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家主母一声痛呼,抬起双手捂住自己的右眼,鲜血从她的指缝渗透出来,顿时疼的她满地打滚。
接着,一阵脚步声渐渐靠近,安歌抬头,远远看见景澜带着一队人马赶了过来,景煜手中握着一把小弹弓,一声不吭地跟在他身后。
景澜直直走向安歌处,俯身扶起她。
众目睽睽之下,景澜将安歌揽入自己怀中,微微一笑道:“你动不动就跪的习惯什么时候能改掉?你忘了自己是郡主了么?”
“郡主?”那三位大臣是认得景澜的,但安歌这个郡主,他们实在是不知道的。
要怪也怪这个“郡主”确实儿戏,册封礼都没有,只有皇上和皇后的口头册封,所以很多人都不知道,也不认识安歌。
景澜转脸看向他们,道:“是啊,她不仅是皇上御口亲封的郡主,还是我的未婚妻。郡主看见闺中好友被人污蔑,出言为她辩解两句,不为过吧?”
“不为过,确实不为过。”三法司的三位大人连连说道。
“至于此妇……”景澜低头冷冷地扫了贺家主母一眼,“殴打堂堂郡主,我为了救郡主和维护皇家颜面,出手射瞎她一只眼,也不为过吧?”
“不为过、不为过……”
那三人说完,还叫人立马把地上痛呼惨叫的贺家主母给抬走了。
景澜又垂眸看着安歌,见她衣衫脏了,便脱下自己的袍子披在她的身上,目露凌厉之光:“你放心,有我在,不会叫人欺负你。”
一边还跪在地上的柳平乐只觉得自己的眼要被闪瞎了……心中暗暗腹诽,还欺负她,怕这世上没几个人敢欺负你媳妇。
安歌也昂头与他对视,有他在身边,突然觉得很安心,也更加冷静。一时间不少想法汹涌而来……而此时最先要做的,是确保柳平乐平安无事。
可她还没有来得及出言为柳平乐辩解,景澜便对那三法司的大人道:“三位大人,听闻此案尚未水落石出,我没有要干涉各位大人查案的意思,只是今日恰好听见外头有些传言,说是与死者有染的男子乃王兆中王大人家的小儿子,所以为各位大人提供一个线索。”
那三人连连应声谢过景澜,为首的大人道:“多谢将军提点,我们定然连夜审问。”
“各位大人审案,我对此一窍不通,也不方便旁听,相信各位大人必然会还无辜者清白。”景澜与他们说完,又看向还守在外面的那些兵丁……
“至于东厂的人,此案圣上既然说明叫三法司会审,谭督主便不必辛劳了。你们都回去吧。”
景澜也带了一波人来,那些东厂的人此时若是真不愿意走,那就只能硬来了。
景澜和东厂暂时没有直接的冲突,打起来也对他们没有任何好处,所以他们迟疑片刻,为首的下了指令,便都退下了。
如此安歌也放心了下来。本朝三法司审案还是公允的,只要谭与白不插手,定能还柳平乐一个清白。
……有他在,自己连口舌都不必多费,这些事便可迎刃而解。
安歌也不方便再次多久留以免干涉三位大人查案,她回头深深地看了柳平乐一眼,柳平乐冲她微微一笑,示意她不要担心。
她也点了点头,这才和景澜一同离开柳府。
景澜派人去叫了马车过来,本想让安歌上马车,安歌却没有立即上去。
天边不知何时压了一片厚重的乌云,安歌昂头望向那片乌云,喃喃道:“好像要下雪了。”
景澜紧了紧安歌身上的袍子,满眼都是心疼。她前两个时辰,钻了猪圈,跑了地道,还去和人打了架,此时的样子实在不怎么好看。
“你陪我出城走走,好不好?”安歌突然又看向景澜道。
景澜默了会儿,道:“你也说待会儿可能要下雪,且如今天色已晚……不如过两日,雪化了再出城如何?”
安歌垂着眸没有说话,可眼眶中却突然盈满了水汽。
突然之间这样的伤感,应该不是出于为柳平乐的担心,那就是……
景澜心中暗自叹了口气,回头与景煜和宁九吩咐了一句:“你们先回去吧,不必跟着我们,我和安歌出城走走。”
“主人……”宁九也很担心,可也知道劝不住,只好道,“主人和安姑娘最好能在两个时辰内赶回来,看着天色,今晚指不定有大雪。”
“我知道。”景澜点了点头,又叫车夫也先回去,自己跳上马车,伸手对安歌道,“上来。”
安歌却有些迟疑,目光闪避,与他道:“九姑说的对,快下雪了,还是改日再出城吧。”
“走吧,能赶回来。”景澜轻笑道,“若不让你今日心愿达成,想必你一整夜都睡不好了。”
安歌愣了愣,旋即又笑了起来,拉着他的手跳上了马车。
车轱辘声响起,安歌掀开帘子,看着景澜的侧脸问道:“你知道我想去哪儿?”
景澜勾了勾嘴角:“我能不知道吗?你撅起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拉什么shi……”
安歌本来心情很伤感的,听了这么粗俗直白的话,一时间又脸红又忍不住想笑,最后终是又气又无奈地道:“你身居高位,言行能不能注意点!在大黎做官很讲究品德高尚和风仪姿态的,你小心被别人听去了去弹劾你!”
弹劾还不算,要是京城里那些一心痴迷景澜的女子知道他只是表面上气度不凡,私下就是个大老粗,不知道多少女子的梦都要碎了……
景澜沉默片刻,道:“好好好,我错了,我不应该用这句俗语来说你……你是仙女,你不食人间五谷,自然也不会出恭。”
“你……你是不是嘲讽我假正经……”
“不是不是,不敢不敢。”
安歌气得甩下帘子坐会车里,可过了一会儿,又掀开帘子瞧瞧看他。
如此循环往复的动作一直到出了城,安歌才彻底掀开帘子,从马车里出来,靠到景澜身边坐下。
景澜转过脸与她对视,一双清澈的眸子含着笑意:“怎么,见路上没人,便不偷偷摸摸看我了,坐到我身边光明正大看了?”
令他没想到的是,安歌这次居然没有红着脸气急败坏地又给他一顿打,而是静静地坐好,双手小心翼翼地环抱着他的胳膊,靠在他身上,昂首望向他,满脸认真地道:“方才在柳府,那些事虽然我自己也能解决,但你出面,叫我省了不少麻烦,少操了不少心。”
景澜淡淡一笑:“对我而言举手之劳,不必谢我。”
安歌摇摇头:“我与你还
要说什么谢?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第一次知道,有人可以依靠,有人护着自己的感觉真好。”
景澜忍不住翘起了嘴角,一时间心里满满的:“你这么说太没良心了,我为你做了多少事,你才知道我对你好?”
安歌静静地望着他:“我早就知道你对我好,但以往我一直不敢奢求你这种身份地位能对我有什么真心。不过从今天起……一直到我死,上天入地,我都会在你身边。”
景澜垂眸与她对视,望了很久很久,突然傻里傻气地大笑了起来。
他一直知道她心里执拗的觉得自己亏欠袁起禄,所以不愿意接受他,也做好了要与她打持久战的准备,但没想到,她下起决定来,也会这么果断。
这都是……托了柳平乐的福啊!柳家这苦真没白受!
他开心地连正在赶路都忘了,京城外面的路并不好走,马车突然磕在了一块不小的石子上,安歌身子一晃差点儿摔下去,景澜抽出一只手将她紧紧抱住,勒起缰绳稳住马车。
不急这一时……现在还是好好赶车的好,反正他们以后还有好多时间啊。
到了京郊一处低矮的山脚下时,天已经全黑了,雪也不知何时下了起来。
安歌扶着景澜的手下了马车,脚踩在浅浅的雪地上,每一步都带着“吱呀”、“吱呀”的声响。
他们往山脚处走了几步,便看见一座孤零零的坟,坟前的石碑上刻着:“爱子袁起禄之墓”。
安歌停在袁起禄的石碑前,抬头问景澜:“你是怎么知道,我今晚要来看他的?”
景澜没有说话。
其实此事没有任何可以分析推断的地方,但他就是知道了。
他看见她目中的泪光,听了她说的那些话,就不由自主地猜到她要与袁起禄告别了。
静默良久,安歌也没有追问下去,她望着面前的簌簌飞雪,喃喃说道:“他出殡的时候,我昏沉着,竟没有来送他,他对我那么好,可我却一直没有为他做过什么。”
“我口口声声地与宁妃说,我要给他报仇,可事到如今,我一点儿头绪也没有,甚至不知从何查起……”
“他对我的情义太深,我不想辜负他,但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我只能愧疚、自责,可这却毫无用处……”
滚烫的泪落入雪地里,化成一汪清水,安歌深吸一口气,道:“可我不能再辜负另一个我深爱我的人了,所以,袁起禄,欠你的只能下辈子再还了。”
景澜紧紧地握住安歌的手,她的手心很冷。
他突然像小孩子一样霸道地对她道:“袁起禄从不觉得你欠他什么,所以你下辈子也是我的。”
安歌本来很伤感的,此时被他这么一说,气氛都没了……
他们俩在墓前静默了小半个时辰,才返回京城。
回到住处,宁九端上已经熬好的热汤给安歌和景澜,又回头望了望外头的鹅毛大雪道:“真是老天保佑,主人和姑娘才踏进屋子,这雪就突然大了起来。要是再早那么一时半会儿,主人和姑娘指不定就要被困在外头了。”
安歌也看着院子里的大雪。
若是真的冥冥之中有人庇佑,那也应该是袁起禄在保护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