昭王的字,也见过熹帝的御批,自然认得出,这云中二字,是真迹。
傅居看着拾京,把木板攥在手里,叫道:“拾京,你过来。”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