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完之后,却是好一会儿没有听见长柔的声音,兰溪这才觉得不对,皱眉抬起眼来,却见长柔神色踌躇着将一个物件儿递到了她眼前。
藏青银线绣云海翻涌腰带,是她早前才刚刚赶工完的,让长柔送去,如今却还在她手中。
心窝一紧,兰溪的脸色微乎其微变了,“怎么?他不肯要?”
长柔神色淡漠如常,但却轻轻咬了咬唇,“并不是四爷不肯要,而是奴婢没有送。”
兰溪眉一挑,更是疑惑了,“为何不送?”
这回,长柔却是闭紧了嘴,彻底没了声音。
兰溪抬眼看她,见她请咬着唇,眼睛盯着地上,握住那腰带的手有些紧,捏皱了布料,兰溪眉头不由深锁,略一思忖,便是厉声道,“出了什么事?还要我一再追问么?”随即,嗓音一冷,“长柔,你究竟是不是我的人?”
这话,便让长柔再也犹豫不得,但她还是略一沉吟之后,才道,“奴婢想着这腰带是姑娘一针一线绣的,总该亲手交给四爷才不折了姑娘的一番心意,所以就没有同那砚台一道交给长风。那时,四爷尚未回来,奴婢便随了长风一道在院门在等着。谁知却正好瞧见……”
长柔略略顿住,却又极快地抬眼瞧了兰溪一下。
兰溪心头一跳,一瞬间神色有些木然,却是听得自己的嗓音极为冷静地道,“瞧见什么了?”
“那位沈七姑娘刚好在院门口跟四爷说话,还送了四爷一样东西,恰好也是一条腰带。”长柔不敢再作停顿,索性一股脑说完。
兰溪恍然明白了什么,难怪长柔这样欲言又止,“他收下了?”若非如此,长柔也不会这样。
这回长柔不再说话了。
兰溪却也没逼她,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并且还出声夸了她一回,“你做得对,人家既然已经有腰带了,却又如何稀罕我这一条?巴巴地送了,还让人笑话。”
兰溪的表现实在冷静的不像话,但不知为何,长柔看了,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然而不等她想出个所以然,兰溪已经淡淡道,“好了,天色也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今日辛苦你了。”
长柔张了张嘴,想要劝,却不知从何劝起,最后只得将手里的腰带放在桌上,然后反身略有些迟疑地出了门。
门,轻轻合上,屋内,沉寂下来。
兰溪眨了眨眼,轻抬眼睑望着那根腰带,半晌没有动作。就在她似乎静默成了一尊雕塑时,却是突然有了动作,一把抓过那腰带,另一只手却是从桌上的针线簸箩里抓起剪子,一发狠便要将那腰带绞碎……
可是,剪子的刃已卡在了腰带上,只需一使力,那便是一了百了。但,偏偏,她却下不去手。
死死看着那腰带,她眼里种种思绪翻腾,最终,却被骤然涌上的热浪模糊了视线。“哐啷”一声,锋利的剪子落在了桌面,用力一掷,那根腰带坠落在了屋子的角落,而兰溪,望着那处角落,角落地面上静静躺着的腰带,突然哭了起来,兰溪,你真没出息。
一夜无眠,珠玉阁的人清早起来时,都敏锐地察觉到她们姑娘心绪不佳,个个敛息静声,恨不得踮起脚尖来做事。
然而,看着手里的帖子,秦妈妈却是想避也避不开了。
已经八月底,各地蕃王和官员该到京的,也都到得差不多了,所以宫里设了接风宴,宴请四品以上官员并家眷,兰府大房三房俱在受邀之列。
然而兰溪望着那张请帖,若只觉得心烦,她如今却是哪儿来的心思去应酬这些?何况,那重重宫墙深处,却最是是非多的,她前世折在了皇家,今生最是避之唯恐不及。早前都是不得已,今回却觉得累得很,不想再勉强自己。
只是刚想张嘴称病推脱不去,便听得秦妈妈低声道,“沈家老爷虽然在司马监供职,无甚实权,但却也大小是个四品,何况,沈家是安王妃的娘家,自然是在受邀之列,想必那位沈家的七姑娘届时也会赴宴才是。”
兰溪自然知道秦妈妈说这话的意思,但她还是因此改了主意。“妈妈去让流烟、芳草她们几个都进来吧!入宫赴宴可是大事,这衣着打扮都得精心些,可不能丢了咱们兰府的脸。”
秦妈妈见兰溪因而振作起来,连带着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秦妈妈高兴得很,直觉自己方才真是做对了,欢喜地应了一声,“诶!老奴这就去!”说着,便扭身出去了。
而兰溪则转身坐到了妆台前,妆台上放着一面三寸见方的西洋镜,兰溪见着镜子里映出的影像,看着眼下的黑影,忍不住轻轻叹息,看来,今日不用脂粉也是不可能了。
到得打点好,乘着马车进得宫里时,已经过了晌午了,宴席设在华清殿,本就处在御花园中,正是夏春相交之际,还是花团锦簇的时节,如今尚未摆放几案,男宾们尚在别处,而女眷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处闲话。个个都是精心妆扮过的,倒真能与这满园的花儿们比比娇,赛赛美。
兰溪找了一圈儿,没见着沈燕疏,不知怎么的,突然便觉得有些意兴阑珊。但只是一瞬,却是忍不住笑了,只是那笑里却是带了满满的嘲讽意味。
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听说沈燕疏要来,便改变了主意,不只要来,还要光彩照人的来。花了比平常多了一倍的时间来梳妆打扮,哪怕打扮得再好看那又如何,哪怕今日当真赛过了沈燕疏,那又如何?
兰溪突然觉得自己有些面目可憎,妒恨、愤怒蚕食了她的理智,让她不知不觉竟变成了她素日里最是讨厌的那类人。
嫉妒,果然是穿肠的毒药,会让一个美丽的女子变得丑陋,将原本美好的本心与灵魂扭曲。
兰溪不想试图欺骗自己,她确实被昨夜长柔所描述的女子赠物,男子欣然受之的话,和自己脑海里疯狂地,不受控制地臆想而出的,郎有情妾有意的画面所刺激到了,她嫉妒,疯狂地嫉妒。可,在终于承认的这个当下,兰溪不想让自己变得更加可悲可怜。
神态蓦地清明,她转过身,现在,比起这里的热闹,她更需要安静的一隅,将自己放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