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以为只要将府里的人安抚住就好,却没有想过上这个折子的后继影响。首先,虽然陈大人此次来府,并非抄家,但是陈大人和京兆尹带着五城兵马司的人浩浩荡荡进府,可是外面的人都看到的,至于里面发生了什么,他们不知道,也无法知道,只能凭着自己臆想去判断。在看到陈大人带着人拿着一堆东西从贾府里出来的时候,这副景象足够他们脑补了,所以很快,很多和府里有生意往来的商家就跑到贾府上门要账。
像贾家这样的人家,有些东西的采买是不直接付账的,而是一季一结,半年一结,甚至一年一结。就好像,府里请太医上门就诊,每常来了,也并没个给钱的,不过是每年四节大趸送礼,那是一定的年例。贾府日常生活奢华无度,所用的都是上好之物,所以,欠账数额自然不小,而能在京城里开铺子,并且将生意能做到公侯之家的商家背后都有靠山,真撕破脸,和荣国府要账的话,也未必惧怕荣国府的势。
更何况,贾政折变家产还国库的欠债,皇上特意在上朝的时候点了出来,并下旨褒奖,这让朝臣们恨贾政入骨,这让那些同样欠银没有还钱的朝臣们怎么办?原本“四王八公”是同步调的,但是荣国府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等于破坏了联盟,所以四王八公其他家相继派人上门来要个说法,让贾家焦头烂额。
那些上门要账的商家,虽然后来知晓贾家并没有出事,但是受背后靠山指使,继续上门要账,让本来以为已经把这些商家打发掉的凤姐头疼不已。一开始她还吵吵着要给这些不听话的商户一个教训,被在外面跑,知晓几分情势的贾琏给拦住了:“我的好琏二奶奶,你就省省事吧,还嫌咱们家不够乱呀!二叔一封折子几乎将满朝文武得罪个遍,我们家和这些商家打交道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有些从祖辈开始,在你没嫁进来就有来往,且不说这么多年的交情,更何况还有一句‘民不与官斗’,若非背后有倚仗,他们怎么会突然变了嘴脸?他们既然是来要钱的,那你就将帐给他们结了不就成了。清了帐,想必他们就无话可说了,也省的日日堵门,闹得不好看。”
贾琏这么一说,凤姐就明白,拿势压人这一条路是走不通了。这种情况下,按照贾琏说的去做才是对的,但是凤姐性格强悍,在夫妻关系中,总是要占上风才行,因此觉得自己这次不能被贾琏压了下来,于是气哼哼的说道:“哎哟,我的好二爷,你说的倒轻松,上下嘴唇一碰,就说把帐给他们结了,可是钱呢?这钱从哪出?没钱,我拿什么给他们结账?”伸出手来,“要不,二爷将私房掏出来一点给我,好让我和他们结账去。”
见凤姐在这种情况下,还有心思想着压自己一头,贾琏没好气的说道:“行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计较这个。我哪里有什么私房?你也比在这里和我打马虎眼,没钱,怎么可能没钱?账上原本不是有几万两银子打算盖省亲别墅用的嘛,当时蔷儿下江南采买的时候还议着了呢。如今园子不用盖了,这钱陈大人来的时候也没拿,暂时也没个其它要动用的地方,正好拿出来结账。”
凤姐冷笑道:“什么叫没个其它动用的地方?这府里的吃人马嚼,难道都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风刮来的不成?再说,二叔闹那么一遭,将府里各处搜刮个干净,老太太虽然没说什么,但是这么多年的积蓄没了大半,不找补回来怎么行?还有,老爷、太太……”
见凤姐摆出一副要和他“算账”的模样,贾琏头疼的挥挥手,说道:“算了,就当我刚才的话没说,你愿意怎么着就怎么着吧,随你安排。“说完,起身就往外走去,摆明态度,这事他撒手不管了。
凤姐见贾琏临阵脱逃,忍不住对着他远去的背影“呸”了一声,指使着一直在屋里的平儿:“平儿,给我倒杯茶来!”平儿依言倒茶上来,凤姐咕咚咕咚,一气喝了大半盏下去,拿出帕子擦去嘴边的水渍,说道:“要是再有商家上门要帐,就让账房那边把数目报上来,按照你二爷说的将帐给他们清了。”
“可是奶奶刚才不是和二爷说了吗,这钱不是另有用处吗?”平儿闻言有些纳闷的问道:“奶奶这头把这帐给他们结了,回头府里要有另有用钱处怎么办?”凤姐叹了一口气,摆着手说道:“顾不得了,将眼前的事先糊弄过去再说。后面若是出了事情,再想办法吧。”见凤姐这么说,平儿依然出去吩咐去了。
因为要盖省亲别院,东筹西措,公账上一下子有了好几万两银子。虽然这些银子不足园子的一个零头,但是这还是凤姐当家以来,账上最富裕的时刻。本来凤姐以为和外面的商家结完帐后,怎么也得剩下不少才是,谁知等把帐全都结完,账上余银不足百两,凤姐吓了一跳,以为是长房弄虚作假,从中中饱私囊,但是一查之下,才发现,虽然外面的欠债零零碎碎,看着数额都不算大,大多几百两,最多不过千把两银子,但是架不住数目多,所以累计下来,账上的几万两银子一下子就这么没了。将缘由弄明白之后,凤姐郁闷无比,觉得经贾政这么一闹,这家越发的不好当了,又想到自己私房的损失,心里忍不住暗自埋怨起来。
府里经此一事,低气压了好些日子,唯一不受影响的就是宝玉和落春了。宝玉是因为他觉得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所以对贾政的做法是支持的,更何况,虽然屋里的古董摆件少了不少,但是他的吃穿用度,生活品质并没有因此下降,而且贾母和王夫人都把他当作小孩子看待,尽量向他隐瞒,极力向他展现好的一面,所以他就没把这个事当作一件大事看待,再加上此时他的心神全都放在了重病要死的秦钟身上,根本顾不得其他。
至于落春,眼前这一情况乃是由她模仿贾政的笔迹,偷换贾政的奏折而来,她在换下贾政的奏折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这些,所以意料之中的事,也就没什么影响。更何况,对她的计划来说,这一切才刚刚开始,如今她正忙着下一步,哪里还会理会府里的气氛怪异不怪异。
纱织提着个大食盒向落春的小院走去,路上遇见府里的人,她们见了好奇的问几句,她笑答,因为落春喜欢吃府外一家名为飘香斋的百年老店的点心,她这次回家,特地从外面买回来孝敬落春的,边说,边打开食盒,从里面拿出点心让人品尝。就这样,不紧不慢的纱织拎着食盒到了落春的院子。一进屋,落春就将屋里伺候的人全都撵了出去,品绣目光在纱织带来的食盒上扫了一眼,一言不发,带着小丫头和婆子们退了出去,并将她们赶得远远的,自己坐在离屋门口不远处的廊下,一面做针线,一面守门。
纱织将食盒放到屋子中央的桌子上,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说道:“可是吓死我了,我寻思着这一路上千万不要遇到人才好,谁知道,越不想什么就越有什么,这一路上不知怎地遇见的人就这么多。经过这一遭,我才知道,原来咱们府里的闲人可真是不少。”
落春见纱织还有心情说笑,就知道没事,但是还是问了一句:“没被人看出破绽,露馅吧?”纱织得意的笑了一下,说道:“怎么会?也不看看我是谁?放心吧,姑娘,没人看出来。”停了一下,替她父亲和母亲向落春表功:“多亏父亲和母亲想的好主意,父亲把账本放到食盒里,让我提进来,母亲更是特地到飘香斋买了糕点放到上面遮掩,路上我遇到人,还将上面的糕点拿出来请她们吃来着,大家都以为是我从外面带的是糕点,根本想不到里面装的是账本,所以这次事情隐秘的很,绝对没人发现。”
纱织边说,边将食盒打开,将上面的糕点拿了出来,将油纸下面的账册露了出来,说道:“父亲听倪二说,他们将来旺的账本一窝端,本来父亲想把所有的账本都给姑娘送过来的,但是账本太多,一个食盒根本装不下,所以只让我带来一部分。父亲说,姑娘先看着,若是还要后面的话,他再想办法给姑娘送进来。”
落春点点头,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份账本翻看着,问道:“你带进来的有多少?”纱织想了一下,不是很确定的说道:“大概有三分之一。”落春看到账本上除了一行行数字外,还有些乱七八糟的记号,她指着这些记号问道:“纱织,你知道这些记号的含义吗?”纱织看了一眼,说道:“哦,父亲说,这上面的记号有些是放债专用的记号。”从袖袋里拿出一张纸递给落春:“父亲都向倪二打听明白了,说给我之后,我担心记错,所以就都记在这张纸上了。还有一些记号,倪二也不清楚是什么意思,不过据他所说,就和外面的当铺似的,每家当铺的当票都有自家标记的专用记号,不然,若是没有这个的话,岂不是就可以拿着这家当铺的当票到另外一家赎当,那样的话,不就乱了套了。所以他也不明白,若是姑娘想知道的话,只能问记账的来旺了。”
“那倒不必。”落春接过纱织递过来的纸,说道:“我要看的只是账面数字,知道这些记号是什么含义固然好,不知道也没关系,应该没有太大的影响。”
虽然知道屋里只有她和落春两个,其他人都已经被落春赶了出去,但是纱织还是下意识的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凑到落春耳边,压低声音说道:“倪二从来旺那将这些账册弄到手之后,他先看了一遍,然后给我父亲的时候说,来旺放债,这帐是两层的,一层是按照四分利来记的,另外一层是才是五分五,如果他所料没差的话,其中四分的那份才是报给琏二奶奶的,至于后面的那个,则是他从中牟利的账。”
落春一听这话就明白了,看来这倪二是生怕纱织的父亲对付不了来旺,所以才向纱织的父亲提供了这么一个“重磅消息”,有了这个“杀手锏”,只要报上去,就算来旺有三头六臂,也翻不了身了。不过也是,打蛇不死反受其害的道理,这些在道上混的再明白不过了,他们自然不会犯这种错,既然出手了,就要一棒子打死!落春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这也给她上了一课,她也该谨记这个道理才是。166阅读网