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要比真话好听的多,也诱人的多,所以每个人都爱谎言。
——摘自《陈灵的助手日志》
陈灵明白过来,这些都是亡于弥雨手上人的记忆,他们死后灵魂被锁在刀身之内,化成弥雨的力量,成为它的一部分,永世不得超生。
越往下走,陈灵看到的人生影像就越清晰,他想这大概是因为时间已经接近当下。这段神奇的旅程应该也快要接近终点了,陈灵不知道最后会有什么等待自己。
每当陈灵走过,这些影像就开始不断飘散,回归到黑暗中,影像中的人也微笑鞠躬向陈灵告别。
直到最后,陈灵终于下到了最底层。
青灰色的石砖铺在地面上,有一座红色的王座立在中央,一位脸色阴诡的青年坐在上面,正在无聊地敲着扶手。
看起来,他已经很多年没有看见人了,也无聊很多年了。
事实上对于他来说,这世界上最难忍受的事就是无聊。他讨厌循规蹈矩的人生,讨厌规则,喜欢不断翻新的新花样,喜欢刺激,喜欢诡计,乐于搬弄是非,喜欢戏弄众人,或者众神。
从来没有人怀疑过他有一颗聪明的大脑,但是也从来没有人质疑过,这颗大脑从来都没有用来干过正事。
不过看到陈灵后,本来脸色不善的青年逐渐浮现了笑容,那笑容令人如沐春风,完全没有了刚才阴诡的气息。
所有人都会认为,有这样笑容的人,绝对是一个诚实可信的好人。而这个好人所说出的每一句话,绝对都是金玉良言。
“天啊,朋友,你总算来了,我等你好久了。”青年笑着从王座上走下来,热情地拥抱了陈灵,好像一位多年不见的好朋友。
陈灵被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有点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如何招架。
“哎呀,难得相见,我们本该喝一杯庆祝一下,只不过这该死的地方,毛都没有,更何况美酒呢。”青年语气中饱含遗憾和真诚,但凡听到这话的人,绝对会相信青年如果有酒,绝对会拿出来不吝分享。
“你好…”陈灵回应道。“不用喝酒了,你知道这是哪吗?”
陈灵仔细地看着眼前的青年,这个人很阳光,也很和蔼,举止礼仪无可挑剔,却又颇具威严,像一个真正的大人物。可奇怪的是,陈灵总是记不住他的相貌,这一秒看见了,下一秒就会忘记。甚至只要分开,就会无法回想起自己是否真的遇见过他。
“这是哪?天啊,我也想知道,这个问题困扰我很长时间了。你要知道,这世上能难住我的难题,实在是不多。不过我想,朋友你大概能给我答案。”
青年很热情地搂着陈灵的肩膀,他的表情真切而浮夸,天知道这两种矛盾的表情是如何出现在一个人的脸上。
不过所有人都会相信,他是真的不知道答案。
“你在这很久了吗?”陈灵对眼前的青年充满了防备,作为一名除魔师助手,最基本的防范心理还是有的,毕竟刚刚上过刀妹或者说弥雨的大当。
陌生人或者鬼或者不管什么东西,都不要轻易相信它。
可是他又很想知道一些问题的答案,他很想离开这里。
“很久?以我的寿命来说也不算久,但我必须承认,这是我一生中最无聊的时光。所以我得说,朋友,你的出现,实在是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惊喜。”
“那…你知道该怎么出去吗?”陈灵又问道。
“怎么出去?我当然知道。”青年微笑着说,“不过在此之前,朋友,我有一肚子问题想问你呢,你能帮我解答吗?”
“额,咱们可以先找出路吗?一边找一边说不好吗?”
青年摇摇头,“我完全不同意这样的说法,我认为做一件事就是要专心,专心致志才能干大事。再说,找出路这件事一点都不着急,时间在这个鬼地方,一点都不值钱。”
虽然青年的话听起来一点逻辑都没有,但是陈灵偏偏认为他所说的都是真知灼见,听起来都是那么的…有道理?
“那,那好吧,你想知道什么?”
“你是谁?你从哪里来?现在是几几年?你来之前发生了什么…”青年仿佛连珠炮般问个不停。
“我…”陈灵尽管有些犹豫,但还是回答了青年的问题。
两人不知道聊了多久,从现在聊到了过往,从和平聊到了战争。陈灵那点为数不多的历史知识,被青年榨得一干二净。
“你说因为邪神洛基的死亡导致了第二次的人神大战,哦,天啊,这实在是太棒了。”青年高兴地跳了起来,好像一个小孩收到了最棒的圣诞节礼物。
又过了一会。
“什么?你说第二次人神大战已经在七十年前结束了吗?”青年的表情无比失望,好像被告知圣诞节被取消的小朋友。
“之后这么多年,总该有点纷争什么的吧?”青年满怀希望地问道。
陈灵摇摇头。
“一点都没有吗?”青年睁着大眼睛,可怜兮兮的说道。
虽然很残忍,但是陈灵还是摇了摇头,可是和平什么的不是很好吗?为什么他会这么排斥。
“是啊,和平不好吗?”
“哦,你要知道,和平是件多没有意思的事。”一提到和平,青年好像听到了一个很无趣的词,这个词听到了就让人浑身无力,像一摊可有可无的烂泥。“每个人按部就班地活着,完全没有任何波澜,就像你的一生,娶亲生子,生老病死,循环往复。”
“和平带来的是稳定,稳定带来的是固化,固化带来的是一成不变,穷人永远是穷人,富人永远是富人,美的不可能喜欢丑的,高的不会爱矮的,阶级也逐渐固化,咸鱼再没有翻身的余地,英雄也无用武之地,世界只是利益的战场,你来我往中只是那点蝇头小利,再没有什么令人惊喜的乐趣,这该是多么无聊的世界啊。”
陈灵看着眼前的青年高谈阔论,觉得他说的每句话都是对的,但是合起来说,却又不太对。
“而战争、混乱则有意思的多,死亡随机降临,世界化为舞台,每个人都有机会成为主角,你方唱罢我登场。高楼崩塌,富贵散尽,昨日红颜一夜白发,低贱的乞丐变成王侯,钻裤裆的软蛋封狼居胥,不识字的傻子变成状元,深宫中的太监子孙满堂,每个人都会变得不一样,世界变得不一样。”
“天啊,这种世界该多么有趣啊,这种世界,想想就让人感到兴奋。”一边说,洛基一边兴奋起来,眼神变得火热,脸庞变得红润,仿佛只要想想这种可能,就会让人精神百倍。
他张开双臂,高声呼喊着:“战火燃烧世间,日月更改,规则被重置,好的坏的尽情舒展,纷乱的人世使得每个人都在拼命挣扎,用血和泪寻找出路。”
“一万个人在寻找出路,于是世间就有了一万种出路。”
“这是世间最好的戏剧,这才是取悦众神最好的礼物。”
陈灵只感觉眼前的青年声音越来越大,直到最后,简直震耳欲聋,整座塔,整个玄之又玄的空间都在颤抖。
陈灵捂着耳朵高喊着,想与青年的声音对抗:“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我是阿萨园的主神,我是奥丁的兄弟,我是巨人之子,我是混乱的信徒,我执掌着智慧,我鄙视愚钝,我歌颂阴险,我欣赏狡猾,我为奸诈辩护,我是诡计之神。”
青年身躯逐渐成长,直到与天地齐高,呼吸成风,话语成雷,他露出灿烂的微笑,那笑容光彩夺目。
“我在天地间徘徊,我永恒不灭。”
“我是邪神洛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